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宮里材料都齊全, 真要做,蘇毓給個說法,御廚動起手來比蘇毓可麻溜多了。
說來, 她也許久沒有進廚房了。一來是肚子越來越大,身子笨重,怕磕著碰著不好去做這些事情;二來蘇毓身邊的人被蘇恒安排得妥妥帖帖的,許多事不必蘇毓去做, 有下人做好了送到她手邊來。不過讓蘇毓安慰的一點,京城的口味偏重, 她吃著還算習慣。
“徐娘子, 是要用牛乳?”御廚自然是會做牛乳點心,能做吃食做到御廚的位置, 自然是各種口味的吃食都會一些。但吃乳制品這等東西都是關外人吃得多,中原地區(qū)的吃不慣牛乳羊乳的味道。
蘇毓點點頭,被芍藥護著離得比較遠:“牛乳先煮一遍,去腥膻味兒。”
御廚偶爾也會給貴人做摻雜一些牛乳羊乳。自然知剛擠出來的牛乳腥膻味兒很重,需得煮一煮。去了腥膻味兒,接下來就順手了。學過點心的人都知曉,中點比西點難做。一般能將中點做得好的, 西點上手就是分分鐘的事兒。這幾個御廚在蘇毓的指點下,做出來的成品比后世的西點大師做得還要漂亮。
蘇毓聞著苦澀的抹茶混合著濃郁的奶香味兒,連連地就點頭:“就是這個味兒。”
這個季節(jié)也沒有新鮮的水果, 退而求其次,蘇毓是做得抹茶慕斯。最上好的抹茶粉,還是御廚手工現(xiàn)磨磨出來的。這種淡淡的苦澀味道,比那鮮甜的味道更適口。
果然,點心端到內(nèi)殿, 白皇后聞到這味兒就扶著宮人的手坐起身來。
蘇毓有些好笑,娘娘這嗜甜的秉性比起乘風來,也不差分毫了。
白皇后太久沒有好好進食,慕斯端過來,味道再香甜,她也只吃了半塊下去。剩下的半塊吃不下,端在手里舍不得放手。芍藥等幾人想勸她別勉強,還是蘇毓伸手從她手中端走才作罷。白皇后目光追著那盤慕斯到殿外,意猶未盡地漱了口。
不過能吃半塊慕斯下去,于未央宮的宮人來說,已經(jīng)是天大的驚喜了。
“御廚們都會做了,往后娘娘想吃,便吩咐御廚去做便是。”蘇毓在宮里待了許久,白皇后也累了。眼看著白皇后打起精神,蘇毓便打算起身告辭。
未央宮的宮人舍不得讓蘇毓走,難得有人來陪娘娘說話,自然是盼著蘇毓能多留些時日。
蘇毓這肚子實在不方便多留,沒做足準備,住下也有幾分不順手:“下次娘娘有精神了,我便再來。娘娘也想抱抱我這肚子里的兩孩子吧?到時候還盼著娘娘能給這兩孩子起名呢!”
白皇后聽到這話笑彎了眼睛,滿口答應:“這可是你親口說的,往后宴哥兒不滿,也怪不得吾。”
蘇毓自然是笑:“當然,娘娘給起名字,那是孩子的福分。”
有了這么一樁事扔在白皇后心里頭,她的精神狀況反而漸漸好了許多。不過身子拖垮不是一日兩日能養(yǎng)回來的,人還是虛弱。
這期間,武德帝和長公主都來未央宮看過她。但皇后娘娘如今看到這父女倆就糟心,都沒有見。武德帝能為了晉凌云幾滴眼淚,眼眨不眨地將盛成玨之死瞞下來。白皇后在不可置信之后,失望透頂。如今再看這個人,不論他皮相多俊美,她都覺得這人面目可憎。
武德帝的這個帝位,算是天降鴻運。
當初若非有才有德的儲君病逝,幾位略有才華的皇子為了爭奪帝位自相殘殺,折騰得一地雞毛,這帝位無論如何也不會落到武德帝的頭上來。說句不中聽的,白皇后這么多年以來一直覺得武德帝是走了狗屎運,屁股坐不穩(wěn)的。如今她覺得,被人掀下來這一日不遠了。
有些事情想到了最極致,反倒絕地反彈,自然而然地就想通了。
白皇后在蘇毓來過一趟以后,收蘇毓為義女的心思活泛起來,突然就不想死了。她也是突然意識到一件事,覺得自己咸吃蘿卜淡操心了。畢竟這個大歷是武德帝的,武德帝自個兒都不在乎帝位,她一個無子無孫的空殼皇后著什么急?
