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四章華夜燈玲瓏(下)
這樣一路走,一路玩,便到了城隍廟前。
我們隨著人流,一步一步沿著城隍廟前的石階拾級而上,擦過行人的肩,越過廟旁的兩座石獅子,最后卻在一方角落里,看到一個奪人眼眸的紅色身影。
竟然是雨霖
此時她背對著我們,長發(fā)流瀉,一身紅衣若火,在那暗夜里立著,卻顯得蕭索得很。不知為何,讓我想起了那三途河旁開至荼蘼的彼岸之花,雖是極其絢爛熱烈,最終卻歸至消散。
我將手上一只木雀在空中打個飄,朝她丟了過去,她顯是嚇了一跳,轉(zhuǎn)身一步飄開將那木雀接了,見我和洛神,長生三人立在不遠處,臉上是一閃而過的訝異之色,隨即跑到我們眼前,道:“你們怎么也跑出來了?”
轉(zhuǎn)而她桃花眼一滑,往我們周身一打量,捂著嘴笑出聲:“哎喲,長生也就罷了,你們這么大的人,一個兩個這都拿著些什么玩意?尤其是死鬼,你……你。”
她一手指著洛神,正兀自笑得歡,洛神面色則冷得緊,也不說話,卻不動聲色地朝我這邊靠了靠,將手上的玩意又堆到了我懷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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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邊將買給她的那盞紅鯉燈遞與她,邊問道:“你這是做什么來了?”抬眼間,卻見她眼圈有些微紅,臉上雖是和平常般勾魂攝魄的笑容,此時卻隱隱透著絲絲悲涼,甚至憔悴,若是不細細湊近去看,還真是看不出那內(nèi)里掩藏的神色。
她身上纏繞著一絲暈靄氣息,是廟里淡淡的香火味。
莫非她方才竟是上香去了么?
我這般暗忖著,卻聽雨霖吡松骸氨竟媚錕隙ㄊ搶窗煺鋁耍∧南衲忝牽嫖鍔ブ荊 奔覆階叩匠ど媲埃懶松骸拔業(yè)男〕ど硤宕蠛昧嗣矗咳煤旖憬惚ПА!備┫律砟罅四蟪ど勰鄣牧車埃話呀どг諢忱錚畢掠質(zhì)喬子質(zhì)遣淶模ど樽派磣櫻凰嗟酶窀裰斃Α
我見狀嘆口氣,阻止道:“停停,長生又不是面團,你當心著點!”
“好,好。”她這才將長生放下,道:“難得大家一起出來一趟,定要不虛此行,”桃花眼眨了眨,一臉陰險地推了推旁邊一直沒開口的洛神,道:“不如我們?nèi)デ蠛灠桑犝f這里城隍老爺很靈驗的!”
“求什么簽?”洛神不著痕跡推開她,淡道:“我不信這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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許是見說不動洛神,這妖女魔爪又伸向了我,上前一手攬了我的肩,故作神秘道:“師師,這里可是個求簽的好地方,好些個姑娘都去那看姻緣了,聽說靈得很。”
我一聽,腳下差點一個踉蹌,紅著臉道:“這里不是城隍廟么?又不是月老閣,還能看……看姻緣?”
“那是自然了!說起來這也只有這一個大廟,城隍廟修來本來便是保得一城平安,這里城隍老爺什么都得管,哎。”她裝模作樣嘆口氣,又道:“可真是辛苦他老人家了。”
姻緣么?我忙下意識瞥眼去看洛神,她剛好也往我這邊望來,四目相接,我臉霎時又是一陣熱浪打過,急忙扭過頭去。
我雖知曉這姻緣之說原本便是虛妄,冥冥之中自有天注定,不過是世間男女的一番寄托罷了,但我還是好奇得很。
不過想來洛神她肯定不愿意干這種無聊的事,正失落著,卻聽洛神忽然道:“想去便去了,莫耽擱。”
我一愣,卻見她白影翩翩,已然邁開步子朝廟里走去。
待得進了城隍廟內(nèi)部,我才發(fā)覺里面大得很,正殿供奉著城隍老爺,側(cè)殿則供奉著城隍夫人,兼有陰司十二座位列在旁,其余又分作許多小閣,甚至里面有些供奉的鬼神我都叫不上名字來。
只是城隍廟歷來主司陰,雖然外圍燈盞高懸,瞧起來還是頗為陰森,間歇許多人提了香火來憑吊亡者,香灰冉冉,味道像極了雨霖袢盞南慊鵪
我見著這廟里面四處祭奠的情景,卻哪里有求簽的地方,還以為是雨霖庳似頤牽榔吖瞻蘇壑攏媲叭聰殖鲆患溲胖灤∥堇矗鮮欏昂祓健保聳閉幸恍┕媚锎永錈孀叱隼矗成弦灰幌腫漚啃呱襠
我心里這一嘆,竟然還真有姻緣堂?
