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9章再重逢
什么洛水十宮?之前也聽司函對洛神說過, 但是那時洛神明明冷淡地說未曾聽聞的。
我緊張道:“你……你放回去。”
司函搬把椅子坐在浴桶旁邊, 拿著紅玉看了片刻,才擱回我的衣衫上:“別這么緊張,我又不會扔了它。我不愛虛假, 說什么便是什么,坦白地說, 你媳婦她很厲害,算起來只比我差那么一點點, 某個時候, 我倒是欣賞過她。”
我在心里翻了個白眼,什么叫只比你差那么一點點,死要面子, 你和洛神又沒真比試過, 誰輸誰贏還不一定呢。而且洛神現(xiàn)在正在病著,若她身子好了, 你還敢這般去說么?
司函面色冷了些, 又道:“不過有些事情,做就是做了,如何也改變不了,不可原諒。瑾兒,我明確地同你說, 你不能和她在一起,我不會答應,你死了這條心罷。”
我忍著藥汁帶來的苦痛, 道:“我……我喜歡她……為何不能與她在一起?姑姑,你……你之前也說過,我要什么……你都會給我,我就要她……你……你該如何?”
“除了她。”司函站起身來:“你且泡著,三個時辰過后我會來幫你推穴。”
言罷,不等我開口說話,她便推門而去。
我靠在浴桶邊沿,一邊抖著牙關,一邊想,事情怎么會變成這樣的?原本我和洛神歡歡喜喜地來到青萱,只為醫(yī)病,又尋到了甚為稱意的一個家,日子過得舒心又愜意。可如今,我這雖算是醫(yī)上病了,卻換來這等僵持尷尬的局面。
好罷,我得忍,忍著,隨便那司函怎么說,怎么阻止我和洛神在一起,我權當做沒聽見,沒瞧見好了。
說起來除了洛神的事,司函待我當真是千依百順,真把我當她親侄女來看待,不,看她那模樣,幾乎就要將自己當做我的親娘了。我只要態(tài)度軟下來,暫時順著她的意,求一求她,哄一哄她,她應該也會給洛神治病的罷。畢竟,我能感覺到如今洛神身上的寒疾,實在不能再拖延了。
若實在不行,我就騙她,說只要她給洛神醫(yī)治了寒疾,我便遂她心意,答應不再和洛神往來,等到洛神痊愈之后,我再偷偷地帶著洛神離開青萱便是。
這……雖說如此騙人不太厚道,有些缺德,但是我實在是沒有別的辦法了。現(xiàn)在不缺點德,到時候就要缺媳婦了,那樣的話,我寧愿死。
再者說來,眼前這一切都是司函她硬強加給我的,什么姑姑,公主殿下,一大堆影衛(wèi)伺候之類的,我也沒說要,她硬逼著給我,并未問詢過我的意見。她既不是我的親生爹娘,也不是我什么親人,只是個半路上莫名其妙殺出來的“姑姑”罷了,我與她沒什么干系,照理來說,她其實也管不著。走的時候,以病人相待大夫之禮,給她留下足夠多的銀錢診金便是,也算能兩相抵消了罷。
這般細想,又覺得道理在自己這邊多出許多,心里好歹有些安慰,強忍著寒冷與藥液的刺痛,堅持過了三個時辰,司函果然掐著時辰來幫我推穴。想不到推穴更加難受,似在火上煎烤一般,我被冰火來回地折磨,回到房間時,渾身都快散架了。
這下我實在沒有多少氣力,只得被十四伺候著沐浴更衣,連晚飯,都是呈到房間里來吃的。
晚間花惜顏來房里看我,特地給我?guī)Я税采竦难氵^來,幫我細心點上,我聞著那股味道,心情舒緩許多。兩人坐著聊了會天,我不知怎地,覺得分外困倦,花惜顏見狀,便笑著勸我休息,我只得強打起精神,趕了封簡信出來,求花惜顏幫我?guī)Ыo洛神。
花惜顏笑著應了,我后面頭暈得很,連她甚時候走的,我都不曉得,倒頭便睡,一直睡到日上三竿,才將將被十四喊起來。
原本我曾生出趁夜里偷偷潛逃,歸家去瞧瞧洛神的傷寒到底好些了沒的想法,可是每到夜里,我便會困倦,渾身乏力,連步子都邁不開,只想著睡覺,更別提那去翻墻出逃的功夫了。
第二日起來,回想昨夜酣睡一夜,又自責不已。只是無奈又要去藥房浸浴,之后再行推穴,如此白日醫(yī)病,晚間昏睡,居然渾渾噩噩地過了六日。
第六日,浸浴推穴完畢,我早早地用過晚飯,坐在桌前,開始給洛神寫信。花惜顏道她將我寫的書信都交予了洛神,但洛神并未回我。雖說有些失落,但是想到洛神終究還是看到了我的書信,心底也算安慰。
提筆一連起了幾個頭,俱都不滿意,撕了又寫,寫了又撕,桌案上宣紙被揉成許多個團子。
最終,我提筆寫了四個字:我很想你。
看著這簡短一句,臉又有些紅,這會否太直接,太過口頭話了些?
