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你的房間?!卑瑐悗е鴩琅啻┻^走廊,停在一扇門前,“這是科學家宿舍樓,條件已經(jīng)是最好的。”
“哦――”嚴培一路打量這座三層小樓。門與門之間隔得很近,想也知道,房間會很小。地面和墻壁都是暗色金屬,不知從哪里透出柔和的光線,沖淡了冷硬的金屬和低矮的天花板帶來的壓抑感。偶爾有人從房間里出來,都是行色匆匆,見面只是彼此點頭,或者短暫交談幾句就離去。嚴培端詳他們的徽章,全部都是金色的,只是圖案不同。
“手伸出來,按在這里,讓安全系統(tǒng)采指紋?!卑瑐愂疽鈬琅喟咽址旁陂T邊一個淡色方塊上。兩秒鐘后,叮地一聲,電子女聲:“歡迎使用602號房間,祝您生活愉快?!遍T無聲地滑開,露出里面的空間。
“這個就是最好的房間?”嚴培繞著總共只有十五個平米的房間轉(zhuǎn)了一圈。其實連轉(zhuǎn)都不用轉(zhuǎn),小小的房間一目了然,一張床,一張桌子,一張椅子,外加一個小柜子,墻上有個液晶屏,僅此而已。哦,還有一個獨立浴室,不過不如說是個廁所,馬桶和淋浴噴頭幾乎是垂直安裝。嚴培端詳那噴頭一會:“這個,是讓我站在馬桶上洗澡么?”
艾倫沒說話,只是伸手按了一下馬桶后面的一個按鈕,金屬馬桶變形展開,形成一個盆形小浴缸,不過大小僅容兩只腳站進去。嚴培糾結(jié)地把那浴缸跟自己的腳比了一下:“這個,好像只能站著吧……”
艾倫瞥了他一眼:“每人每月除飲用之外的生活用水是五十公斤,沐浴用的是氣霧法,你只要站在這里就行了?!?br/>
嚴培傻了眼:“連洗澡水也要限制?”
艾倫淡淡地說:“當然。石化病毒的感染途徑太多,生活用水也要經(jīng)過多種消毒過濾措施,并不是直接把水引過來就能用?!?br/>
嚴培忍不住又擔心起來:“那么消毒之后就能保證安全了?”
艾倫平常只是專注于研究,并不經(jīng)常跟人打交道,更沒有這么巨細無靡地跟人交待過這些生活瑣碎。如果不是因為嚴培是他們挖出來的實驗樣本,他根本不會來跟這個痞子打交道。當下實在不愿意再說,簡單地回答:“遷入地下城之后,至今出現(xiàn)的發(fā)病者只有不超過一百例。拿著這個?!?br/>
“這是――”嚴培看著手里的徽章,金色的徽章,上面印著太陽花圖案,但沒有數(shù)字,“哎,這不是盧梭博士戴的那種徽章嗎?”
“對。這是地下城居民的身份標志,你的一切信息都在里面,憑著徽章領取生活物資。金色徽章代表學者,你這個是生物學家的,標志是太陽花;物理學家是原子模型;化學家是試管;數(shù)學家是一個x。黑色徽章是軍警的標志,警察是盾,軍人是劍,雙盾是特別警察,雙劍是特種軍人。政府官員是統(tǒng)一的紅色徽章,平民是綠色徽章。綠色徽章又用齒輪、鐮刀、書本和硬幣區(qū)別開平民的職業(yè)。不同的徽章待遇不同,生物學家領的是一級補助,你要收好……”
“等等。”嚴培聽出點不對來,“你剛才說的學者一共四種,那,人文學者呢?比如說歷史學家什么的?!?br/>
“人文學者的待遇等同于平民,戴綠色書本徽章。”
“這是為什么?一樣是學者,怎么待遇差這么多?”
艾倫終于覺得頭又開始疼了:“人類歷史上的所有文獻都可以用一個芯片記錄,并且目前人類所面臨的問題是人文學者所不能解決的。”
“你們這是唯生產(chǎn)力論啊!”