四人忙閃身進去,見里面簡潔得很,正中央只掛了一塊匾額,也是“紅鸞”二字。
我讓長生乖乖待在一旁,隨即三人跪在蒲團上取了簽筒求簽。我心里不知道為何有些緊張,瞥眼去看洛神,見她安靜跪得筆直,一身白衣不染纖塵,手里簽筒隨意一甩,立即掉下一只簽來,也不知是什么簽。
然后她將那簽取了,清風般徑自往一旁的解簽臺行去。
我目光一直偷偷隨著她,轉(zhuǎn)而她停下,側(cè)過頭來,墨色眸子往我這邊一滑,長發(fā)貼著耳際,卻掩不了唇邊隱隱一抹淡笑。
我被她捉個正著,一時大窘,忙面紅耳赤低下頭去,接著擺弄手里的簽筒,只是手里一搖,立即嘩啦啦掉下了許多簽,忙哀嘆著又將數(shù)支簽拾了回去重新開始。
不一會兒,雨霖埠昧耍ξ崳乙謊郟米乓恢┮猜媧悍緄厝チ恕
我心道這廝莫非是上上簽,心急之下好不容易抖了幾抖,終于掉出一支簽來,是第一百一十簽。
忙站起身走到解簽臺,那守臺的老者接過我那支簽看了一眼,立即手下筆走龍蛇,在一張紅色簽紙上寫了四句簽語遞給我。
我接過來一瞧,見上面寫著四句短話:“一葉一花,無根有根。一潭一月,無影有影。”
一葉一花,無根有根。一潭一月,無影有影。
這簽說得好生晦澀。我隱隱約約琢磨了下,好像有些明白,卻又不明白,轉(zhuǎn)身看洛神和雨霖譴聳倍冀┲絞蘸昧耍a順ど諉趴詰任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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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忙啐道:“妖女你再胡說,當心我縫了你的嘴!”
長生卻過來一把拉著我的衣袖,道:“姐姐,我為什么不能去求這個,看起來好有意思啊。”
我忙彎下腰,刮了她一下鼻梁,道:“長生還沒長大,等你長大了,有了心儀之人,才能來求。”
她一臉不解,而我自她小小肩膀處抬眼瞧去,見洛神在那門廊處立著,一臉安靜,眸子里深沉若夜,正往我這邊望來。
不由心想,她卻是求了怎樣一支簽?
求的時候,是否閃現(xiàn)了我的一角衣袂?
我如此期盼。
四人在廟里逛了一會后,尋了一處石桌坐了,長生見附近有小孩手里正在吃糖葫蘆,眼里滿是羨慕神色,我瞧得好笑,便起身去廟前那條小攤街去買糖葫蘆給她。
那賣糖葫蘆的漢子滿臉胡渣,抬頭看了看天,沖我憨厚笑道:“這天說變就變,這不,好好的天,可就要下雨了,姑娘還是趕緊回去吧,莫被淋出病來。”
我接過幾串糖葫蘆,也抬頭一瞧,見天邊果然不知何時壓了一大塊厚厚的云朵,隱隱有風雨之勢。
當下謝過那漢子,緊走幾步,想叫洛神她們早些回去,結(jié)果在人流中穿梭得太急,被迎面走來的一個人肩膀一撞,手上的糖葫蘆沒穩(wěn)住,全都跌到地上了。
我低呼一聲,低下頭去看躺在地上的幾串糖葫蘆,紅艷艷的山楂此時沾滿了灰土,已經(jīng)不能吃了。
那撞我的人忙道:“對不起,撞到你了。”
聽聲音是個男子,嗓音很干凈。
我隨意道了聲:“小事而已,再去買便可。”待得抬起頭,卻見眼前長身立著一個白衣男子,明明沒下雨,卻撐著一把白色竹骨傘,上面依稀壓了青竹,傘下溫潤若玉一張白皙臉孔,被周圍光燈耀得有些迷離。
不知道是不是他撐著傘的緣故,他整個人瞧起來煙雨蒙蒙的。
那一雙烏黑的眼,暈靄渺渺,也似有春雨停駐。
他見了我,愣住,盯了我許久,隨即撩了撩垂下的一絲烏發(fā),眸子里似極為驚喜,大喊道:“韶兒,是你!”
