且說江家正為生計進項發著愁呢,就聞“咚咚咚”的敲門聲。
小軍哥兒搶著去將大門插梢拿開,見門外站了一男一女兩個陌生人,嗯,在小小的軍哥兒看來,穿得挺好看嘞!
那少女還低下頭來想要摸~摸小包子的臉蛋兒,卻被他躲開了。
那男子,準確地說應該是少年,才十二三歲,剛過了變聲期,只見他用仍有公鴨殘留的嗓音問:“敢問可是王家箐江春小友家?”
眾人有點兒發愣。倒是江老大先反應過來,來到門前打量了兩人一眼,見俱是穿的青白紗衣,少年還披了個藏青色的不知是何材料的外衫,倒是與眾村人不同。
忙道:“正是小女嘞,不知你們是……”
那青衣少年道:“叔伯有禮了,在下縣里熟藥所辨驗工人,這是鄙人師妹。”
那小姑娘也對著江老大鞠了一躬,道:“叔伯好,我是來找我那小友江春妹子的。敢問她現今可在?”
江老大被他們文縐縐的問候繞的腦袋疼,勉強支著應答了一下,已是有些架不住了,忙讓開身子,指指江春的位置。
江春這才看到,是那日熟藥所認識的胡沁雪來了,只不知她身邊的是何人。但還是先將他二人請進門來,高氏去燒了壺野山茶水來,聊勝于無罷了,又將吃飯用的瓷碗燙了幾燙,倒了兩碗茶給他們,二人謝過。
幾個大人皆回房的回房,下地的下地去了,留幾個小兒說話。
胡沁雪倒是自來熟,一進門就說開了,道身旁的是自己師兄,也是舅家表哥。因驚奇于江春那日的“活人術”,本想昨日集上請教呢,誰知江春卻沒去趕集,恰好今日二人無事,遂攜手打聽著來了江家。
胡沁雪說完,還悄悄背著表哥做了個鬼臉。
江春扶額:……
那少年約摸十二三歲,長得眉目清俊,皮膚白皙,一雙眉毛黑厚有神,形狀恰似兩灣濃厚的柳葉……江春這是第一次見柳葉眉長男人身上,非但不覺著娘氣,反倒有一股說不出的清雋書卷氣來。只見他雙眸有光,猶如兩粒水彎彎的黑葡萄,與小兒的眼睛一樣,都是黑多白少的,這在成年人(暫且算成年人)身上倒是少見。
江春暗道:好一個俊俏少年。
只見那少年道:“江姑娘,我就厚著臉皮與表妹一起喊你江妹妹了。冒昧叨擾,還望見怪。鄙人徐紹,字子壽,實在是奇異于妹妹當日所施之活人術,百思尚有不得解之處,遂來叨擾,還望見諒。”
江春只得也學著文縐縐地回應道:“徐公子見外了,小女也是情急之下胡亂想出來的罷了,哪有什么章程。還勞駕公子大老遠的來。”
胡沁雪在旁看著二人打太極似的你來我往,早耐不住了。道:“看吧,表哥,我就說你別鉆牛角尖吧,多大點兒事,醫者治病急者從權,誰會來得及思慮這周詳那的。”
江春點頭。
可不是嘛,這人命關天緊要關頭的,誰還來得及想這章程那步驟的,她之所以做得那么順手,那得感謝大五那一年醫院急診科的實習呢。
雖然當年實習的時候一分錢沒得,還反倒向醫院交了見習費+累成狗,但這些各臨床科室常見病、多發病以及對危急重癥的處置能力是學到了一點兒的。
江春一副過來人的心態:年輕人,你還年輕呢,當年我有你這么大的時候,還在接受義務教育呢!所以別著急,我會的這些技能都是靠年紀買來的,你以后保不準比我還厲害呢。
那徐紹卻仍是不死心,道:“江妹妹過謙了。在下還是有幾點疑惑需向妹妹求解。”
不待江春拒絕,“書呆子”就問起來:“其一,只不知妹妹這神技可是師從何人?”
江春也說不出來哪!正確答案是——教科書《中醫急診學》+《醫師臨床操作指南之CPR》。
徐紹見江春一副有難言之隱的樣子,估計是師尊何人不便透露,忙打圓場:“這倒是不要緊,江妹妹不便說也不足為怪。只其二,當日~你給那小兒,咳,嗯,嘴對嘴的吹氣,這是為何?”說完還一副耳朵尖都紅了。
江春:……不必害羞,年輕人。
“當日,我觀那小兒已經是沒多少進氣了,只得把我的陽氣渡給他了,而且還不能是胸中的陽氣(那是二氧化碳),只得將天地清陽(氧氣)渡給他。”江春一本正經的胡謅。
呼,就算是胡謅也很費腦細胞的好嗎?!
誰知,“書呆子”又繼續打破砂鍋了:“妹妹所言有理。只是其三,為何還要敞開衣裳按~壓胸膛呢?若是男醫者遇此女病患,又該當何法?”
江春只得硬著頭皮道:“這心主血脈,主一身之神,那小兒心跳驟停,血脈停滯,元神盡失,通過按~壓胸骨心臟之處,激發其殘留的元神,促進血行恢復。”
徐紹一副恍然大悟的樣子:“原來如此,怪道呢。”
接著又吞吞吐吐紅著耳朵問:“那,如果,如果是女子……又該當如何?”
