吳嵐休假結束,開始正常上班。
她對梁月彎的要求沒那么高,順其自然,每次月考完的成績拿回家給她簽字,她都會夸一句‘我女兒好樣的,下次爭取考得更好’。
高三的課她教不了,平時梁月彎遇到不會做的題,都是去問薛聿。
薛聿躺在床上看書,吳嵐剛洗了一盤水果,他伸手夠著拿,翻身時耳機掉進了床頭的縫隙里。
床是老式的,床底低,他個子高,爬進去很費勁。
先摸到的不是耳機,像是一本書。
薛聿也一起拿了出來,發現是個日記本,封面一層薄薄的灰塵,掉進去的時間應該還不是特別久。
他拍了拍灰,隨意翻開,第一頁寫著梁月彎的名字。
梁月彎的外公是去年過世的,她每年寒暑假都過來住。
在他住進來之前,這是她的房間,大部分課外書都還在書架上。
她的日記本,他不能看吧。
但也不一定是日記本。
敲門聲突然響起。
“薛聿,我可以進來嗎?”
雖然門關著,薛聿也確定梁月彎不會突然開門進來,但還是因為那點心虛感到緊張,“等一會兒。”
薛聿手忙腳亂地整理床單,沒怎么想就先把本子藏到電腦鍵盤底下。
家里就只有一臺電腦,在薛聿房間,梁月彎想查點資料。他明明在里面,卻等了好久才給她開門。
門是開了,但人擋在門口不讓她進去。
他怎么又這樣?
“我們不是和解了嗎?”那天晚上兩人一起吃完烤串后肚子都疼了小半天,梁月彎認為勉強也能算是患難姐弟了。
“誰跟你和解,”薛聿擋住她悄悄往房間里看的目光,“前兩天梁叔回來,我當然得好好表現,不能讓他瞧出來我們倆不和,否則傳到我爸耳朵里,他就會讓我滾去學校住宿舍。”
他當然不會搬起石頭砸自己的腳。
“再說,這么晚了,孤男寡女也不太合適。”
“我就是想用電腦而已。”
“我在用,你不急著急的話就等我用完。”
梁月彎倒是不著急,不過,她慢慢發現薛聿好像和平時不太一樣。
他出汗了,柔和燈光下,脖子和耳朵都紅紅的,氣息也不穩,眼睛微微潮濕,被光線陰影遮住,目光深邃又暗藏著躁動的攻擊性。
整個人慵懶地靠著門,從骨子里透出一股痞氣,卻又避開了她的眼神,有點像在掩飾著什么。
梁月彎腦海里閃過幾幕之前在他電腦里看到的視頻畫面,忽然明白過來。
“你又在看那個!”
做壞事的人明明是他,面紅耳赤惱羞成怒的卻是她。
梁月彎狠狠踩了薛聿一跤,轉身就跑,“媽,媽!薛聿他又在看黃……”
“黃色的海綿寶寶和粉色的派大星,”薛聿反應快,搶在她說出那個字眼之前大聲喊了一句。
長臂一把勾住她的脖子,把她撈進懷里,從后面捂住她的嘴,貼在她耳邊悶聲嗤笑,“梁月彎你都幾歲了,還玩告狀這一套。”
吳嵐聞聲從洗手間出來,她臉上貼著面膜紙,看見薛聿和梁月彎打鬧只覺得好笑。
“哎呦,嚇我一跳,大驚小怪,我還以為怎么了。那動畫片看多少年了還不膩,別鬧了,都早點睡,明天還要上學。”
“好的吳姨,我寫完作業就睡,”薛聿乖巧點頭。
吳嵐敷著面膜回屋后,薛聿把梁月彎拖進了房間。
嘴被捂著,不能咬他,也說不出話,梁月彎就只能朝著他的腰下手。
薛聿可不是她,完全不怕癢,她那點力氣,根本不疼。
他沒戴帽子,頭發長出來了一些,扎在皮膚上有些癢,又有些疼。
梁月彎想摸一下。
好奇怪的觸感,她描述不出來。
“摸得舒服嗎?”薛聿絆到什么身子往后倒,順勢也把梁月彎帶著摔在床上。
她要爬起來,他不讓,折騰到最后都沒力氣了。
梁月彎頭發散開,凌亂鋪在被褥上,還掙扎著要往電腦的方向看。
薛聿放松身體,頭壓在她頸窩,忍笑忍得胸腔都在震動,刻意放低放緩的語調幽幽慢慢,“梁月彎,你知不知道什么叫害臊啊。”
梁月彎快要喘不過氣了,口中發出‘嗚嗚’的聲音,讓他把手松開。
“我松開,你不許叫,否則把激得我人性泯滅了你就是叫破喉嚨也沒人來救你,”他故意停了幾秒,緩緩提醒道,“畢竟我剛看完‘那個’。”
他如果再不把手松開,梁月彎幾乎都要懷疑他因為被她抓到現場惱羞成怒要滅口。
“知道了就點頭。”
她點頭保證不會喊叫,薛聿才放手。
梁月彎大口喘氣,給了他一腳的同時瞪著他無聲控訴。
薛聿手指穿進她凌亂的頭發里,低頭靠近了些,能聞到淡淡的香味,“你的表情好像很不服氣。”
“別動我,離我遠點,”她差點掉下床,連頭發絲都在躲避他,“你剛才在房間里干什么?”
