念初上幼兒園那天,哭得驚天動地。
難以想象那具小小的身子里,會爆發(fā)出這么大的能量。
她臉頰通紅,嘴巴扁著,小手一個勁抹著眼睛,額前的發(fā)絲都被汗?jié)窳耍ず馁N在皮膚上,看起來格外可憐。
譚雅和念清哄了半天,依舊沒有成效,于是只好去隔壁搬她的安然哥哥來當救兵。
念初向來乖巧,很少會有這么倔強執(zhí)拗的時刻,但一旦鉆起牛角尖起來,是誰哄也不聽的,只有李安然,能讓她乖乖聽話。
八歲的小孩,生活卻已經極其有規(guī)律了,每日清晨跑步,回來洗澡換衣服去上學。
聽聞念初哭了之后,李安然立刻關掉水,穿好衣服下樓。
一頭黑發(fā)還在濕濕往下滴著水,身上簡單套著件白色T恤,帶著一股沐浴液的清香,在夏日的早晨里,格外讓人舒服。
聞到熟悉的味道,念初很快就止住了哭聲,只是肩膀依舊在一抖一抖的,無聲抽泣。
李安然在她面前蹲下,半抱著她的身子,然后拉下了那只捂住眼睛的小手。
手背上面已經水跡斑斑。
盯著底下那雙紅得像兔子般的眼睛,李安然湊近,輕聲詢問:“怎么啦?”
念初吸了吸鼻子,聲音哽咽。
“我…我不想去學校…”
“可是學校有很多小朋友,可以一起玩啊。”李安然柔聲哄道。
面前的小女娃,立刻把頭搖成了撥浪鼓,一邊搖一邊委屈拒絕,“我不要不要,我不喜歡其他的小朋友,我只想和你玩。”
她說著,眼淚又激動地唰唰唰往下流,傷心的不能自已。
“可是哥哥也要上學啊,我們一起上學,一起放學回家玩好不好?”
念初愣住,眨了眨眼睛正欲開口,李安然揉著她的頭輕哄:“念念,聽話。”
她呆呆的看著他,鼻頭眼眶都是紅紅的,長長的睫毛上還掛著晶瑩的淚珠,一眨,簌簌往下掉。
須臾,細細的聲音響起,還帶著一絲殘留的哭腔,像是羽毛輕輕撓過心間。
小小的身子還在微微抽搐,一下一下,像是在強忍淚意。
她說:“哥哥,我不哭了,你快去把頭發(fā)擦干,不然會感冒。”
念初委屈巴巴的去上學了,回來之后哭著一張臉難過不已,一到家連書包都沒放就直闖李安然房間。
然后一把撲到他懷里賴著不肯下去,摟著他的脖子一個勁叨嘮。
“哥哥,那里的一個人我都不認識…”
“上課要坐在那里不能動,不可以說話。”
“餓了還不能吃東西…”她扁扁嘴,傷心委屈的快要哭出來。
李安然只能托著她的身子柔聲安慰:“念念乖,小孩子都是要上學的,不然會變成小文盲,就沒人喜歡了。”
“真的嗎?”她抽抽搭搭睜著那雙水霧彌漫的眼睛看著他。
“真的。”李安然認真的點了點頭。
念初難過的垂下了眸子,把頭擱在他頸間不說話,濡濕的睫毛偶爾輕眨兩下,白皙的小臉無比安靜。
李安然知道,這是她十分難過時的模樣,他眼里閃過一絲無奈,只能低頭一下下親著她,無聲安慰。
不知過了多久,李安然的聲音才再次響起。
“念念…”
懷里的人睜著眼睛,卻偏生沒有應他,神色安靜倔強,李安然扯著唇輕笑,開口:“哥哥手酸了。”
話音剛落,她立刻跐溜一下從他身上下來了,然后捉著他手腕輕輕揉著,臉上無比愧疚的道著歉,聲音細細小小,說不出來的乖巧可愛。
“對不起…我?guī)湍闳嗳嗑筒凰崃恕!?br />
李安然見狀,忍不住在她頭上揉了兩把,輕笑:“傻娃娃。”
念初開始上幼兒園之后,譚敏被學校安排帶了一個班,由一名普通的語文老師變成了班主任。
肩上責任驟然變大,待在學校的時間也越來越多,偶爾還會有留堂拖課的情況發(fā)生,每每這個時候,念初就被托付給了舒佳。
念初從小就被李安然帶著,對他家熟悉的就和自己家一樣,絲毫沒有覺得生疏,反而覺得十分開心。
舒阿姨做飯好吃,把家里布置的也十分好看,溫馨又漂亮,大大的陽臺上,還有一個白色吊籃。
坐在上面就像蕩秋千一樣,可好玩了。
經常吃完飯,譚敏兩口子都還沒回來,念初就直接在李安然房里睡下,次數多了,兩邊家長都開始習以為常。
念初喜歡和李安然一起睡,她一個人睡在自己那個大大的房間里時,總是非常害怕,只有開著燈的時候才能睡著。
但是媽媽每次都會偷偷過來把她的燈關掉,念初就只能把自己緊緊裹在被子里,拼命的驅逐掉腦海里那些張牙舞爪的黑影。