江春扶額:好奇寶寶,你的問題為何會這么多?!
不過對于這個,江春作為在二十一世紀活了三十多的女人,自是不會覺著有何奇異的。
“徐公子此言差矣,這‘男女有別’‘男女授受不親’,說的是常態,無病無災之時才能有所區別。人之發病,多是猝發,猝發必是不比痼疾,毫無招架之時,在性命面前,若還畏手畏腳,拘泥于性別,豈不是有舍本逐末之嫌?然就是因為這般區別,在‘隔帷診之亦必以薄紗罩手’的陋習下,漏診誤診層出不窮,才使得民間有‘女病難治’‘寧治十男子,不治一婦人’的諺語,這卻與大醫有好生之德的神旨相悖的。故依小女看來,醫者面前當無男女,性命自是重于性別的。”
徐紹與胡沁雪二人方聽得入了神,直到江春講完,胡沁雪方反應過來道:“春妹妹講得好!那些酸儒才會整日‘男女有別’呢,我就最是見不得他們提這個。還好德芳殿下有先見之明,立了這女子可進學可為女醫的律法,不然我還不知道被我爹逼著在哪學女紅呢!”
“轟”一聲,江春只覺著如遭雷擊。
猶是不敢相信,江春急著問:“胡姐姐你說什么?”
胡沁雪不知其意:“我好害怕被我爹逼著學女紅……”
江春著急道:“不是,前面那一句。”
“德芳殿下……”
“不是,后面那句,什么女醫的。”
“哦,我說好在德芳殿下立法,女子可以進學和考女醫呢,委實有先見。”
呼,說的就是這句。
“胡姐姐可否為我細說一番,這是……”
胡沁雪似是終于找到了小江春也有不懂的事情,抬首挺胸一副揚眉吐氣的神情道:“百年前,皇太子德芳殿下陳請太~祖立法,令女子亦能同男子一般進學,文以教化。經人舉薦和入學試后入讀太醫局,待過了三舍九升,還可考入翰林醫官局為醫官呢……后殿下登基,又道可請立女戶呢,青苗法亦是施到家家戶戶,家中凡有女子自愿的,均可自立女戶開青苗呢。如今汴梁城女子讀書都可進太學了呢,聽聞當今還有人主張官家修女官制呢,只有些酸儒扯后腿,不然……哎,說不定我也能進太學了……哎也不對,整日間讓我讀些經史子集的也頭大,還是等著三年后考太醫局吧……”
女子可同男子一樣進學,憑舉薦或考試可入讀太醫局,相當于后世的高等醫學院了,經歷淘汰賽“三舍九升法”后可入翰林醫官局為女官……江春從未覺得自己如此喜歡八卦,從未如此喜歡過這時代,從未如此慶幸自己五年專業沒白學!
江春慶幸自己的《中國醫學史》沒白學,這個世界上,除了對象擴充到男女皆可外,其它諸如醫學教育機構太醫局、選拔人才的三舍九升法和中央醫療管理單位翰林院醫官局……這些都活脫脫就是王安石變法后的宋代醫事制度啊!這在歷史上是真實存在過的!那是誰,將這樣的醫事制度的受益者擴充到男女一樣呢?
對,是“德芳殿下”,聯系胡沁雪所說的“太~祖”該是宋太~祖趙匡胤,那“德芳”就是趙匡胤的長子趙德芳了,歷史上那個可憐的沒有坐上皇位的皇帝兒子。
在后世熟知的歷史里,《宋史杜太后傳》有載:六月,甲午,皇太后杜氏崩于滋德殿。(杜太)后聰明有智度,每與帝參決大政,猶呼趙普為書記,嘗勞撫之曰:“趙書記且為盡心,吾兒未更事也。”尤愛(趙)光義,每出,輒戒之曰:“必與趙書記偕行。”疾革,召(趙)普入受遺命。(太)后問帝(□□)曰:“汝自知所以得天下乎?”帝嗚咽不能對。(太)后曰:“吾方語汝以大事,而但哭邪?”問之如初。帝曰:“此皆祖考及太后馀慶也。”后曰:“不然。正由柴氏(后周世宗)使幼兒主天下,群心不附故耳。汝與光義皆吾所生,汝后當傳位汝弟。四海至廣,能立長君,社稷之福也。”帝頓首泣曰:“敢不如太后教!”因謂(趙)普曰:“汝同記吾言,不可違也。”(趙)普即就榻前為誓書,于紙尾署曰:“臣普記”。藏之金匱,命謹密宮人掌之。
——這就是歷史上有名的“金匱之盟”了。
江春雖不知《宋史》原文,但高中歷史還是有印象的。北宋的走向是趙匡胤傳位于自己的二弟趙光義,其后在中央高度集權政治制度的影響下,邁向了“右文抑武”“積貧積弱”的下坡路,直至“靖康之難”,北宋滅亡,南宋偏安于一隅。其后宋代所創制或積累起的各種醫事制度逐漸消聲滅跡。
但就目前江春所見所聞,這個時代并沒有走上歷史上的宋代老路。這就是一個完完全全的架空時代!江春是沸騰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