“什么?”艾倫思考了一下,沒想明白,“地下城的資源有限,我們必須首先解決病毒的問題,所以生物學家有最高待遇,而歷史學家――他們對于這場戰(zhàn)爭不能有什么作用。好了,現(xiàn)在需要交待的我已經(jīng)都告訴你了。地下城的秩序――目前居民的情緒有些不穩(wěn)定,但是科學區(qū)是安全的,你不要隨便出去,最好也不要隨便跟人交談。還有,我需要你的血樣?!?br/>
“慢慢慢,科學區(qū)?你只是給我講了這房子里的事,那地下城的事還沒說呢?!?br/>
艾倫實在沒有耐心再跟他說了,一指墻上的液晶屏:“去網(wǎng)絡上查吧?,F(xiàn)在,能把血樣給我了嗎?”
嚴培眼珠一轉(zhuǎn):“最后一個問題,如果我想出門――啊,你當然是沒有時間的,我是說,沈嘯先生呢?我能去找他嗎?”
艾倫轉(zhuǎn)過頭來上上下下看了他幾秒鐘,平靜地回答:“肖恩住在軍事區(qū),他不是警察,更不是科學區(qū)的保安人員,所以你見不到他。由于后天才是物資領取日,所以這兩天,到了用餐時間我會來帶你去食堂用餐?,F(xiàn)在,可以把血樣給我了嗎?我還要去給孩子登記?!?br/>
艾倫采了血樣就走了,留下嚴培一個人無聊地在屋子里打轉(zhuǎn)。從在搜索艇里醒來直到現(xiàn)在,連24小時都沒過完,他仍舊還有種做夢似的不真實感。這就一千五百年后了?這就……來到一個完全陌生的時代了?舉目無親――哦,當然,原來他也沒什么親朋,至少,在父親死后,一切就風流云散,門前冷落車馬稀了,但不管怎么說,世界總還是他熟悉的世界吧?不至于像現(xiàn)在這樣。四周都是冷硬的金屬,外頭還不知是什么樣子,或許他應該上網(wǎng)去看看――坑爹的,這液晶屏要怎么才能打開?
液晶屏看起來像是嵌在金屬墻壁里的,嚴培找了半天也沒找到有任何類似于開關或者遙控器的東西,忙活出自己一頭汗來,無奈地把手撐在液晶屏邊上喘了口氣。一口氣才喘出一半,叮一聲輕響,液晶屏右下角亮起一個小紅點,電子女聲問:“是否接通網(wǎng)絡?”
原來是觸摸屏……嚴培無語地抹了把汗:“對,請接通網(wǎng)絡?!?br/>
有了開頭后面就容易了。嚴培調(diào)出了地下城的地圖,發(fā)現(xiàn)地下城呈不規(guī)則的橢圓形,科學區(qū)在最北邊,左邊是政府區(qū),右邊是軍事區(qū),中間靠南面是大面積的居民區(qū),工業(yè)區(qū)分成小塊環(huán)繞著這四區(qū)在邊緣上。農(nóng)業(yè)區(qū)則在最南邊那個橢圓的尖部,邊上是一條流量相當大的地下河,現(xiàn)在是地下城用水的主要來源。地下城有六個進出口,全是供飛艇和列車使用的磁懸浮通道,由地下城的中央電腦控制,基本上杜絕了嗜血者大規(guī)模潛入的可能,在安全上有絕對的保證。
嚴培看了一會新聞就把窗口關了。官方新聞總是這樣的,報喜不報憂。就連對于地面搜索的報道也有些含糊其詞,軍方犧牲的人數(shù)更是提都沒有提過。不過想一想,在目前這種非常情況下,為了保證地下城的安定,穩(wěn)定群眾情緒也是必要的。
關了新聞窗口,嚴培開始搜索網(wǎng)絡上的小道消息集散地――各種論壇。他可沒忘記,艾倫當時跟他說過,即使是最高配給,數(shù)量也并不很多,而且他沒指望自己一個實驗樣本真的能跟生物博士平起平坐,也就是說,他的配給,大概也就是個溫飽。如果他沒有額外收入的話,日子就比較慘了。
艾倫來接嚴培去吃飯的時候,連按了三次門鈴門才打開,不由得有些不滿:“你在做什么?”