韶兒?
我忙道:“公子,你認錯人了。”
他卻上前捉了我的手腕,一雙霧氣繚繞的眼直直看著我,急切道:“我知道你不是韶兒,可你又是韶兒!好,好,終于他們不在,就你一個人了,我才能來和你說話。”
我見他說話語無倫次,便要掙開他的手,誰知道這下瞥眼看去,他那雙烏黑的眸子竟然有些許猙獰。
“請你放手!”
猛地一下甩開他,手腕上竟然被箍了一圈紅印,這男子看上去文文弱弱,內(nèi)里卻深不可測。
我捂著手腕,道了聲:“你真的認錯人了!”轉(zhuǎn)身便要走,他將那竹骨傘一扔,上前扣住我肩膀喊道:“韶兒?你又要丟下我了么,那人好么,有我好?我一定會殺了他!殺了他!”他轉(zhuǎn)而臉上戚戚然然,又陰測測道:“對了,我忘記了,他已經(jīng)死了,死了哈哈!不過你以為我不知道,他死了,你卻又喜歡上女人了么?好笑,好笑!我還看見你和那女人抱著,做那種事!”
他眸子里好似掀起了狂風暴雨,與初次一瞥時的溫潤判若兩人。
而我此時身體好似被雷電擊中,顫顫后退,他指的女人,竟然是洛神!
他什么時候見我和洛神抱著,莫不是在龍溝?難道我們先前在龍溝,這莫名其妙的男子便在一旁躲著看么?
我越想越是心驚,像看見惡鬼一樣看他。而他又拾了那竹骨傘撐了,整個人好似站在雨中,我甚至能感覺幾絲雨絲飄在我脖子上,凄凄冷冷。
此時天邊雷聲大作,風吹過我的臉,似刀割一般。
他在傘下冷笑道:“韶兒,你是我的,逃也逃不掉,很快,我們便會再見面的。”
隨即他閃電般欺到我眼前,我想退開身去,竟然發(fā)現(xiàn)自己的身體像中了某種咒術(shù)一般,怎么也動不了,卻聽他在我耳邊一聲輕笑:“你的封印快沒了,我再來幫你一把,助你解脫,你說好么,韶兒?”
之后,我只能睜大眼睛看他伸出蒼白的手,拇指在我額前一按,霎時好像一根冰涼的針穿過我的腦海。
我想喊,卻發(fā)不出聲音來。
他的話在腦海里糅雜,漲得我眼睛發(fā)酸,灼灼燒得厲害。
不知何時下起雨來,狂風帶著豆大的雨滴席卷而來,眼前霧蒙蒙的,行人皆掩著頭四下狂奔。
我立在中間,看四周的人紛紛離我遠去,我多么希望有個人能留在我身邊,不要像那個永遠糾纏我的噩夢里一樣,所有的人,一個一個,都在我生命里離開了,獨留下我一個人在這世間踽踽獨行。
可他們怎么懂,被這大雨一趕,都跑得沒影了。
誰也沒有在我身邊。
只有跌在地上的幾只殘破的燈籠,被風雨一甩,滾到我腳邊上,在雨水里都已然模糊了。
后背開始肆意燃燒起來,好像什么東西要掙脫我的體內(nèi),振翅飛向高空。
我滿臉的雨水,眼睛都睜不開了,只能看那撐著傘的模糊白影一步步遠去,最后消失在風雨盡頭。
我再也支撐不住,就這樣雙腿一軟,跪了下去。
意識消失的時候,身后是一聲熟悉的呼喊,隨著凌亂的腳步聲傳來。
她喚我清漪。
可我已經(jīng)不能開口應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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