薛聿刻意把聲線壓低,顯得意味深長,“就……‘那個’啊。”
他翻身側躺著,手肘撐在枕頭上,挑了下眉,含笑凝著梁月彎,“你這么好奇,也想看看?”
竟然連半點羞恥心都沒有,還這么囂張,梁月彎一咬牙,“好,看就看,你把電腦打開。”
薛聿趴在枕頭里悶悶地笑,她雖然性格好,跟誰都能相處得融洽,但有的時候真是又倔又莽。
她似乎一直都不懂他在想什么。
教她做數學題,她低著頭認真思考輔助線應該畫在哪里的時候,他看得是她纖細漂亮的手腕。
晚上下晚自習回家,太晚會坐公交,但大多數都是步行回來,她和朋友一起,他不遠不近地走在后面,她總會回頭看他在不在,轉身時裙擺被晚風吹起,靈動搖曳,他抬頭望著夜空說‘今晚的月亮真美’。
她喜歡同時洗頭發和洗澡,天氣沒這么冷的時候會在陽臺待著自然晾干頭發,洗發水的香味縈縈繞繞散在空氣里,像是一場夏夜的夢,他在只隔著一扇窗戶的房間里,習題冊翻開很久都還是空白。
而此時此刻,她躺在身邊,眼里滿是嫌棄,他想得卻是那個舊日記本里是不是藏著她不為人知的少女心事。
“笑夠了就去開電腦,”梁月彎推了推他,他卻突然撐起身體湊近。
房間里太安靜了,彼此的呼吸聲都能聽得清楚,她整個人僵住,像武俠劇里被點了穴那樣。
“真的要一起看黃色的海綿寶寶嗎?”薛聿捂住臉,做出一副羞赧的模樣,“我臉皮薄,容易害羞。”
梁月彎猛地回神,“不……不看了!”
她幾乎是一躍而起,從床上跳下去打亂剛才那短暫一瞬的詭異氣氛,甚至忘了罵薛聿一句,拉開門就往外跑。
薛聿倒在床上笑,過了好長時間才坐起來,寫完一套題,又把壓在電腦鍵盤下面的日記本拿出來看,猶豫著到底要不要翻開。
梁月彎跑回房間,靠在門后。
她摸著自己的臉,熱得不正常,卻又不肯承認是因為薛聿,反復催眠自己是因為跑得太急了。
平時不怎么管用的暖氣片今天晚上熱得過分,她貼著門聽外面沒有聲音,才去廚房從冰箱里拿了罐果汁喝。
薛聿房間門關著,還有燈。
梁月彎作業剩下兩道不會做的題,但無論如何也不會再去問他了。
明天還要早起,可她越是想快點睡,就越清醒,很多時間久遠的小事都莫名翻涌出來。
比如,初中他們同校那三年,每次她幫朋友給他送信,他都很不高興,有一次他還冷笑著諷刺她,說她這么愛幫別人送信,以后干脆去當郵遞員算了,業績一定很好。
再比如,她因為和學習小組里的同學約好周末去圖書館,沒有答應陪他去滑雪,他也很不高興,雖然不怎么理她,但上課比平時認真多了,那段時間各科小考,他次次都比那個男生高兩分。
她總覺得他老是莫名其妙地生氣,卻不懂他為什么生氣。
這個年紀,還能是為什么呢?