“抱歉――”嚴培笑得很沒有誠意,“研究了半天才知道這門怎么開?!?br/>
艾倫又有些頭疼:“這里的墻壁都是感應式的,你只要把手隨便按在墻上哪個位置,各處的控制開關都會亮起來?!?br/>
“哦,現(xiàn)在知道了。誰讓我落后了一千多年呢?”嚴培聳聳肩,笑容燦爛,“可以去吃飯了嗎?抽完血之后我還真餓了呢?!?br/>
艾倫強忍住用眼白他的沖動。總共采的血樣不足50毫升,他就餓了?真敢說!
食堂在地下二層,里面已經(jīng)有不少人在排隊領餐。一個激光掃描器在領口的徽章上一掃,配餐窗口里就會送出一份配好的套餐。雖然人多,但大家都很安靜,即使有交談者,也把聲音壓得很低。
嚴培跟在艾倫后面,領到了自己的套餐:一塊炸豬排,一塊面包,一份蔬菜水果沙拉,外加一碗海鮮湯。他斜眼看了看艾倫的,發(fā)現(xiàn)他的沙拉里只有蔬菜沒有水果,豬排的塊頭也比自己的小一點,這大概就是生物學家與物理學家的區(qū)別?
“艾倫!”食堂一角有兩人招手,示意他們坐過去。其中一個別著數(shù)學徽章的年輕人好奇地打量嚴培,“這就是你和盧梭博士帶回來的休眠者?”
嚴培對他露出兩排小白牙:“你好,我是嚴培。”
“我是希爾,這位是優(yōu)素夫?!?br/>
優(yōu)素夫是個化學家,人也比較沉默,只是點了點頭,客氣中帶著疏遠。希爾卻是個很健談的人,雖然他盤子里的豬排只有嚴培的三分之二大,但很快就跟嚴培聊了起來。
“居民區(qū)是什么樣子的?”嚴培用刀子切著豬排。澆上去的湯汁很美味,但豬排的口感卻有些綿軟,好像缺少肉類的韌勁。
“哦,你最好是不要去,那里比較亂。尤其是三號區(qū),因為聚集的絕大部分是領最低配給的平民,所以治安也不太好?!毕柪峭袒⒀?,很快就把盤子里的食物全部吃光了,而且看起來還意猶未盡的樣子,“你到居民區(qū)去做什么?”
“我想找份工作。總吃救濟好像有點……你知道的,我們中國人有句古話說,無功不受祿嘛?!?br/>
艾倫輕輕哼了一聲。無功不受祿?也不知道是誰拿著幾根頭發(fā)講價錢,硬生生的講出個最高配給來。
嚴培假裝沒聽見艾倫的輕哼,笑容可掬地繼續(xù)對希爾說:“再說我又不比你們這些科學家要做研究,整天閑著,不做點事也難受啊?!?br/>
希爾大為同意:“說得對??!我現(xiàn)在其實也沒有什么研究可做。目前一切都為研究疫苗服務,我是學數(shù)學的,其實派不上什么大用場,也憋得難受呢。不過我在農(nóng)業(yè)區(qū)有份工作,每天下午過去工作四小時,你要不要一起去看看?或者你可以在那邊找份工作?!?br/>
這和嚴培心里想的不太一樣,不過還是點頭:“好啊,不過我看地圖上農(nóng)業(yè)區(qū)的范圍并不大,能養(yǎng)活地下城這么多居民嗎?”
希爾笑了一下:“當然不能保證富足,所以才實行配給制,不過也不會餓死人。病毒總能被攻克的,艱難也就是這一段時間。當初基因改造之前全球性的病毒爆發(fā),死了三分之一的人口,人類不是也挺過來了嗎?”
嚴培咧嘴一笑:“當然,人類是最有生命力的動物,一定能過去的。馬丁博士,下午我跟希爾博士去農(nóng)業(yè)區(qū)看看可以嗎?”
“嗨,叫我希爾就可以了。艾倫現(xiàn)在很忙,他是搞智能電腦的,整個地下城都要他來操心,沒時間陪你的,你跟著我就行啦!”
