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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5、狂化

    常玉番外玉樓春(上)
    “將軍, 將軍!剛聽說皇上嘉許將軍前些日子征討高麗有功, 欲要封將軍做那上柱國了?”我剛回到府上,常略便笑瞇瞇地拉住我。這小子笑得賊,和我在軍中混得時日長久, 真是越發(fā)地沒大沒小了。
    我錘了他一個爆栗:“混小子,哪里聽來的?!”
    常略似往常那般摸了摸頭, 依舊是笑:“嘿嘿,我的消息門路可廣得很, 你還不曉得?將軍, 你便說是也不是罷。”
    “是。”我心里沉了沉:“不過,我尋個借口推脫掉了。”
    常略痛心疾首:“怎么就給推脫掉了!以往那些個王爺候相想招將軍你為婿,你便以各種理由推脫了去, 別個將軍早已三妻四妾了, 我們卻連嫂夫人的影子都沒撈到。如今皇上要封你做上柱國,可是從一品, 你怎地也不干了!”
    我揪著他的臉皮子冷笑:“混小子管得寬。這么想要一個嫂夫人, 明日便給你領(lǐng)一個進(jìn)門來。”
    常略直直呼痛,我揪了一陣,松開手,盯著他玄黑色衣襟上繡著的海棠花:“我若是做了那上柱國,便離死不遠(yuǎn)了。可曉得?”
    正說著, 背后傳來一聲輕笑:“將軍,這等二愣子莽夫怎會曉得,莫要對牛彈琴。”
    常略對著那人嘟囔:“哥哥。”
    常韜將一身漿洗得妥帖的玄黑色衣袍穿得精神抖擻, 湊近來對我揖了揖:“將軍。”
    他和常略為親兄弟,早些年為我所救,兩人一直留在在我身邊當(dāng)差,貼身護(hù)衛(wèi),情分極深。常略戰(zhàn)場上驍勇善戰(zhàn),可惜莽撞過頭,空有一身氣力,幸而常韜知書聰穎,助我出謀劃策,是為軍師之不二人選。
    常略撓了撓頭,對常韜道:“哥哥,為什么將軍說他做了上柱國,便離死不遠(yuǎn)了?從一品的大官,不是很威風(fēng)么。將軍這般年輕就坐到這般高位,古往今來能有幾人?”
    常韜微笑道:“因?yàn)閷④娞珔柡Γ噬吓滤!?br/>     常略一臉茫然:“皇上怕他,為什么還要封他做上柱國?”
    我笑著搖頭嘆氣:“蠢。”言罷對常韜道:“阿韜,巳時我要去左大人府上飲茶議事,演武場的事便交給你了。今日務(wù)必重申軍令,要眾將士克己遵守,誰要是做出什么混事,叫人抓了把柄,壞了我常家軍的名頭,我絕不留情。”
    “遵命。”常韜笑著躬身稱是,我大力地拍了下常略的肩,瞪他一眼:“混小子,還不給我滾去演武場。”隨即轉(zhuǎn)身出得門去。
    伴君如伴虎,我焉能不知。皇上猜疑之心極重,表面上雖說看重我,予我厚祿,無非是想讓我繼續(xù)為他賣命。今日他說要我做上柱國,僅是表面嘉許我,順做試水,我若是答應(yīng)了,他心中定會不滿,以為我妄想攀登高位。高處不勝寒,還不如守著目前的三品官職來得穩(wěn)妥。
    高麗那邊一直不大老實(shí),皇上欲要擴(kuò)充疆土,免不得要對高麗下手,至今幾次派兵征討,我曉得他目前離不了我。但是他又十分忌憚我,幾次三番地試探,加上朝中幾位大人視我為眼中釘,肉中刺,只要我走錯一步棋,被他們抓住把柄彈劾一遭,皇上若是有心殺我,隨便在里頭挑一個彈劾之言借題發(fā)揮,我便算是完了。
    我能做的,只有如履薄冰。在外頭每時每刻都得套著一副嚴(yán)于自律的皮,每走一步,都戰(zhàn)戰(zhàn)兢兢。
    戰(zhàn)場上,我毫無畏懼;回到朝堂上,我反而變得畏首畏尾起來。
    行至街上,人群熙熙攘攘。左思明府邸離得并不算太遠(yuǎn),我便一路緩行,順帶瞧瞧周遭民生。我常年在外,在帝京待得日子較短,不過這條街上的人有些卻還是認(rèn)得我的,走到成武道的拐彎處,一個賣水果的姑娘便塞了幾個大雪梨給我。
    我尷尬地將雪梨兜在懷里,那姑娘格格地望著我笑,我忙不迭地掏出些許散碎銀子扔到她攤子上,也不管她在后頭如何叫我,邁開大步便往前趕。走了幾步,四個轎夫抬了一頂淺紫軟轎自我身邊經(jīng)過,行色匆匆,不一會便趕到了我的前頭,剛巧這時耳邊聽得幾聲駿馬長嘶,一個人騎了一匹高頭大馬朝這頭橫沖直撞地飛奔而來。
    兩邊路人嚇得面如土色,紛紛逃命,那高頭大馬不管不顧,蹄下生風(fēng),前面四個轎夫正在埋頭趕路,哪里顧得上這等變數(shù),眼看著就要撞了上去,我一手兜住雪梨,沖過去將馬上那人的韁繩一把扯過,猛地一攥,生生地把那馬脖子扳去一旁。
    那馬嘶鳴陣陣,被我牽住在原地不停踏步,馬上那人探出頭來,冷冷地盯著我:“常將軍。”
    我見那馬終歸老實(shí)了,對著馬上那人笑了笑:“宇文大人,這馬性子太野,差點(diǎn)帶著宇文大人你撞到那轎子上,大人這般尊貴,要是撞上了大人你可怎生是好?要不趕明我去給你挑匹軍馬送到你府上,從高麗繳來的汗血寶馬,日行千里不疲不累,正配得上大人你。”
    宇文大人咧嘴一笑:“常將軍還是這般熱心,討人喜愛。這等厚禮,我可怎么受得起?”