哥哥的房間很漂亮,而且特別溫暖,念初每次一挨到床,就立刻睡著了。
譚敏的工作越來越忙,她因為帶的學生一屆比一屆出色,校領導決定把她調到初中部,經常放學后還會留下了補課或者批改作業(yè)試卷,
念初幾乎每天都待在李安然家里,和他一起吃飯睡覺上學。
舒佳對念初很好,最喜歡做的事情就是帶著她逛街買衣服,把她打扮成小公主,滿足自己心底壓抑許久的渴望。
她一直想要一個女兒,但無奈生李安然的時候難產,把身子折騰壞了,所以只能把這份愛加諸到了念初身上。
念初六歲那年,從幼兒園畢業(yè),正式成為一名小學生,彼時李安然已經十一歲了,就讀五年級。
或是察覺到了這兩年的疏忽,譚敏開始把重心放到了家里,每天都會盡量按時回來給念初做飯,陪她寫作業(yè)。
但念初還是喜歡往隔壁跑,經常待在李安然房里就賴著不走。
打小就養(yǎng)成的習慣一天兩天也改不過來,譚敏說了她幾次無果之后,也只能任由她去。
清晨。
李安然睜開眼睛的時候,發(fā)現念初又滾到了他懷里,身子嬌嬌軟軟的,睡顏恬靜,粉撲撲的小臉白里透紅。
他掙扎了幾秒,還是沒有推開她,抬手輕輕掖了掖身后的被子,把她往懷里緊了緊。
窗外春光明媚,淡金色的陽光透過白色飄窗灑了進來,薄薄的一層打在地板上,空氣中漂浮著點點塵埃。
白色的霧氣縈繞著郁郁蔥蔥的枝葉,在一片翠綠中若隱若現,天邊是輕淺的藍。
他懶懶的闔上了眼,下巴在念初頭頂蹭了蹭,又繼續(xù)睡去。
舒佳推開門時,看到的就是這樣一幕,她無奈的搖了搖頭,盯著那兩張?zhí)耢o的睡顏,又不忍心出聲打擾。
客廳飯桌上,李欽正在看報紙,面前放著豆?jié){油條,見她獨自一人下來,了然開口:“念念那丫頭又跑過來了?”
“是呀,兩個人裹著被子睡在一起,可香甜了。”舒佳坐下來拿著筷子夾了根油條,咬上一口繼續(xù)說道。
“哎,你說他倆都不小了,還老睡在一起不太像話吧。”
手里的報紙被翻動了一頁,李欽眼神凝在上面,表情淡然的應了一聲,“嗯…”
“你嗯什么,說句話啊。”舒佳白了他一眼。
李欽聞言,視線從報紙上移開,推了推眼鏡,神色鄭重的點點頭:“你說得對,是不太好。”
“……”舒佳沒再理他,顧自吃著早餐。
房里鬧鐘響起,嘈雜刺耳,李安然從睡夢中驚醒,迷迷糊糊伸手摸了旁邊的鬧鐘關掉,緩了兩秒,睜開眼睛。
念初還在酣睡,小巧白皙的鼻翼輕輕翕動,嘴唇是淡淡紅色,粉嫩嫩的。
李安然仰頭,深吸了兩口氣驅散眼底的睡意朦朧。
待徹底清醒下來,他推了推懷里的人,聲音輕柔溫和。
“念念,起床,要遲到了。”
念初迷迷糊糊動了動,嘴里哼唧兩聲,眼睛卻始終緊閉,片刻,伏在他懷里沒了動靜。
李安然認命地眨了眨眼睛,繼續(xù)推她,伴隨著陣陣輕喚。
少年的聲音清亮動聽,帶著剛睡醒的磁性,刻意放緩的輕柔,念初終于睜開了眼睛,懶洋洋的閉合兩下,最終在他鎖骨處輕輕蹭著。
嘴里發(fā)出細細的囈語,像是剛出生的小貓,癢癢的撓到人心里。
“哥哥…”
“起來了。”李安然抬手一下下順著她柔軟的黑發(fā),瞳孔清亮平靜,看不出一絲情緒。
懷里許久還是沒有動靜,他干脆掐著她的腰把整個人從被子里提了起來,然后放到洗手臺前面,擠好牙膏塞到了念初嘴里。
一系列動作駕輕就熟,像是做過無數遍。
濃濃的薄荷味在嘴里散開,直沖大腦,念初懶懶的抬了抬眼皮,抓起牙刷慢慢動著。
兩人洗漱完下樓,桌上的早餐還在散發(fā)著絲絲熱氣,舒佳正在替兩人收拾書包,吃完,一同出門。
小學就在附近,穿過胡同過一條馬路就是,加起來路程大概十分鐘。
小女孩安靜的被他牽著,眼睛睜得大大的,烏黑的瞳孔深處卻無比茫然,白嫩的臉上一片乖巧,上面都是殘存的睡意。
呆呆的,木木的。
在十字路口等紅綠燈的片刻,李安然充滿趣味的打量著她,須臾,自己忍不住勾起唇笑了起來。
小迷糊。
他在心里輕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