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快, 那小家伙就將地上的血跡盡數舔食盡了, 吐了吐舌頭,在嘴邊又舔了一圈,這才晃了晃相較它身子有些大的腦袋, 轉過身來,盯著我們三人。
它的兩只眼睛烏溜溜的, 像兩顆黑色玉葡萄,正瞬也不瞬地將我們望著。
我們三人各自覷了一眼, 一時也不知如何是好, 這小家伙面上瞧著憨厚可愛,像個圓滾滾的白色大饅頭,只是尚處在幼年時期, 我們卻也不怕它, 但是它長大之后的模樣,從那只威風凜凜的鎮墓獸身上就可以瞧出一二, 應當不是什么惹得起的善茬, 還是規避為好。
等得一會,洛神才低聲道:“我們接著往前走,莫要耽擱。”言下之意,是姑且不去管這不知從何處冒出來的小家伙了。
我點點頭,被洛神攙著, 腳步虛浮之間走出兩步,突然就覺得腳下重又添了一股力道,好像是被什么東西給扯住了。低頭一看, 就見一只渾圓矮胖的白色小東西咬住我的靴子,根本不肯讓我走,嘴里則發出低低的嗚咽之聲,聽起來倒是有幾分像是新生嬰孩的哭鬧聲。
“這……”我語塞,同時停下腳步。
那男人起先楞了片刻,忽而哈哈大笑:“丫頭,這小傻蛋肚子餓了,也許是想喝奶了,要不你給它喂點?”說著,一大一小兩只眼睛便直直地朝我胸口望了過來。
我惱得面紅耳赤,洛神一把將我護在身后,冷聲道:“你的眼睛,往哪里瞧?”
那男人下意識后退一步,好似生怕洛神寒氣四溢的目光將他的眼珠子給摳下來一般,嘴上嘟囔:“哼,老子能往哪里瞧。”言罷又聳肩道:“再說,老子也沒說錯,這小傻蛋明顯是餓了,它食了丫頭你的血,認得你的氣味,這才會接著纏著你的。”
那小家伙依舊死死咬住我的靴子,嗚咽之聲越發大了,聲音“嗡嗡”的,甚是可憐。
不知為何,我瞧得心里一軟,蹲下身來,將那小家伙朝外輕輕拉了拉,觸手之際,只覺得它身上毛發柔軟,摸上去格外光滑,仿佛錦緞似的。它的身子隨即被我拉開了來,同時咬住我靴子的嘴巴松開,合上之前那一瞬,我瞧見它嘴巴里還只有零星的幾顆小乳牙,將將冒出頭來。
洛神也挨著我蹲下來,目光淡淡地盯著面前的小家伙,也不說話,我對她道:“它連牙都沒長多少,定是剛出生不久,連它的爹娘也不曉得去哪里了,難怪會腹中饑餓,看它走路搖搖晃晃的,定是餓得狠了。”
洛神抬了抬眼眸:“難道你要喂它?”
我忙道:“你怎也同那人一般胡說八道起來……就算……就算我真想喂它,我……我拿什么喂。”言罷想了想,才道:“奶水我可沒有……不過它方才舔食我的血液,倒很是歡暢。”
“你要拿血來喂它么?我可不準,你本就失了許多氣血,我斷不許你再多流哪怕一滴。”她微微笑了笑,復又斂起笑容,面容清淡道:“你定是曉得那中山狼的故事罷。”
我心里一沉,驀地沉默不語。
這個中山狼的故事家喻戶曉,我怎會不曉得,說的是東郭先生救了一匹狼,豈料那狼恩將仇報,最終卻要發狠吃掉東郭先生的故事。
狼這種東西,在書籍記載與世人口傳中,總是以忘恩負義的殘忍形象出現。而我也明白洛神所指,這小家伙明顯便是一只鎮墓獸的后代,既然能做得那鎮墓獸,又被人塑了石像駐守在陵墓中,那定是并非善類。
且它出生才不久,那么十有八九會有另外的大家伙掩藏在這陵墓里,我即便是可憐它,之后若是不幸遇上它的父母,它的父母又豈會善待于我們?
