足足折騰了有四十多個小時，一行人終于穿過通道，來到了地面。
    地面上正是旭日初升，太陽剛剛落到樹林子后面，照著地面上的白雪，連個腳印都沒有，證明這附近至少最近一段時間沒有嗜血者出現(xiàn)。
    所有的人面對東方做晨禱，賽爾德在最前面。晨禱做完，他站起身轉(zhuǎn)向眾人，朝陽金色的光芒灑在他身上，遍身都像鍍了金，尤其是陽光映著蓬松的頭發(fā)，當真如同一團圣光。有幾個人看見這樣子，又再次向著他跪拜下來低聲念誦經(jīng)文。
    嚴培卻是突然一凜――賽爾德臉上那道傷痕，沒了！
    是，昨天那道傷痕是已經(jīng)非常淺了，可是再淺的傷痕，也不可能24小時沒到就消失了??！嚴培忍不住拽了身邊的薩拉一下：“你看見了嗎？昨天賽爾德先生臉上好像――有一道傷痕，今天怎么沒了？”
    薩拉看了看，滿臉茫然：“是嗎？”
    “你沒注意嗎？傷痕很淺?！?br/>     薩拉搖頭：“安拉護佑，他是神的使者?！?br/>     嚴培幾乎吐血。神的使者就連人都不是了嗎？這種絕對不是正常人的體質(zhì)，用一句神的使者就能掩蓋過去了？
    且慢！連人都不是？嚴培忽然被自己的想法驚著了。如果賽爾德已經(jīng)不是人了，那倒可以解釋他為什么要逃出來，他一定是怕被人發(fā)現(xiàn)！但是他呆在實驗區(qū)肯定不是一天兩天了，為什么從前不跑呢？
    嚴培正在思索，已經(jīng)有些人拿出帶著的食品，平均分給眾人。當然每個人分得都不多，勉強吃個半飽罷了。嚴培拿著分到的那大半塊干面包，真是有些哭笑不得。去麥加？雖然他不太清楚這個地下城究竟是在什么地方，但想來離麥加也絕不是一天兩天的行程，難道就靠這些干面包嗎？
    薩拉坐在旁邊啃面包。嚴培低聲問：“咱們的食物不夠吧？到麥加還要多少天？”
    薩拉笑了起來：“再往前走大半天的地方有一個補給站，是給地面上的軍警使用的，我們?nèi)ツ抢锟梢愿愕绞澄锖惋w船?！?br/>     “哦――”嚴培放了心，隨即又覺得不對，“既然是軍用的，我們能搞得到嗎？”
    薩拉壓低聲音：“放心，有密碼，能進去。”
    嚴培一臉的驚奇欽佩：“誰弄到的密碼？”
    薩拉搖頭：“這可不是我能知道的了。我想，多半是賽爾德先生吧?！?br/>     嚴培抬頭又去看賽爾德，嚼著面包再次陷入深思。
    賽爾德從前不跑，必然是因為他從前還是正常的，也就是說，他從這幾天開始才變得不正常。鑒于嚴培自己隔一兩天就要抽個血抽個骨髓之類的，賽爾德這個頻率應(yīng)該也跟他差不多，也就是說，此人變異――暫時用這個詞吧――的時間，大約就是地震這幾天，因為只有這幾天沒人顧得上研究。當然，除了盧梭博士那個科學狂！
    但是從石化病出現(xiàn)到現(xiàn)在已經(jīng)一年多將近兩年了，賽爾德早為什么不變異？為什么偏偏在地震這段時間變異了呢？
    地震……嚴培慢慢地嚼著面包，反復(fù)思索。從他剛來地下城，就覺得這種頻繁的地震不對勁兒。三天兩頭的震，是地球得多動癥了嗎？其實他想政府那邊也不是不知道這種地震有異，只是地面上嗜血者橫行，政府既沒有能力也沒有人手來探明頻繁地震的原因，只好對外宣傳地震并不能造成大災(zāi)害，來安安已經(jīng)惶恐不安的老百姓的心了。
    但是，頻繁地震終究并不是無害的，這不，最后就造成了特大地震不是？差點連地下城也震塌了。不過，特大地震可以說是因為地殼長期頻繁震動引起的，可是地震之后大量嗜血者出現(xiàn)又是怎么回事？難道說，嗜血者的爆發(fā)是地震引起的？