    “小事一樁,大人瞧得上便好。”我將手中雪梨往前一送:“大人,新鮮的雪梨,你要不要嘗個鮮?”
    宇文大人滑了我一眼,伸手接了個雪梨過去,壓低聲音冷笑:“常將軍,今日要不是你,街上這些賤民,我定要每人抽一個鞭子過去,在帝京街上,不好好長眼走路,見了本侯竟不繞道,正該好好教訓(xùn)。”
    言罷,揚(yáng)起馬鞭狠狠往馬上一抽,揚(yáng)長而去。
    我站在原地望著他遠(yuǎn)去,將手中雪梨挑了一個出來,送進(jìn)嘴里咬了口,索然無味。
    正吃著梨,自那軟轎里走下來一個丫頭,對著我福了福:“這位公子,我家姑娘想請您過去聽曲。”
    我擦了擦嘴,道:“聽曲?我是個俗人,不通音律,還是莫要讓你家姑娘費(fèi)心了。”
    那丫頭笑道:“我家姑娘想答謝公子救命之恩,還請公子千萬莫要推辭,只消片刻工夫,不會耽擱公子的。”
    我推脫不掉,只得上前,走到那軟轎旁邊,那丫頭略微掀開簾子,探頭進(jìn)去低低說了句話,便合上了轎簾。那軟轎很香,我忍不住揉了揉鼻子,正尷尬間,自轎子里傳來低低的琵琶之音,玲瓏宛若玉,清透恰似珠,由低漸高。
    我愣了神,只覺周身有些不自在。我常年聽那戰(zhàn)鼓號角之鳴,刀劍之聲,如今忽然聽了這等文雅樂曲,適應(yīng)不來,一時恍若骨頭酥了般,心尖直顫。那曲子我雖然聽不懂,不曉得它的音律所在,但自也曉得彈琵琶之人技藝極高,四周的人都圍了過來,只聽有一個男人低聲納悶:“這琵琶曲,可像極了淮樓柳音彈的玉樓春呢。”
    淮樓我卻也曉得,是那帝京最為繁華的煙花之地。可這柳音,我就不認(rèn)得了。
    正暗忖間,琵琶聲便止住了,那丫頭說得沒錯,果然只消片刻功夫。這曲子恍若流水,一瞬便流過去了,我連抓都抓不到。那丫頭朝我這邊點(diǎn)了個頭,就上了軟轎,四個轎夫抬起那紫色軟轎,快步往前趕路。
    我只聽了短暫的一支曲子,連那彈琵琶之人的聲音,都沒聽到。
    我搖了搖頭,咬著梨也朝左思明府邸走去。進(jìn)到花廳,左思明已經(jīng)翹著二郎腿在花廳椅子上等著我,手上端著一盞茶,朝我揮了揮手,笑嘻嘻道:“阿玉,來來來,看我今日請來的貴客。”
    我見慣了他這副嘴臉,扭頭看去,就見靠左椅子上端坐了一名著軟紫薄衫的女子,腿上擱了一把琵琶。
    她生得當(dāng)真美極,我忍不住又多看了幾眼。長發(fā)流瀉,也不挽起,上面很少見地沒有絲毫裝飾。明明這般素雅簡潔不事裝扮,可我總覺得她渾身上下散發(fā)著一股子妖媚的氣息。尤其是一雙眼角微微挑起,朝我望來,眉眼徑自彎了彎,似是在笑,我看得大為窘迫,面皮發(fā)燙,連忙撇過頭去。
    左思明挑了挑眉:“阿玉你這么大了,都還未正眼看過哪家姑娘呢,為兄甚是發(fā)愁,還以為你有那龍陽……”這廝見我瞪他,忙嘻嘻住了嘴,轉(zhuǎn)而道:“柳姑娘這般姿容,可入得了你的眼?”
    我下意識往那女子身上一瞟,她還是似笑非笑地看著我,也不說話,我忙在一旁椅上坐下,將手頭剩下的雪梨擱在桌子上,再為自己倒了盞茶:“廢話少說。你不是找我商議重事,如今卻要我看姑娘,這算什么事?”