只怕兩廂交鋒,它的雙親便會毫不留情地朝我們撲來,恨不得將我們撕成碎片。
洛神眸中深潭波瀾不驚,伸出手指,在我的左邊胸口點了一下,低嘆道:“你心太善,這也許會引來災禍。”
胸口似漾起漣漪,一陣酥麻之感襲來,我的手指禁不住又顫了顫。
她這看似輕描淡寫的一句話,令我有些后怕。
可是再瞧那小東西汪汪的可憐眼睛,我又心有不忍,耐不住低低咳嗽了聲,輕聲道:“我只是覺得它爹娘不在,它還這么小,連走路都走不穩,那該有多可憐。沒有爹娘照拂……年歲這么小,就幾乎等于什么也沒有了,沒有能力尋到東西吃,便會餓肚子,孤零零的,總是很苦的……”
說到后面,竟覺得心口發緊,忽地有些頓悟。
我是可憐它么?還是……可憐我自己……?因著自己也無爹無娘,也得不到他們哪怕一句溫存軟語的呵護,一抹疼愛溫厚的注視,甚至連他們的面容都不曉得,名字也不知道,如今瞧見這個小東西,觸景生情,我便可恥地顧影自憐起來了么?
當真可笑。
我抬起頭,定定地望著洛神,無奈道:“罷了……”
洛神眼神有些軟,對我輕聲道:“你說得也沒錯,為何又作罷了?它這么小,并無父母照拂,確也可憐。”言罷,默然良久,復又道:“我曉得,曉得你心中所想。以前我在青萱住了一段時日,有些原本不懂的事,卻也懂了,即便我那時根本不愿意自個承認。對于有些可憐人,我總也是忍不住想好好疼惜的。”
她說話之間語義模糊,我似懂非懂,只是聽她又一次提起青萱二字,心里居然莫名地隱隱作痛。
“它沒有牙齒,想來我們的干糧根本便吃不下……”她低低地自言自語,在我失神之間,竟翻出一把匕首,飛快地在自己左手食指上滑開了一道口子,殷紅的血立時便滴落在地上,漾開朵朵紅梅,那小東西嗅到血氣,立時扭頭看向一旁地上血跡,微微嗅了嗅,隨即開始歡暢地舔食起來。
我大吃一驚,撲上前去就想將她拉開,喝道:“你做什么?!”
她伸出空閑的右手,一把將我制住,力道把握極好,既不至于將我弄疼,卻又令我掙脫不開,隨即安靜地望著我:“如今它得了喂食,終歸不至于餓肚子了,你可安心?”
我掙了掙,顫聲道:“你這樣,我……我又怎會安心!”
她搖頭:“我方才便說過,你心太善,這會為你引來災禍。此時之善,彼時之惡,有時并不見得是件好事。可是我曉得你原本便是個心底極其良善的人,這是你質樸的品性,生定了便改不了,對于這樣那樣的事,即便是面對惡人,總也于心不忍,有些善事若是自己無法做得,你定會心神不寧,日日歉疚不安,可是等到做得,日后嘗到苦果,你卻又會追悔莫及。如今這事我幫你做得了,倘若它當真恩將仇報,引了它爹娘前來收拾我們,這也不是你的錯,算在我身上,你便無需后悔。”
我死死咬住嘴唇,低下頭來,聲音顫抖宛若蚊蠅:“我……明白了,你收回手,我幫你包扎。”
她闔了闔眼眸,輕聲道:“不礙事,這么點小傷口,同你一比,卻又算得了什么?”等得一陣,血再滴了些,她才縮回手,我急忙紅著眼睛將一早準備好的繃帶牽了,在她手指的小切口上撒了些藥粉,再細細包扎完好。
這之后她才站起身來,將我也攬起來,果斷道:“我們走。”
那小東西得了血食,并未顧得上我們,我點點頭,不動聲色地將洛神的手緊緊握在手心,作勢欲走。那男人早先呆愣看了半晌,這回忙不迭道:“哎……走走走,再不走興許這小傻蛋的爹娘就要來咬咱們了,咱們等下可得悠著點,可不要遇上那些個大家伙,老子可不要當點心。”
洛神唇角勾笑道:“咦,你之前不是一直在盤算著逃走?我如今解開了你,你卻也乖乖跟著?”
那男人臉通紅,大罵:“閉嘴吧你,老子還不曉得你這娘們的心思,這般心黑,老子逃了你不也會再將老子抓回來,老子可沒這閑工夫跟你玩!”</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