左右她四十有三,也活夠了。含飴弄孫的心思一斷,多活幾年少活幾年,其實差別不大。
這么一想,白皇后心里的郁結(jié)漸漸解開,身子也就慢慢好起來。
原本暗搓搓等著她就這么病逝的幾宮主子,眼看著未央宮的情況莫名其妙又好轉(zhuǎn),都有些不可置信。尤其是等著白皇后去世接替后位的蘇貴妃,氣得差點沒把鐘粹宮給砸個稀巴爛。
涂著鮮紅豆蔻的手指指著未央宮的方向,一顫一顫的,美艷的臉猙獰成一團:“不是說就要死了?怎么拖到最后反倒好了?這賤人,故意溜著本宮玩兒?”
鐘粹宮里宮人戰(zhàn)戰(zhàn)兢兢跪了一地,腦袋低垂著,誰也不敢出聲。
蘇貴妃抓起手邊的擺設就往地上砸,一趟一趟地砸。鐘粹宮里滿地瓷器碎片,一片狼藉。她插著腰在宮里踱來踱去,實在憋不住這一口氣:“去將三殿下七殿下給本宮請來!還有,尋人給本宮查查,到底誰這么大本事,將一心求死的賤人給救回來!這么會多管閑事,本宮倒要看看她到底多能耐!”
這般的情形,不知發(fā)生在鐘粹宮。幾個膝下有子的后妃都氣得不輕。
蘇毓還不曉得自己不過去一趟未央宮,打消了白皇后一心求死的念頭。她那日回到蘇家,就接到徐宴寄來的信。徐宴這廝等不及了。從前從未覺得離了蘇毓有多難捱。如今不過是分隔不到半年,他耐不住孤枕難眠,加快結(jié)束學業(yè),已經(jīng)帶著乘風從金陵往京城趕來。
不管如何,徐宴都不想錯過蘇毓生產(chǎn)。他做這個決定,早從接到蘇毓懷得雙胎開始。短短兩個月將課業(yè)學完,將手頭的事情都安排妥當。不管什么會不會在路上過年,他帶著乘風便啟程。
白老爺子本想留父子倆在白家過個新年,但徐宴這廝一旦做了決定便甚少有人能改變。見勸不動,白老爺子也不好打攪小夫妻倆一家團聚,遺憾地要求徐宴每五日要給金陵來信。方便隨時課業(yè)教導。京城離金陵那么遠,但徐宴還是答應了老爺子的要求。
父子倆上京走得是陸路。兩人來的時機不湊巧,趕上了寒冬。北方一到寒冬,水是冰凍三尺的。要走船舶也不行,秦嶺淮河以北的河流到了這個季節(jié)全部上凍。
這一路又是冰雪又是寒雨的,不可謂不辛苦。路途上又沒有蘇毓的一雙巧手做吃食,也沒有蘇毓準備的那些奇奇怪怪護頭護脖子的東西,父子倆可算是受了大罪。徐乘風小屁娃子本來白白胖胖的,路上一個月,肉鼓鼓的臉頰都瘦尖了,人整整掉了好七八斤肉。
蘇毓不曉得父子倆路途艱辛,得知了徐宴要來,高興了許久。
蘇恒看她這歡快的模樣,眉頭就擰起來:“別轉(zhuǎn)別轉(zhuǎn),坐好,自己什么身子不曉得?”