    “薩拉，現(xiàn)在這種頻繁的地震，是從什么時候開始的？是石化病出現(xiàn)之前嗎？”
    薩拉想了想：“應(yīng)該不是?！?br/>     嚴培有點頹喪，這把他剛才的想法又推翻了。
    簡單的早餐吃過，隊伍開始向前行進。丁小如已經(jīng)沒了力氣，走了一個小時之后就徹底走不動了。架著她的兩個男人要打她，被昨天那個拿手電的男人制止了，最終決定找人輪流背著她，反正只要到補給站就可以了。
    嚴培已經(jīng)從薩拉那里知道，拿手電的這個叫瓦西姆，是新月的組織者之一，也是賽爾德的忠實崇拜者。不過這人還比較正派，當然了，居然能想到帶著活人去圣地獻祭，也實在正派不到哪里去。不過是說他對真神更虔誠，覺得祭品不能太破爛罷了。
    沒幾個人愿意背丁小如。本來教義里規(guī)定男女就有別，何況丁小如還不是本教派的。嚴培瞅準了機會，干咳了一聲，向瓦西姆表示自己愿意去背她，并表示丁小如現(xiàn)在只能跟做犧牲的羊啊牛啊等同，想必真主是不會反對的。
    瓦西姆突然發(fā)現(xiàn)還有如此虔誠的教徒，當然不會反對。嚴培過去看了一眼，表示是不是把丁小如手腳上的繩子解開，否則沒法背。瓦西姆看丁小如已經(jīng)半死不活，想來是跑不掉，也就答應(yīng)了。
    丁小如吃力地抬起眼皮，突然發(fā)現(xiàn)湊到面前的居然是嚴培，不由得愣了。嚴培用身體擋著眾人的視線，向她眨了眨眼，丁小如會意，立刻垂下眼，又恢復(fù)了半死不活的表情。嚴培心里暗笑，背起她上路了。
    丁小如個子本來不高，又被餓了幾天，嚴培只覺得她輕得跟沒什么份量似的，想起自己口袋里還有沈嘯給的半塊巧克力，只是苦于眾目睽睽之下，沒有機會塞給她，只好忍著。
    到了地面上，就要小心嗜血者了。雖然雪地上還沒有痕跡，但瓦西姆也還是派出人在前面探路。一口氣又走了五個小時，嚴培簡直都要佩服這些人了。丁小如雖然輕，他也背不動了，好在薩拉過來幫忙，兩人輪流背一會，丁小如再下來走一會，總算堅持了下來。
    所有的人中只有賽爾德看起來好像完全沒有疲勞的樣子，許多人都用看神一樣的目光敬畏地注視他，只有嚴培越想越疑心。是個人就會疲勞的吧？不知疲勞不知疼痛不知……那不是嗜血者嗎？
    嚴培被自己突如其來的想法嚇得打了個冷戰(zhàn)，隨即就覺得這恐怖的想法不無道理。他一直都惦記著那個可能漏網(wǎng)的變異嗜血者。跟盧梭博士當時的判斷不同，他總覺得艾倫取下的那份樣品就是嗜血者身上劃下來的。他再次在腦海里模擬當時的場景――剛剛準備往電線桿上爬的人被猛然撲倒，黑暗里撲出來的嗜血者一口咬在他脖子上，他本能地舉起手中的螺絲刀向那人劃過去，并不算鋒利的尖端戳進那人的頭頂，一直劃下來……
    頭頂？劃下來？嚴培的目光猛地向賽爾德轉(zhuǎn)了過去。賽爾德的傷痕不就是從額頭一直劃到太陽穴嗎？難道說他就是那個變異的嗜血者？會有――這么巧嗎？
    嚴培正胡思亂想著，突然右側(cè)方傳來一聲驚呼：“嗜血者！”
    眾人頓時哄一聲亂了。賽爾德大聲呼喊：“往前走，補給站已經(jīng)離得不遠了！”
    嚴培拖著丁小如拔腿狂奔，一邊跑一邊回頭看。幸而這批嗜血者人數(shù)不多，看來像是沒被消滅的漏網(wǎng)之魚，大約幾十個吧。但是時間已經(jīng)很久，這些人臉上的肌肉已經(jīng)干癟下陷，看起來簡直近似骷髏，雖然在正午時分，也叫人心里一陣陣發(fā)毛。
