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著腌蘿卜條和涼開水,江春細嚼慢咽(不慢吃不下啊)吃完了一塊麥粑粑。
奶奶王氏叫住了放下碗準備開溜的江夏,讓姐妹倆把碗給洗了。
五歲的江夏,別看人兒小小一個,一樣的朝天辮兒上,卻能讓她別朵小菊花出來。用王氏的話說就是:人還沒她腳后跟高,已經會畫妖精(西南方言,形容好打扮)了。
王氏最是見不得那喬模喬樣,慣會拿她開刀,每天不是讓跟著大姐江春燒火、擇菜、洗碗,就是給爺爺奶奶端洗腳水。故江夏對王氏就是耗子見了貓——麻爪了,惟愿能躲則躲。
江春的注意力卻不在這,她三步并作兩步去追文哥兒了,今天的吃肉大計還得靠他呢,現讓他一溜煙不見了,再想找到就得是晚飯時間了。
七歲的文哥兒是江春的同胞弟弟,因為常年在外野的關系,皮膚黝黑,兩頰黑中透著紅,長得長腳長手,像只猴兒,看樣子長大得是個大高個兒。
很明顯,正要出門野就被姐姐逮住的文哥兒很不爽,他那微皺的眉頭和撅起的嘴巴,就明晃晃的掛著“不滿”兩字。
看著泥猴子那副“有話快說,有屁快放”的表情,江春覺得手有點兒癢……不過,為了吃上肉,還只能暫時先忍了。
“想不想吃肉?”江春湊近弟弟耳朵引~誘道。
“哪里有肉?”文哥兒一副“你別豁人(指騙人)”的表情。
“敢偷臘肉吃我告奶奶,把你屁~股打開花”,他又補充了一句。
江春:……
手好癢,有個貓嫌狗厭的弟弟,真的好想打人怎么辦?……在線等,挺急的。
“拿上東西跟我走!聲音給我放小點兒!”
于是,江春悄悄貓進灶房拿了葫蘆瓢,提上挎籃和挖鋤,姐弟倆頂著熱辣辣的太陽出發了。
烈日灼人,已經是夏末漸轉入秋的時節,粗略估計氣溫雖尚未到三十度,但因海拔高的關系,日照強烈。為了最大可能的沾點兒葷氣,江春不得不冒著被紫外線曬黑發斑的風險出門,害怕去晚了就沒了。
然而,當兄妹倆緊趕慢趕到河邊的時候,空無一人的河岸還是告訴她:你想多了。
“你到底要干嘛?”泥猴子不懂這么熱的天為什么還要出門。
“挖!螃!蟹”
然而,“螃蟹是什么?”泥猴兒又是一副“你別豁人”的表情。
江春:……只得指指上午熊孩子們折騰的殘肢斷臂。
泥猴子恍然大悟,“哦,橫將軍啊,這可不能吃的,會鬧人(指中毒)嘞”。
沉浸在清蒸螃蟹醬爆螃蟹鹽焗螃蟹干鍋螃蟹螃蟹蒸蛋……里的江春無法自拔。
在現代社會,螃蟹已經是家喻戶曉的美食了,古時亦有醫書記載多食蟹中毒的,甚至早在東漢《洞冥記》中就有善菀國進獻海蟹,供漢武帝食用的記載。
看著江春一副沉迷美夢,“被饞慘了”的樣子,泥猴子頗為不忍,狠下心來道:“這個別想了,會鬧人的,大不了明日掏秧雞蛋我帶上你”。
秧雞蛋,類似于鵪鶉蛋,于農家娃是不可多得的加餐美味,每年稻谷快成熟時最為多見。畢竟誰知道哪兒有個秧雞窩,那就是守著肉眼可見的“財富”呢,可惜以往泥猴子都從不帶江春去的。
江春放下“工具”,懶得廢話,不然剛生起的感動又要變成想打人的沖動了。
前世的她也是農村娃,從小上樹抓鳥下河捉魚的事兒沒少干,挖螃蟹那就是家常便飯。江春先沿著河岸找尋有洞眼的松軟山石或者泥土,因為石洞陽光充足,隱蔽性高,生長周期較長,所以一般石頭縫中螃蟹較多且肥大。