……
梁月彎裹著被子翻來覆去的時候,薛聿也毫無睡意,第八次從床上坐起來,開燈拿起那個日記本。
他知道不應該。
就像他很清楚地知道他才消除他和梁月彎之間的生疏感重新回到以前沒多久,不應該這么快就想著急功近利一日千里。
就算今天晚上不看,明天也會忍不住翻開。
可看了卻又有些失望,日記本里面幾乎全都是素描畫,偶爾幾頁文字,也只是隨便寫寫,看不出什么特別的,繼續往后翻,某一張紙明顯舊很多,薛聿直接翻到那一頁。
幾分鐘后,薛聿爬到床底下,把日記本放回原來的位置,一會兒碰著頭,一會兒撞著腿,眼里依然滿是藏不住的笑。
那一頁其實也就寫了兩句話:
【茂密的梧桐樹葉間漏出幾縷陽光,知了的叫聲比籃球場的歡呼還要吵,頭頂風扇‘呼呼’地吹,怎么都帶不走夏日的燥熱,我趴在課桌上,假裝閉上眼,假裝睡著了,假裝什么都聽不見,卻還是能看到你們越走越近,越來越默契。】
【我好像永遠都追不上你。】
除此之外,就只剩滿頁畫得亂七八糟的兩個字母:xy。
有的筆跡重,有的筆跡淺,有的整齊,有的潦草,有的地方反復寫了好幾遍,有一個字母就占了一整頁,也有字母小得要仔細看才能認出來。
薛聿仿佛能感受到每一筆的情緒,失落、自卑、討厭、留戀、不舍。
腦海里甚至勾勒出她開著臺燈,坐在窗前寫下兩段文字的畫面。
xy,xy,薛聿。
他初中和梁月彎讀同一個學校,同桌三年,就算某一次考完試被班主任調開了,過段時間他又能想辦法再換回去。
【你們越走越近,越來越默契。】
薛聿沒有異性朋友,都是一般的同學關系,時間又隔得太久,天快亮了才回想起一點蛛絲馬跡。
初三上學期市里舉辦女子籃球比賽,女生玩籃球的少,他們班有個女生個子高,體育也不錯,就被老師挑進隊伍里訓練,有可能會代表學校去比賽,所以經常找他陪練,薛聿當時還是籃球隊的。
那會兒下了課幾個班約著成群結隊去球場,多一個少一個無所謂,代表學校去比賽,總不能太丟人。
薛聿只能想起來這一件事,勉強符合梁月彎日記本里失落的緣由。
那么,她所有的疏遠就都有了合理解釋。
難怪高一高二這兩年她從不主動聯系他,短信也很久才回一次,總是有很多借口,就連生日禮物都托別人帶給他。
高三開學第一天,她明明去他教室那層樓了,卻只是站在樓梯角落,到最后也沒有去找他。
離得那么近,她甚至沒有叫他一聲。
那天他心里還很不舒服,沒吃晚飯,在球場送走了一波又一波要回家的同學,最后只剩他一個人,空蕩蕩的操場清晰地回蕩著拍打籃球的回聲。
薛聿現在才知道,原來梁月彎很早之前就把他寫進了日記本。
……
那晚之后,梁月彎每天早上又開始早起二十分鐘,有剛開學那段時間的經驗,薛聿如果掐著點定鬧鐘,她第二天就會起得更早。
不一樣的是心態,之前薛聿很明顯能感覺到梁月彎是在躲著他,甚至還有些冷淡,但這次不同,她肯定是害羞了。
所以為了讓她多睡一會兒,薛聿沒有追得太緊,他晚點起,她慢慢地自然而然就會恢復正常作息。
課間十分鐘都有人去操場打球,薛聿和幾個朋友在走廊看著操場開玩笑。
不知道是誰叫了一聲‘月彎’,薛聿聽見了,下意識回頭往樓梯口的方向看。
漂亮女生多半都在文科班,但凡是愛玩的男同學,尤其是隔壁體育班那群整天都在學校里晃的人,對‘梁月彎’這個名字都不會太陌生。
叫她的是個女生,她們以前是同學,薛聿有意無意地聽著她們說話,某一次回頭她剛好也看過來。
這么多人都在看她,她的視線卻只落在他身上。隔著喧鬧的人群,兩人目光對視,下一秒她看向了別處。
旁邊的同學還在罵罵咧咧地鄙視球場上的人不行,薛聿心不在焉,轉身靠著欄桿,等梁月彎過來。
兩個班是同一個語文老師,梁月彎某一次月考的作文還被老師拿到1班課堂上念過。
梁月彎被叫去拿卷子,辦公室就在1班教室斜對面,她怎么都是要從薛聿面前經過的。
果然,他不管在哪兒都不缺朋友。
梁月彎還沒想好怎么說第一句話才不至于尷尬,就沒打算跟他打招呼。
走廊里有人在打鬧,梁月彎經過的時候已經很小心地避開卻還是被撞了一下,身體失去重心,沒有心思去懷疑對方到底是不是故意的,就已經猝不及防撲進一個人懷里。
薛聿低頭瞥了眼緊緊抱在腰間的手,表面不動聲色,今天特別冷,他的心卻燥得像是要從胸腔里跳出來。
她好主動,他好喜歡。
一句玩笑話就讓她開竅了?
他如果再大膽點,她是不是會更主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