    天幸因為肌肉干癟，這些怪物的行動速度大受影響，除了最邊緣上幾個人猝不及防被困住了，其余人跑得快的還是脫出了包圍圈。
    嚴培一邊跑一邊回頭看，那幾個被包圍的人揮動手里的武器往撲上來的嗜血者身上扎，但那些干癟的肌肉堅硬無比，鋼條之類的東西根本扎不進去，很快那幾個人就被撲倒了，慘叫聲此起彼伏地回蕩在空曠的原野上。
    嚴培越看越疑惑。他還是第一次清晰地看見嗜血者咬人――上次在地下城，因為是黑暗之中，他只顧逃跑了，根本什么都沒看清――他怎么覺得這些嗜血者并不像傳說中那些嗜食血肉，倒像是失去了理智的亂咬，根本沒有咀嚼下咽的動作。只是那些肌肉僵硬的臉上看不出什么表情，很難判斷出什么來。
    有幾個人試圖去救那幾個被圍困的人，但是憑他們手里的鋼條之類根本就不可能干得過這些嗜血者，反而把自己搭了進去。一認清了形勢，其余的人就都閉緊了嘴狂奔，誰也不敢回頭，更不忍心去聽后面漸漸微弱的慘叫聲。
    幾十個嗜血者很快就放棄了已經(jīng)不再動彈的獵物，又追逐過來。一干人跑得氣喘吁吁，落在最后的已經(jīng)被嗜血者趕上，按倒在地。賽爾德突然在前面大聲喊叫起來：“到了！大家快點！到了！”
    嚴培一抬頭，稀疏的樹林中，一座半圓形的白色建筑漸漸顯露出來。跑在最前頭的賽爾德沖上去，不知道在外墻上按了什么，墻壁上打開一扇門，露出里面的一條通道，這群跑得幾乎斷氣的人一窩蜂地扎了進去，白色大門關(guān)閉，把最后面的兩個人和一群追趕上來的嗜血者關(guān)在了門外。
    大門關(guān)起，也隔斷了外頭的慘叫聲。所有的人都跌倒在地板上，氣喘如牛。嚴培扯著丁小如居然奇跡般地一直跑在先頭部隊里，這時候倒在地板上，一轉(zhuǎn)頭看見墻壁上半開著一扇門。嚴培往里看了一眼就差點跳起來：“嗜血者！”
    一句話出口，所有的人都像被燙了屁股，要是這里頭再有嗜血者，那可真是上天無路入地無門了。不過好在嚴培喊完一聲就發(fā)現(xiàn)了自己的錯誤，門里頭那個東西從外面乍一看真像嗜血者，但仔細看上去原來是具干尸，只是因為沒有燈光，他草木皆兵了。
    一場虛驚，眾人又嘩啦一聲躺回地上，連丁小如這個祭品一時都沒有人來管了。嚴培倒是好奇心發(fā)作，勉強站起來，走進那扇半開的門。
    這里看上去像個通訊室，嚴培的腳步聲讓聲控燈打開，瞬間屋子里就亮了起來。那具把嚴培嚇個半死的尸體坐在電腦前的椅子上，右手握著把槍，左邊太陽穴炸開一個洞。但是沒有血液流出。整個人已經(jīng)硬化，臉上肌肉也干癟下陷，難怪嚴培會以為是個嗜血者。
    嚴培繞著這人走了一圈，心里又升起了疑問。這個人肯定是駐守這個補給站的軍人，這點從服裝上就能看出來，還有衣領(lǐng)上別著的黑劍徽章。看他的樣子是自殺，很有可能是他覺得自己將要變異，所以寧愿自殺也不愿活著成為怪物。
    但是――嚴培仔細看看尸體左邊太陽穴，雖然炸開了，可是為什么沒有腦漿血液之類的迸濺出來呢？按說這個人既然能自殺，當然不是全身石化，而且看他的肌肉也并不是石化癥的模樣，可要說是嗜血者，又太硬化過頭了。
    嚴培一陣頭疼：這事完全不對，這石化癥到底變異多少次了？先是變成嗜血癥，然后又有石化和逆石化過程，還可能把肌肉纖維變成一團漿糊，現(xiàn)在又是介于嗜血和石化之間……這到底是病毒的多次變異，還是因為每個人身體條件不同，所以產(chǎn)生的變化也不同呢？