我是不是應該文縐縐地用些書面慣常用的說辭,又或者似那些文人雅士一般,寫一首短詩來贈她?
這樣,卻又顯得太酸了些,她看了,定要笑死過去。不成,不成。
話說回來,我實在有好長時間,沒能見到她嘴角那抹淺淺的笑容了。她輕嗔薄怒的模樣,亦是好看的很,可就是看不到。
要是能摸一摸她的臉,親一親她,那更是好極。
我是真想她。整整六天,我都未曾收到過她一絲音訊。以上這些念頭,于我來說,都不過奢望而已。
我握著毛筆,自顧自地苦笑了一下,怎么感覺自個像是被軟禁了。
看著面前那搖曳的燭火,突然,我就意識到今夜與往常不同,我的精神很好,居然一點也不覺得疲累困倦。照此看來,我完全不用寫信,而是選擇直接翻墻出去見她便可了。
這般一想,不由喜上心頭。正琢磨著今夜出逃計劃,花惜顏卻又登門來了。
我尷尬地收拾桌上殘局,花惜顏落了座,笑著問我:“又在寫信?”
我不好意思,不置可否地笑了下。
花惜顏一面打開夾包,摸出一塊往常在我房里熏的香料,擱在香爐里燒著,一面溫柔道:“師師,今日醫(yī)病,可又累著了?”
我道:“還成罷。姑姑說要浸浴七日,明日便要結束了。”
花惜顏微笑道:“那就好。辛苦了,最后一天,忍一忍也就過去了。”
我點點頭,心里溫暖得緊,心想幸而還有花惜顏這位好友在這大宅院住著,夜里能來同我說說話,不然我真要孤單一人,留在這地方死熬,那種滋味可不好受。
花惜顏手指纖長,一面閑談,一面細致地撥弄著那塊香料。
這熏香是用來凝神靜氣的,香味極其淡雅,我同花惜顏說話之際,鼻息幽香繞來,聞著聞著,我琢磨了下,心底突然一沉。
花惜顏抬頭看我:“怎么了師師,你臉色有些難看,是倦了么?若倦了的話,便去躺著罷,我扶你過去床榻那邊,待會我再回我那去。”
我握住花惜顏的手:“我是很倦了。”
花惜顏錯愕看我一眼,隨即道:“師師。”
我看著她溫柔的眼,輕聲道:“惜顏,我一直很信賴你。”
花惜顏臉色變了些,不過聲音溫柔不減:“我們是朋友,自然是要相互信賴的,我也信賴你。”
我笑道:“是,我們是朋友。”說話之際,伸出手掀開香爐,徒手將那熏香掐滅了,冷道:“既是朋友,為何這些夜里要一直點熏香來迷我?惜顏,你當我真會糊里糊涂地被你唬弄過去么?”
花惜顏聞言,臉色立時變白了。
我嘆口氣,靜靜地看著她:“惜顏,我知道你是好人,是我的好友,一路上,你都很顧看我,我如今到了這里,孤孤單單的,無人陪伴,前前后后,也只有你會過來,同我說話解悶。”
花惜顏抿著唇,不敢看我。
我接道:“是姑姑要你這么做的,對么?她的目的,就是要我白日里疲累,夜里睡覺,哪里也不能去,自然就不會偷跑出去見洛神,對么?她真是個厲害的女人,不論什么細節(jié),她都能猜到,連我夜里打算偷跑,她都能料到,她當真是好得很!好得很!”
說到此處,我閉了閉眼,渾身止不住地顫抖了起來。
花惜顏顫聲道:“師尊她……她也是為了你好,師尊待你真心實意,所做一切,俱都是為了你。熏香是我點的,師師你莫要怪她。”
我再也忍不住,騰地一下站起身來,怒道:“我莫怪她?!我莫怪她?!她就那么不想我出門,想軟禁我的么!我就只想看我妻子一眼,我妻子她現(xiàn)下正生著病,我就想回去看看她!一眼就好,就一眼罷了,看完我就會回來!連一眼的機會,她都不愿給我!她憑什么!她憑什么!就算她是我的娘親,她都沒有這個道理!更何況,她什么都不是!她還不配!”
花惜顏一把拉住我:“師師,師師你冷靜些,你快冷靜些,你不能隨意動怒!”