不遠處正好有一個三四公分寬的巖洞,洞口砂石松軟,上布細小空洞,泥土濕潤,洞口水草參差不齊,有被啃食過的痕跡……這應該就是一個螃蟹洞了。
江春先用葫蘆瓢舀水從洞口往里倒灌,連續三瓢以后水位不再繼續下降,待螃蟹在洞里被水浸泡一段時間后,就會主動往有光的地方爬動。
果然,沒多久就有一只背殼雞蛋大的螃蟹“自投羅網”,脊背呈火紅色,可以算“大魚”了。
泥猴子眼睛都瞪大了,熊孩子們平時能挖到的頂多蠶豆大,秧雞蛋大的都少見,這么大的還是第一次見。
他剛要提醒“小心夾子”,只見江春已捏住螃蟹帶夾鉗子的前足,用勁掰斷靠近額部的前半個鉗子。因為從解剖上說,蟹類的夾子只有前半個才是可活動的,其獵食和傷人全靠它的活動性,去掉它,剩下的前足和四對步足,就不足為懼了。
全程行云流水,一氣呵成,在文哥兒的眼里,姐姐江春好像有點兒不一樣了。
接下來就簡單多了,倆人分工協作,江春找洞灌水,泥猴子在洞口“守株待兔”,學著江春去鉗裝籃,不到半個時辰,籮筐就滿了。
江春也是愈干愈勇,正琢磨著再回去拿個大容量工具來,文哥兒就已經自告奮勇要回去提桶來挖,提起籃子撒腿就跑。跑了兩步又想起什么,脫下衣服將籃子蒙得嚴嚴實實……這簡直就是猴精??!
江春流淚表示:自己五年的醫學知識終于派上用場了,雖然只是用來抓螃蟹果腹……
待文哥兒提來木桶,姐弟二人順著剛才挖過的路線,專揀洞口較大的灌水,爬不出來的則是直接用鋤頭挖開,沒挖多久,一桶又滿了。
因為深諳“可持續捕撈”的重要性,太小的螃蟹姐弟倆都沒動,只捉了秧雞蛋大的,都有七八斤重的樣子。
等姐弟倆回到家的時候,奶奶王氏菜園子去了,爹媽和三叔三嬸都下地未歸,家里只有軍哥兒在院角玩泥巴,二妹江夏不知道又溜哪兒去啦。
——人少,正適合做實驗。
大醬倒是有,可惜不會做醬爆螃蟹。
瓦罐里豬油太少,鹽巴也沒多少,鹽焗螃蟹也來不了……
好吧,巧婦難為無米炊,更遑論不是“巧婦”了,那就清蒸吧。
倆人將螃蟹提回來就全泡在清水里了,江春只挑出二十幾只最大的,挨個用菜刀敲暈,用絲瓜絡洗刷凈腹面及步足的泥沙,放進盆里,倒上一點兒爺爺姜老頭喝的黃酒,泡上半個時辰去腥味。
期間,軍哥兒全程一副“我不知道是什么,但感覺很好吃”的樣子,亦步亦趨,眼巴巴地看著。
待江春去屋后菜園里拔了一塊生姜,摘來幾個火紅的小米辣,螃蟹去腥也進行得差不多了。
她先讓文哥兒搬個板凳來,自己踩著才能勉強夠得到灶臺和鍋,畢竟……人真的太矮了!說她只有五六歲都有人信。
再摘來一把竹葉墊在蒸籠底上,以免其沾上腥味,生姜切片鋪陳其上,再均勻地放入螃蟹即可。加兩瓢水,點燃灶火,蒸開一刻鐘就可以出鍋了。
順便將剩下的生姜切絲,小米辣剁細,配上點兒蒜泥,沒生抽只能用大醬湯汁代替,再加點兒苦酒(即醋),蘸水就成型了。
直到泥猴子文哥兒和小家伙軍哥兒在灶旁看得快流口水時,江春穿越后的第一頓“肉”終于出鍋了。
揭開鍋蓋,初秋的野生螃蟹最是肥美,透過金黃色流油的甲殼,散發出一股海鮮肉類獨有的鮮香味,那都是純天然的高純度蛋白質??!