嚴培笑了起來。希爾看起來好像做慣大哥的,熱情友好,包拍胸脯:“那我就跟著你啦!”
艾倫微微皺了皺眉:“希爾,他還有些事要做,你――”
嚴培燦爛地轉(zhuǎn)頭對他笑:“放心,該提供的東西我還是會提供的,只是去看一下嘛?!?br/>
艾倫皺著眉把嚴培帶到角落里:“注意一點,不要對別人說起你的真實身份?,F(xiàn)在除了政府里有限的幾人之外,別人都以為你是在三十多年前一次雪崩中被埋葬的。因為你在自然環(huán)境下休眠了三十年,很有醫(yī)學上的研究價值,所以才給你最高配給。你自己注意,不要說漏了?!?br/>
嚴培懷疑地挑起一邊眉毛:“為什么?”
艾倫眼神嚴肅起來:“你要知道,病毒擴散已經(jīng)遍及全球,會引起什么樣的恐慌?如果有人知道你的基因未經(jīng)改造,有可能自動生產(chǎn)出抗體,那么你會極其危險!那些被感染的危險嚇壞了的人是沒有理智的,如果你落到他們手里――”
嚴培縮了縮脖子:“會把我切成肉丁分了嗎?”
艾倫有些慍怒:“你正經(jīng)一點!”
“ok,我明白?!眹琅嗯e起手,“謝謝,是我考慮不周,對這個世界的認識不足?!彼樕徽?,“馬丁博士,感謝你們,真的?!?br/>
艾倫看慣了他一身痞氣的模樣,乍見這種正經(jīng)表情反而有點不習慣,清了清嗓子,不太自在地轉(zhuǎn)過頭:“行了,你自己注意就是了?!?br/>
嚴培摸著下巴:“馬丁博士,既然我這么不安全,是不是需要申請一下人身保護什么的?”
艾倫氣得猛又轉(zhuǎn)過身來:“你還想干什么?現(xiàn)在是什么時候了,你居然還要申請人身保護?”
嚴培笑嘻嘻地摸下巴:“我只是覺得,剛才你講得太可怕了。我雖然能保證不說漏嘴,可是知道這個秘密的并不止一個人,萬一被泄漏出去,我一個人的生死事小,耽誤了研究抗體,那麻煩就大了?!?br/>
艾倫瞪著他,逐漸冷靜下來:“你想申請什么樣的人身保護?”
嚴培歪頭想想:“嗯,別人的身手我也沒見識過,不如就請沈嘯吧?至少我見識過他的本事,放心不是嗎?”
艾倫冷笑了一聲:“果然……我不妨告訴你,不要打肖恩的主意,他不會喜歡你?!?br/>
“唔?”嚴培挑著眉毛,“馬丁博士這句話說得有點奇怪啊,我是申請人身保護,沈嘯是軍人吧?他應該保護平民,也應該服從命令,對吧?這跟喜不喜歡我有什么關系?”
艾倫定定地看了他一眼:“不用再掩飾了,我看得出來,你是同性戀,對吧?”
嚴培眼珠轉(zhuǎn)了轉(zhuǎn),笑了:“馬丁博士眼力真好。怎么,你是要告訴我沈嘯是個直的?”
艾倫冷冷地看著他:“不,他和你一樣。不過,你不要以為這樣就有機會。肖恩他心里已經(jīng)有人了,你永遠爭不過那個人?!?br/>
嚴培撅起嘴,裝模作樣地思考:“是嗎?那個人不會是馬丁博士你吧?”
艾倫臉色微微一變:“胡說八道!”
嚴培又笑了:“是嗎?那么馬丁博士能否讓我見見那個人?我也想看看,是什么人那么完美?!?br/>
艾倫收起了笑容,眼神少見的冷峭:“嚴培,我警告你,不管你打的什么主意,最好趕緊打消它!永遠不要在肖恩面前提起這件事,永遠不要提起他愛的那個人!那個人是我弟弟――半年以前,死于普羅旺斯的淪陷?!?lt;/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