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恒跟徐宴的不對盤, 從當(dāng)初見第一面就很明顯。
蘇毓此時看著面色平靜卻顯得劍拔弩張的兩個人,拍了拍小屁娃子的腦袋。
小屁娃子仰頭看了看親娘,嘴巴撅的老高。他人雖然不大, 但不妨礙他精怪得很。一看這架勢就是親爹跟舅舅不對付,說不好,還得吵架。但在親娘非常慫恿并威脅的眼神之下,他深沉地嘆了一口氣, 硬著頭皮上。只見小家伙笑臉一擺,肉嘟起來, 蹬蹬地跑到兩人中間。
埋頭一把抱著徐宴的大腿便興高采烈地喊:“爹你回來了!這個是舅舅, 舅舅來家里做客了!”
小孩兒脆生生的嗓音亮起來,歡快又明亮, 瞬間就將兩人對峙的氛圍給打破了。
徐乘風(fēng)這段時日吃得好,又胖了不少。那臉頰從側(cè)面看,跟包子似的鼓出來。小腦袋上抓了一個圓揪揪,頂在后腦勺上仿佛一個大湯圓疊小湯圓。圓腦袋左蹭右蹭的,徐宴氣都生不起來。兩人幽幽地收回了目光,低頭都看向趴在徐宴腿上的乘風(fēng)。
小屁娃子仰著腦袋,還將自己的小荷包掏出來給徐宴看:“舅舅給的見面禮!”
徐宴摸了摸徐乘風(fēng)的腦袋, 眼中的戾氣很快就收起來。他抬眸看了一眼蘇毓,蘇毓靜靜地立在石桌旁,眼底閃著戲謔的笑。徐宴心里一哂, 倒是明白了蘇毓的意思。
于是將這股不順的氣咽下去,抬腿,緩緩走到蘇毓的身邊來。蘇毓今日因著不出門,穿著打扮都很隨意。一頭還不算特別烏黑的頭發(fā)毛茸茸地編了一頭,陽光下看著頗有幾分俏皮。懷孕這段時日養(yǎng)得好, 白皇后那邊好東西流水般地送到徐家,她吃得好,如今不上妝也白里透紅。
院子里吹過一陣微風(fēng),帶動她頭頂?shù)拿兹拙従徤葎印P煅绾茏匀坏靥謱⑻K毓鬢角的頭發(fā)別到耳后,拉著人在石桌旁坐下。自己則在蘇毓的左手邊坐下來。
這股子親昵自然,叫蘇恒這頭一日上任便咄咄逼人的兄長略有幾分尷尬。
小夫妻倆和睦恩愛的模樣仿佛剛才他對徐宴的種種不滿,就是那背地里棒打鴛鴦的小人行徑。蘇恒抿了抿嘴角,于是也不說話了。負(fù)手轉(zhuǎn)身,緩緩走到蘇毓的右手邊坐下。
雖說蘇恒頭一天上任就插手徐家的事,確實過了界。但不可否認(rèn),他方才的話確有幾分道理的。徐宴低頭看向蘇毓還沒有起伏的小腹,孩子伸出來,家中確實沒地方住人了。事實上,早在陳家兄弟進(jìn)徐家院子,徐宴便覺得家中逼仄了。只是因著當(dāng)時為婚書之事和蘇毓的身世煩心,沒能一起顧慮起來。如今這婚事已定,蘇家人也招來,確實該著手搬家事宜。
徐宴別看著獨(dú)來獨(dú)往,他交友貴精不貴多。能融洽往來的,基本都彼此認(rèn)可。徐宴這邊屋子要搬,他書院的朋友還真有不少人幫忙張羅。再說,白老爺子和師母也會幫忙張羅。
換言之,正要有事情,還用不著蘇恒來做主。
“換住處的事情便不牢大舅兄費(fèi)神了,”徐宴嗓音淡淡的,藏著一股尖銳的鋒利,“這事兒我早就著手在辦,不出一個月必然有結(jié)果。”