    左思明聳了聳肩:“我能有什么事,我只是閑得發(fā)慌,扯個謊要你過來陪我玩上一陣。柳姑娘彈得一手好琵琶,我費(fèi)了大心思才將她請來的,你也來聽聽,包管你喜歡。”
    又是聽琵琶?
    我沉下臉:“你個渾人,誑我過來就為了聽支曲子?我可沒這閑工夫。”
    “你忒俗!這叫情趣!你才是那每天只知道打打殺殺的渾人,我叫你聽曲,當(dāng)真是對牛彈琵琶,哎,哎,可惜,可惜。”左思明哀怨說著,朝那女子擺了擺手,只聽幾聲起弦之聲,那女子竟開始彈了起來。
    我正在氣頭上,根本沒心思聽,可是聽著聽著,便覺得不大對勁,這曲子前面一段和之前在街上聽到的那支琵琶曲,根本一模一樣。
    我疑惑地朝那女子看去,那女子低下眉眼,纖指上下一勾一挑一抹,恍若流云。之前在街上我只聽那轎中人短短地彈了些許,還未聽完那人便止住了,想不到在這里,還能聽到完整的一曲。
    我定定地望著那女子,彈到后面,她忽地抬起頭,朝我微微笑了笑,嬌媚之極。
    在外頭我一直是以男人形象露面,實(shí)際上不過是個女人,不過女扮男裝從軍是欺君大罪,被人知曉,少不得要在斷頭臺上來上一刀,是以我一直在小心翼翼扮著男人,就連親為左膀右臂的常韜和常略,都不曉得我的這個大秘密。
    我的臉不自禁紅了紅,不曉得是不是她生得太好看太勾人了,我與她同為女人,竟都覺得很不好意思。
    一曲終了,左思明敲了敲桌子,對我賊笑:“阿玉,如何,聽傻了罷?”
    “滾。”我低低地斥他一聲,他撐開玉扇裝模作樣地扇風(fēng),天又不熱,他扇風(fēng)卻扇得起勁。
    那女子盈盈起身,朝這邊福了福:“左大人,曲子彈畢,柳音告辭。”
    左思明即刻跳起來:“哎,柳姑娘你這便要走啦?!”
    柳音淡笑道:“左大人只付了一炷香的銀錢,那我便只待一炷香的功夫。”
    左思明露出一個分外扭曲的神色,看樣子這所謂的“一炷香”幾乎要了他的命。他連連道:“柳姑娘再多待一陣罷,我叫廚下備了酒菜,用過便飯?jiān)僮呖珊茫俊闭f話間,狠狠掐了我一下,低低道:“渾人,你留住她。不然回頭我掐死你。”
    “我……我又不認(rèn)得她。”
    “你小子不是女人緣很好,上個街都有姑娘給你鮮花雪梨的,你就說個好話,好話,你會不會說?”左思明咬牙切齒。
    我擦了擦冷汗,朝柳音作了個揖:“煩請……請柳姑娘留下……我……我……”
    奇怪,不曉得是被鬼摸了還是如何,我說話居然開始不利索起來,這可是生平頭一次。那柳音的眼角略挑,笑盈盈地看著我:“這位大人,你要我留下來,需得加錢。但若是加多銀錢,是要去淮樓找我家媽媽的,我做不得主。”她頓了頓,殤了我一眼:“不過,大人你有別的理由令我留下來么?”
    理由,我哪里有什么理由?都怪左思明這廝,我交友不慎。
    我硬著頭皮應(yīng)和道:“姑娘琵琶技藝一絕,我想……想和姑娘做個朋友,日后也好……也好討教一二。不知這個理由可好?”
    她依舊是笑,撩了下耳際發(fā)絲,微笑間,一雙眸子卻有些冷:“我一介煙花女子,臟得很,怎配和大人你做朋友。莫要玷污了大人你的尊崇身份。”
    我半句話也說不出來,卻聽她道:“大人可否給我一個梨?”
    我忙去桌上拿了個梨給她,她的心思卻半點(diǎn)猜不透。她笑著將梨收了:“之前在街上看見大人你吃梨吃得很歡,想必味道很好罷,我也想試試。”
    我怔了怔,她甚時候瞧見我吃梨了?
    莫非……
    她又躬身福了福,雖是彎腰,但是卻半分謙卑之態(tài)也無:“多謝大人打賞的梨,柳音告辭。”言罷,當(dāng)真腳步輕盈地走了。
    左思明見柳音走了,氣得踢了我一腳,他一介書生,沒有幾分氣力,踢到我小腿綁著的匕首上,痛得他哇哇大叫,嘴里直罵:“她居然收了你一個梨,還是求著你給的!老子以往給她那么多珠寶首飾,她一樣都沒取,老子,老子還比不上一個梨!老子比不上一個梨!”
    我揪著他的衣領(lǐng)往里頭走,笑道:“別罵了,人都走了,我請你吃梨,好不好?”</b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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