蘇李氏在一旁看得眼睛一日比一日紅。她如今連笑都不想笑了,撇過頭,捏著蘇澤曜的手爪子就裝作沒聽見這邊的話。蘇澤曜就低垂著腦袋,安安靜靜地坐在他娘身邊。
說起來,蘇家這嫡長孫蘇澤曜的性子當真是靜得過分。蘇毓見多了乘風那聒噪的脾性,再看一句話不多說的蘇澤曜,就覺得這孩子安靜得叫人不適應。但她作為半道兒上來的姑姑,有想法也不好說。畢竟人家父母沒覺得怎么著,她要是提出來,嫂子指不定會覺得她譏諷她不會教養(yǎng)孩子。
“大哥也太小心了,我平日里在屋里也要轉(zhuǎn)悠十來圈的。”蘇毓怕月份大了孩子不好生,每日堅持走動,“這才哪兒到哪兒,我心里有分寸的。”
蘇恒看蘇毓要坐下來,還是伸手攙了一把。
一旁的蘇李氏眼角余光瞥到,身子輕輕一僵,笑得比哭難看:“是啊,還是多走動來的好些。當初我生曜哥兒便是沒聽太醫(yī)的話,吃了好大的苦楚。”
蘇恒抬眸瞥了一眼蘇李氏,想想,又囑咐道:“既然乘風要來,這段時日你且勞累些。多備些孩子要吃的用的。乘風那孩子雖然跟曜哥兒差不多大,聰慧得很,體格上也比曜哥兒大上不少。你這做舅母的便多操些心,叫孩子來了也能住的舒坦。”
蘇李氏聽著心里就是一哽,哽得厲害:“……我省得,這都不必你煩心的。”
蘇恒滿意地點頭,蘇毓注意到蘇李氏那笑得勉強的臉,心里恍了一下。扭頭看看蘇恒,又看看蘇李氏,蘇毓可算是發(fā)現(xiàn)了這夫妻倆的不對勁。蘇恒對弟弟妹妹體貼溫和,對蘇李氏這個妻子就顯得冷淡公式化得多。似乎這兩夫妻同時出現(xiàn)的時候少,但極少數(shù)一同出現(xiàn),她的這嫂子就沒有笑得開懷的時候。
她的目光安靜地落到蘇李氏的身上,蘇李氏忙將臉撇到一邊,不想叫蘇毓看。
蘇毓心里跳了一下,看向蘇楠修。
蘇楠修挑起了一邊的眉頭,無聲地搖了搖頭。蘇恒夫婦倆比起蘇威夫妻倆就仿佛是兩個極端。比起蘇威夫婦要死要活的瘋魔,蘇恒對女子冷酷得都不像個正常男人。說句不恰當?shù)脑挘坪踉谔K恒的心里,非同胞所出的女人都跟麻煩掛上了勾,他是一點柔情都吝嗇給與的。
蘇毓有幾分恍然,但卻沒有越界地去挑開這件事。不過出于減少不必要麻煩的心里,她還是當著蘇李氏的面補了一句:“等宴哥兒上京了,便勞煩大哥大嫂替我們尋一個住處了。我畢竟是外嫁女,總不能一輩子帶著夫婿孩子住娘家。宴哥兒也是個讀書人,總是要有自己的住處的。”
果不然,蘇李氏聽蘇毓說要搬出去,眼睛立即就亮了。不過有蘇恒在,她面上還裝作一副不好的模樣:“這怎么能行?蘇家就在京城,你們反倒要搬出去,這多見外?”
“不是見外,”蘇毓直視著蘇李氏的眼睛,那清澈得仿佛要看透人性的眼睛看的蘇李氏不自在,總想躲。但蘇毓還是不挪開,“這不是見外,這是規(guī)矩。”
“那,我這邊也就……”
“不可,”蘇恒一口否決,不知何時走到蘇毓身邊,蹙著眉頭不贊同地看著她,“你曉得外面有多亂?徐宴如今只是個秀才,你們一家子出去,沒有家族庇佑。哪里就行事方便了?”
蘇毓被他這一句給噎得半死,眼看著蘇李氏臉色都鐵青了,差點沒被這固執(zhí)的大哥給氣死。
“你帶著徐宴乘風一道先住蘇家,有蘇家的看顧,無論乘風還是你,都要自在許多。”蘇恒斬釘截鐵,一錘定音,“等徐宴將來考出功名了,你再搬出去。”
</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