蘇毓是多有眼色的人。蘇恒與徐宴不對付,從那日見面認(rèn)親她便感覺出來了。雖不清楚這里頭的緣由,蘇毓將此歸結(jié)為兩人天生氣場不和。蘇恒的性子似乎頗有些強(qiáng)勢,掌控欲也不低。徐宴是個看似溫和的性子,其實十分有主意。這兩個人撞在一起,有種火與冰的感覺。
雖然看出來,但蘇毓不打算摻和。男人的問題,讓他們自己解決。她如今主要的心力就在修養(yǎng)身子上,空出的心神教導(dǎo)一下小屁娃,再跟進(jìn)一下冷飲鋪?zhàn)拥氖虑椤F溆啵秃軙?dāng)一個甩手掌柜。
不過徐宴這廝別看平日里悶聲不吭的,其實很不好糊弄。想想甄家那不可一世的姑娘最終以身敗名裂的名聲被送出金陵城,就該知道不能小瞧徐宴的報復(fù)心:“罷了,多謝兄長的美意,這事兒既然徐宴在辦,便交給他去辦吧。”
比起才相識一日的兄長,蘇毓當(dāng)然是偏著徐宴。
眼看時辰差不多,蘇毓也勸了全。兩人看蘇毓都站出來勸和了,便各自將脾氣收斂起來。蘇毓睜只眼閉只眼,權(quán)當(dāng)看不到,轉(zhuǎn)頭留蘇恒下來用飯。
蘇恒冷哼一聲,將難聽的話咽下去:“你身子不便,別張羅了。一伙兒我叫人去錦湘樓叫一桌送來,簡單地用個便飯便是。”說著,他瞪了一眼徐宴,“書房里聊聊?”
若非毓娘肚子里揣了個小的,眼前還有個大的,他當(dāng)真就想至此將蘇毓帶回京城。兩人在一起這么多年,孩子都幾歲了,居然連個像樣的親事都沒有。蘇恒是想起來就冒火,非得把這口氣給出了。
徐宴倒也不懼,于是囑咐了蘇毓一兩聲,引著蘇恒去書房。
兩人去書房聊了什么蘇毓不清楚,反正門一關(guān),什么動靜都沒傳出來。倒是隔壁婉儀小媳婦兒抱著孩子在門口站了許久,看著蘇毓的臉色頗有些怪異。
蘇毓愣了愣,拍拍小屁娃的腦袋示意他繼續(xù)彈琴,倒是起身跟出去了。
婉儀小媳婦兒看到蘇毓過來,臉上的神色收了收,卻還是能看出不自然。蘇毓這段時日忙,倒是好久沒去嚴(yán)家坐坐。此時看她面色有異,便拉著她去隔壁問了:“怎么了?臉色這么難看?”
婉儀牽了牽嘴角,搖頭說:“沒事。”
蘇毓眉頭皺起來,她這個臉色看著可不像是沒事的樣子。兩人進(jìn)了嚴(yán)家的院子,嚴(yán)家院子里的葡萄長出來,一串一串地墜子架子上。兩人走到葡萄架子下面坐下來,婉儀左思右想的,掐著細(xì)細(xì)的嗓音還是忍不住問了一句:“毓娘姐姐,剛才那個人,是誰啊?”
“誰?”她問得突然,蘇毓眼睛轉(zhuǎn)了一圈,微微詫異地睜開,“你是說我大哥?”
“你大哥?”婉儀倏地睜大眼睛,手不自覺地抓住了蘇毓的胳膊,不小心捏到蘇毓的肉,還有點(diǎn)疼,“那個看起來很貴氣的男子是毓娘姐姐的大哥?”
蘇毓是猜婉儀身上有故事,但沒想到她會對蘇恒感興趣:“嗯。”
婉儀小媳婦兒不說話了,抿著嘴低下頭。
她不說話,蘇毓也不打攪。安靜地坐在她身邊,臨近午間的天兒熱得厲害。哪怕間或一陣風(fēng),卷起地面的熱度撲在人身上,也有點(diǎn)火辣辣的感覺。嚴(yán)家的院子里沒有樹蔭,葡萄架也擋不住似火的炎熱。小媳婦兒懷中的孩子嘬著手指頭,小嘴兒一聳一聳的,看起來十分可愛。
須臾,婉儀又開口了:“毓娘姐姐,那位,就是你的大哥,他是不是姓蘇?”