還沒等冷卻下來,文哥兒已抓起了第一只,早已不是那直嚷“會鬧人”的猴子了,邊呼手燙邊往嘴巴送。
送到嘴邊卻又猶豫起來:這到底該怎么吃呢?軍哥兒也在一旁干著急。
雖然內心憋笑,小子,也有你不會的時候!但江春還是先抬出蒸籠冷卻中,打了清水給兩個小家伙洗手。
隨后只見她取出一只肥蟹,腹面蟹蓋部分呈大面積的橢圓形,顯然這是一只母蟹,先拔下八只步足和夾鉗子放一邊,掀開蟹蓋,橘紅色的蟹黃躍然于目,口水已經按捺不住了……江春先用筷子尖頭將蟹黃挑出,滴上一滴苦酒,喂給軍哥兒吃。
兩歲的軍哥兒尚未吃過如此鮮美之物,驚艷得眼睛都瞇起了。
旁邊泥猴子一看,早忍不住了,撿了一只螃蟹,雖然是公蟹,但并不妨礙他跟著江春有樣學樣,先就著蘸水吃了蟹膏,剔除蟹心、蟹肺和蟹腸,吃完了蟹肉,最后還無師自通地“吧咂吧咂”吸完了蟹腳蟹鉗……
呼,好吃,但不過癮,于是,一只,兩只,三只……待江春喂完軍哥兒轉過頭來,泥猴子腳下已經蟹殼一堆了。
江春:……是誰說會鬧人來著?
其實,螃蟹性寒,味咸,歸肝、胃經,具清熱解毒、補骨填髓、活血祛痰之功,滋味鮮美,但對于脾胃虛寒,平素便溏之人不宜多食久食,并非有毒,只需方法得當,也是一味佳肴。故江春以黃酒浸泡、隔生姜烹制、以生姜苦酒蘸食、趁熱食用等細節,均能制約其寒涼之性。而對于軍哥兒這樣長期吃不飽的小兒,脾胃定虛,亦不可多食。
待三人吃完一半蒸螃蟹,已經撐得肚飽肥圓了,正逢奶奶王氏提著菜籃子進了院門。
一看滿地蟹殼,正待張嘴開罵,泥猴子急忙拿出螃蟹對著老人家獻寶,還很狗腿的教奶奶怎么吃。
等她半信半疑地吃完一只螃蟹,哪里還有半分初進門的神色,只不住嘴地嗔怪道:“幾個饞了挖蛇吃的崽子,這都被你們想得出來,我老江家是缺你們吃還是缺你們喝了?”
江春內心對曰:可不就是缺吃少喝的了嘛,穿越來半個月了,今天自力更生才第一次吃上肉星子呢……以及剛才那憋了一周的暢快大便,個中滋味,只可意會??!
雖然嘴上念叨,但奶奶王氏還是舍不得多吃,方吃了一只就堅決不再吃了。心想下地的兒子兒媳都一個月未沾油葷了,她老婆子不下地不挑糞的,不用吃那么多肉。
盡管江春姐弟強調吃完了還有,剩著可多呢,但老人家就是不肯,直嚷要去造晚飯……真是可愛的老人啊,江春也很無奈。
待江春爹娘和三叔三嬸下地歸來,當然,二妹江夏總是能瞅準了在長輩回來之前歸家,眾人學著吃了剩下的螃蟹,皆云“好吃”,就連一向吝言的爹老倌都夸了句“不錯”……江春不是沒有自豪感的。
是夜,“奔波”了一天的江春躺床上。心想穿越過來也半個月了,原身也不知哪去了,貌似自己再穿回去的機會不大,該是好生珍惜這段年輕了二十幾歲、具備無限可能的人生才對。
但腦海里總是浮現現代社會里母親各種語重心長、威逼利誘、哭天抹地花式催婚自己的畫面,還有父親那常年勞作佝僂了的背,以及眼見母親催婚無果后,他那緊挨墻角吸煙筒的沉默背影……也許,“剩女”二字的殘酷,才是那些文化淺薄、無人開解的農村父母的切膚之痛。
當年,舉全家之力才供養出自己這個醫學生,也不知道,沒了自己,父母怎么過。
雖然還有一個親弟弟,但成家了的弟弟,始終是讓江春不放心的。
想來可笑,母親也常笑江春杞人憂天,給自己擔子壓得太重,好像除了自己,就算把父母交給親弟弟都不放心。母親常掛嘴邊的話就是“只要我老兩口能動得了一天,就絕不會麻煩你們姐弟倆”,可現在……
另一時空的父母啊,你們是否安好?女兒在這個時空很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