我眼眶發(fā)熱,甩開花惜顏,猛地一下將房門踹開,那門砰地一聲,發(fā)出沉悶巨響。若是再用上半分氣力,這門板恐怕都會被我踢翻了去。
心中郁結無法宣泄,我看了看外頭漆黑的天空,作勢沖了出去。
“你不能出門!”花惜顏自后,一把緊緊地抱住我的腰:“師師,我求你,現(xiàn)在不要出門!十四,十四,快過來攔住殿下!”
十四另帶其余三名守夜的影衛(wèi)沖將過來,木著臉,一人捉左手,一人扯右手,一人按肩,一人掐腰,將我困了個嚴嚴實實。
我被幾人圍著,咬著牙,冷汗直冒,嘶吼道:“混賬東西,你們一個個平日里都尊我一聲殿下,如今竟敢攔我?!”
混亂之中,十四道:“殿下息怒,司函大人吩咐過,您晚間不得出門。”
“滾!她不是我什么人,管不了我!你們莫要逼我,我今天就要走出這扇大門,你們全都給我滾,給我滾遠點!”我實在氣急,說話間,伸手絞住一名影衛(wèi),那影衛(wèi)悶哼一聲,當下被我推出老遠。
也不曉得為何,我心中的怒氣,現(xiàn)在根本無法控制,反而越發(fā)變得膨脹,不可收拾。這種感覺,既可怕,又令我莫名興奮。
一路疾拐,穿過院落,直往大門方向急沖,同時又帶翻了好些個前來阻攔的影衛(wèi)。
十四在那群影衛(wèi)之中,身手似是最佳,最終與我死磕在一處,絲毫沒有放手的意思。
我將心一橫,抬手掐住了十四的脖頸。她原本蒼白的臉漲得通紅,我看著她,只覺此情此景分外熟悉,心底一疼,突然間就無法下去狠手。
不能殺人。
我不能殺人。
洛神若是曉得,定會生氣,會失望的。
靜下來,快靜下來。
我緩緩地松開了手,十四彎下腰,開始劇烈咳嗽,不過始終一言不發(fā)。
夜間寒風凜然刮過,我站在原地,低喘了一陣,看著那夜色中緊閉的大門,驀地覺得一股酸澀涌上喉頭。
此時,卻聽身后花惜顏顫抖道:“師師,你出去罷。”
我回過頭,冷冷地看著花惜顏。
“我不瞞你了,如今你這樣,我也瞞你不住了,你莫生氣,你也曉得,自個的身子不能隨意動怒。”花惜顏苦笑道:“出去罷,你朝思暮想的妻子,她就在外面。”
我以為自己幻聽了,哆嗦道:“你……你說什么?”
“洛……洛姑娘,她就在這宅院大門外面。從昨日開始,她就一直跪在這大門……”
花惜顏接下來的話,似斷掉了一般,我什么也聽不見。
等我五感與神智歸位,我才恍然察覺自己正站在大門外頭。
手觸到門扉,刺骨冰涼,落下門閂,之后略微使力推開,那大門便吱呀一聲,緩緩地開了。外面寂靜無聲,遠方暈染著墨黑,而頭頂大紅燈籠的紅影安靜地落下來,照到面前雪地上,灑出一片泛紅的銀光。
細碎的雪花飄著,幾欲遮擋我的視線。
一個單薄瘦削的身影,就筆直地跪在那方微薄的光中,安靜無聲。
雪花飛揚,飄飄撒撒地落了那人滿身,令她幾乎成了一個雪人。
記憶之中,她一直是那孤傲幽冷的女子,帶著一種與生俱來的貴氣,站立時,窈窕筆直似青竹,坐著時,身姿也是端正的。
她不向世間任何人彎腰。
而現(xiàn)如今,即便跪著,她也不曾低頭。
她就這般陪著我,不眠不休,不吃不喝,在外頭跪了整整一天兩夜?
我深吸一口氣,朝她走去。
------清漪,我愿意為你做任何事。
我往前慢慢地,走了幾步,腿腳幾乎不聽我使喚,我感覺自己搖搖欲墜,幾乎要摔倒在地。
------我愿意,為你而死。
再一步。
------我愛你。
我終于,走到了她面前。跪將下來,哆嗦著伸出手,輕輕地拂去她面上的雪花。她好看的眼,此刻是閉著的,長發(fā)上,睫毛上,落滿白雪。
“洛神。”
我輕聲道,她卻并不答我。
用掌心裹住她的臉,能感到她呼出的氣息微弱,但還是有的,應是暫時暈了過去。我只覺自己的心已然麻木,不曉得是什么滋味,也不知道此時該做出怎樣的反應來。
我呆了片刻,再次啞著嗓子道:“洛神。”
她不答,整個人依舊只是保持著雙膝跪地的姿勢,仿佛成了一座沉默的冰雕。我扶住她的肩膀,她這才動了動,身子就勢歪進了我的懷里,我連忙緊緊抱住她,同時眼淚就滾了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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