蘇毓心口一動,點(diǎn)了頭:“嗯,姓蘇,單名一個恒字。”
婉儀眼睫劇烈一顫,抖了抖,她又不說話了。蘇毓離得近,聽到她無疑是地嘀咕著:“原來他就是蘇恒啊,原來這就是蘇恒,原來蘇恒長得這副模樣啊……”
蘇毓聽到這,哪里還不明白,婉儀怕是跟蘇恒有什么瓜葛了。說起來,她很早就覺得婉儀這小媳婦兒跟鄉(xiāng)野平民家的小婦人不同,一舉一動很有仕女的溫婉味道。雖說膽子小,花很少,不大敢跟外人打交道,但其實本質(zhì)上也有些看不上這些嘴碎婦人的清高。
雖然有些好奇婉儀跟蘇恒什么關(guān)系,蘇毓也沒有貿(mào)然地追問。她跟嚴(yán)家處的好,平日里你來我往十分融洽,倒也沒必要追根究底的,讓兩人關(guān)系尷尬。
就聽婉儀嘀咕了一會兒,她忽然又問:“毓娘姐姐原來是京城人士?”
“應(yīng)當(dāng)是吧,年幼的時候走私,親人尋上門來。”蘇毓不確定自己是不是京城人士,但目前來說,十之八.九是的。她想了想,自家跟嚴(yán)家來往這么久,倒是一直以來就只是聽說婉儀的名字,尚不知她全名:“倒是你,你娘家姓什么?這么久都沒聽你提起過,也不曉得你是哪里人了。”
提及這個,婉儀臉上露出了點(diǎn)難色。
她似乎有些驚慌,但又極力地想要自然地面對蘇毓。眼睛偶爾還會抬起來往徐家的院子里看,看到院子里走動的人影,她最終還是選擇了說:“我娘家姓李,也是京城人士。”
她話說到這,蘇毓差不多也懂了,這顯然就是認(rèn)識的。
扭頭看了一眼院子,院子里蘇家的人還在。徐乘風(fēng)那小子談一首曲子沒多久,就跑到桌邊拿點(diǎn)心吃了。似乎以為離得遠(yuǎn)蘇毓就不知道,他吃得還挺歡。婉儀抱著孩子,不曉得她想起了什么往事,一幅心事重重的樣子。蘇毓在她家坐了會兒,起身告辭了。
婉儀小媳婦兒起身送,人沒走出院子便又折回屋里去。她平日里就不大愛出門,但還是會抱著孩子出來院子走動的。許是今日蘇家來人了,她不僅關(guān)了院子,連門也一道關(guān)起來。
蘇毓有些沒弄明白,剛走到家門口,就看到書房的門開了。蘇恒與徐宴前后腳出來,兩人臉上都有著隱隱的怒色。不過再抬頭看到蘇毓的時候,又默契地都收斂起來。最終,蘇恒這一頓飯還是沒有在徐家吃成,他塞了一個小木盒給蘇毓,帶著人便匆匆離開。
木盒輕飄飄的,蘇毓還以為是什么,打開來看,是一沓銀票。一百兩銀子一張,匯豐錢莊的銀票。數(shù)了一下,約莫二十張。蘇毓眨了眨眼睛,突然感覺這大哥做事很有一點(diǎn)意思。
自家人就自家寵著?是這個意思么?
抬眸看了一眼徐宴,徐宴的臉色不太好看。他素來是個喜怒不形于色的,難得從那張淡漠的臉上看出怒色。但這銀子是蘇恒給蘇毓的,他又不能說什么。徐宴深深吐出一口氣,走過來:“罷了,明年的秋闈,我便下場。等孩子生下來,我們一家去京城。”
“老師也同意?”蘇毓可是很清楚白老爺子對徐宴的看重,“書院至少讀三年吧?”
“不必,”徐宴勾了勾嘴角,“我的學(xué)識早已能下場,過來讀書也只是想多些積累,穩(wěn)扎穩(wěn)打些。秋闈下場之事老師和京中的師兄也會幫我,你不必?fù)?dān)心。”
蘇毓沒什么所謂,左右她是要進(jìn)京的。早一點(diǎn)晚一點(diǎn),都躲不過:“可,你看著行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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