    嚴培這么想著，突然發(fā)現(xiàn)尸體的脖子上繞著一根細皮繩，他輕輕拽了一下，從衣領(lǐng)里拽出一個粉紅色的陶瓷小牌子，上頭有一些黑色的線條，還有一顆小小的紅色心形圖案。嚴培覺得眼熟，在記憶中一搜索，猛然記起來同樣的東西曾經(jīng)從小彼得的襁褓里掉出來過！
    難道這是小彼得的父親？嚴培不由得驚嘆命運的巧合性，想了想，把陶瓷牌子從死者脖子上扯下來，裝進了自己衣兜。如果能回去，把這個給小彼得也是好的。
    屋子外面的人已經(jīng)都恢復(fù)了過來，紛紛從地板上爬起來。剛才的狂奔之中，掉隊的幾乎都是婦女，所以現(xiàn)在還活著的全是男人。雖然活了下來，但是所有的人都沉默而頹喪，已經(jīng)沒有了剛從地下城出來時的高昂斗志。
    所有人的目光都看著賽爾德，這已經(jīng)是他們唯一的精神支柱了。賽爾德仍舊沒有疲勞的樣子，站在通道中央說：“我的兄弟們，我們已經(jīng)進入了補給站，只要找到飛船，我們就可以去圣地了。真主已經(jīng)護佑我們平安來到了這里，一定也會護佑我們平安到達圣地的。”
    這次大家的反應(yīng)比較平淡。嚴培心想如果這一路上沒有碰到嗜血者，此時此刻肯定是一片歡呼，可是想想外頭的嗜血者可能還在撕咬著自己的同伴，估計沒人能興奮得起來了。
    不過賽爾德的演講顯然還是有效的，大家都行動了起來。瓦西姆分配了幾個人看著丁小如，還有幾個人跟著賽爾德去補給站地下船塢找飛船，其余人分散開來尋找食物和水。
    嚴培跟著薩拉走，衣兜里裝著剛才從死尸手里掰出來的那支槍，不過很可惜，槍里只有三發(fā)子彈。他們在另外的房間里發(fā)現(xiàn)了兩具死尸，額頭上都是一顆彈孔。其中一具尸體有石化狀態(tài)，但是另一具則跟第一具尸體一樣是硬化的。
    嚴培越想越覺得自己的某些推論是對的。很明顯，這三名死者是幾乎同時發(fā)病的，因此一個用槍打死了另外兩個，然后把消息傳回地下城，自己舉槍自殺。問題這就來了，為什么這三個人會同時發(fā)病呢？
    如果這三人死亡時間在地震之前，那么地下城一定會派人來接替他們的位置，所以他們的發(fā)病一定是在地震的時候或者地震之后。那么嚴培有理由懷疑，他們之所以發(fā)病，就是因為地震！
    地震，又是地震！地震跟石化病嗜血病到底有什么關(guān)系？真的是頻繁的地震促成了病毒的變異嗎？什么樣的病毒會因為震動而變異？它真的是病毒嗎？還是――丁小如所說的基因……
    嚴培覺得自己可能真是瘋了。他竟然先把丁小如的小說構(gòu)思當成研究方向提供給了盧梭博士，現(xiàn)在又開始往這方面想――不過，病毒說實在不能解釋連續(xù)的變異和地震之間的關(guān)系啊。石化癥到嗜血癥的變異可以栽在丁坦的不合格疫苗頭上，那后頭的變異呢？地下城嗜血癥的突然爆發(fā)呢？又栽到誰頭上好？
    嚴培越想越頭疼。如果石化癥真是存在于人的基因片斷中，那么它又是為什么被激活的呢？地震又是如何導(dǎo)致了它的變異呢？
    賽爾德帶著人找到了飛船的消息打斷了嚴培的苦思。飛船不大，但是二百來人也擠了進去。反正有了飛船，去麥加也不過是幾個小時的時間罷了。補給站里主要是槍支彈藥和能量，食品不多，但也搜到了一些。折騰了幾個小時之后，飛船發(fā)動，地下船塢的出口打開，飛船沖出船塢，把補給站拋在了后面。</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