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嘶~”
徐書韞緩緩睜開雙眼,頭有些暈,眼前的景象是如此熟悉。
她發(fā)現(xiàn)自己正躺在那張熟悉的雕花大床上,精致的床幔輕輕搖曳,透進斑駁的日光。
徐書韞猛地坐起來,有一瞬怔然。
自己不是死了嗎?
看著自己白皙的雙手,臨死前的一切就好像是一場夢,如雪飄散。
此時春意正濃,窗外的海棠盛放,花瓣在春日暖陽的映照下,顯得格外嬌艷欲滴,熠熠生輝。
自己不是死了嗎?!
她下床走到梳妝臺前,銅鏡里倒映的竟是自己年少時的模樣!
鏡中人身著素衣,墨發(fā)如瀑的隨意披散在肩頭,眉眼處已初見日后的風華絕代。
徐書韞凝視著鏡中的自己,腦子里是亂的……
前塵種種,歷歷在目。
“小姐可是魘著了?”青梔端著一碗黑乎乎的湯藥上前,熏的徐書韞不由得捂住了鼻子。
好難聞。
“這是什么藥?”
徐書韞下意識問道。
“安神藥。”
“青梔,現(xiàn)在是哪一年?”徐書韞盡量讓自己的聲音聽起來平靜,可心中卻翻涌起驚濤駭浪。
青梔一愣,顯然沒想到徐書韞會問這樣的問題,但她還是畢恭畢敬的回答道:“小姐,現(xiàn)在是永平二十七年啊。”
永平二十七年……
徐書韞的心猛然一顫,那是她十五歲的年華,那時家族尚未衰敗,楚沅尚在人間,一切的一切都還來得及挽回。
莫非是天意垂憐,給了她一個彌補遺憾的機會?
徐書韞閉目沉思,內(nèi)心的喜悅?cè)缤瑵i漪般逐漸擴散開來。她的嘴角微微上揚,勾勒出一抹淡淡的笑意。
楚沅還活著。
她的阿沅,活著。
這世間再沒別的事能讓徐書韞如此開心了,她再也無法壓制住內(nèi)心的喜悅,放聲笑了起來。
“小姐,您怎么了?”青梔見徐書韞呆呆地站在那里,忍不住笑出聲,狀似瘋癲,臉上滿是擔憂。
徐書韞輕輕搖了搖頭,剛剛的沉思讓她忘記了周圍的一切,“我沒事,只是突然想起了一些往事。這藥你先放著吧,我稍后再喝。”
說完,徐書韞轉(zhuǎn)過身,望向窗外。
陽光透過樹梢,灑在海棠的花瓣上,使其顯得更加晶瑩剔透。微風拂過,海棠花隨風搖曳,散發(fā)出陣陣清香,令人沉醉。
“良藥苦口利于病,還是趁熱喝的好。”
徐書韞回過神來,看著青梔手中的湯藥,皺了皺眉,復又問道:“這是什么藥?”
“大夫開的安神藥,您又忘了?”青梔疑惑道。
徐書韞頭一次順從的接過苦澀的藥汁,將碗中的藥汁一飲而盡。
青梔見狀,連忙遞上一塊蜜餞,“小姐,慢慢喝,別急。”
“給我梳妝,我要出門。”
她一刻也等不了,她現(xiàn)在只想去看看楚沅,哪怕一眼也值了。
她真的不能再失去她了,真的,真的不能再失去她了。
就在這時,門外傳來一陣柔和卻略帶譏諷的男聲:“呵,妹妹真是長大了,翅膀硬了,留不住了。”
這聲音,這語調(diào),毫無疑問出自她的哥哥徐清風。
他又在玩什么花樣?用這種陰陽怪氣的方式挑釁誰?
徐書韞轉(zhuǎn)過身,只見徐清風斜倚在門邊,陽光灑在他臉上,勾勒出一抹玩世不恭的微笑。
徐書韞不愿與他過多爭執(zhí),并未搭話。
忍一時風平浪靜,退一步海闊天空。
況且,自己剛剛重生,許多事并非那么明朗,還是不早起沖突的好。
可徐清風好像是知道了什么不得了的事,大搖大擺的走到屋內(nèi),道:“你不會真看上了那個楚沅了吧?洛陽好男兒那么多,那個楚沅給你喂了什么迷魂藥,讓你對他那么死心塌地。”
“他們都不及楚沅半分。”
徐書韞斜撇一眼哥哥,連個正眼都不愿施舍。
“你什么眼光,沒想到我徐清風的妹妹竟然一個睜眼瞎。出去別說你是徐家的女兒,瞧瞧你,哪有一點兒徐家女兒的樣子。”
徐書韞不甘示弱的回懟道:“難不成像你一樣,一大把年紀,連個媳婦兒都娶不著?有時間忙我的事,還是先給自己討個媳婦兒吧。”
徐清風咬緊牙,狠狠剜了徐書韞一眼:“那些庸脂俗粉怎能配我?我要娶,自然是要娶好的。哪像你。”
徐清風高傲的揚著下巴。
徐書韞忍住翻白眼沖動,道:“好啦好啦,你最好,最高風亮節(jié)!你干脆別叫徐清風,改叫徐清高得了。”
“有時間管我,不如去給我找個嫂嫂。”
“婚姻豈能兒戲!緣分未到,強求不得!”
“找不到就找不到唄~”
徐書韞毫不猶豫的賞了徐清風兩個白眼。
“我是你哥。”
“你沒老婆。”
“你就那么對你哥哥講話,你的禮儀真的學到狗肚子里了。”
徐書韞不由得被氣笑了:“你認馮氏做母親的時候,咱們就不算是兄妹了。”
“她是父親的繼室,你理應稱她一聲母親。不論她做過什么,她終究是你母親,父親明媒正娶回來的正妻,這是改不了的事實。”
“我的阿娘只有一個,你喜歡給人家當好大兒就去當,別拉上我。”徐書韞毫不留情的嘲諷道,“你沒資格勸我。”
“徐書韞,你翅膀硬了是吧,仗著小姨寵你,你就不知道幾斤幾兩了。”
“若你們都看不慣我,我走就是了。”
“走?你能去哪?”
徐清風像是料定了徐書韞不敢走,反而淡定的給自己沏了杯茶。
“小姨家。”徐書韞望著窗外,回眸朝著徐清風挑釁一笑。
“為了楚沅?”
徐書韞沒回話,過了片刻才緩聲開口。
“這就不是你管的了。”
“不過我還是要提醒你一句,你這么鬧下去,丟的是徐家的臉。你可以不要臉面,徐家不可以。”徐清風像是看透一切似的,拍了拍徐書韞的背。
徐書韞愣怔住了,雙手緊緊攥成了拳頭。
原來,自己所做的一切,在別人眼里是如此可笑。
沒事的,值得。
“千金難買我高興,倒是你,連個媳婦兒都找不著。狗拿耗子,多管閑事。”
徐清風的嘴角抽動了一下,顯然是被徐書韞的直接和毫不留情的話給刺激到了。他瞪了徐書韞一會兒,然后轉(zhuǎn)過頭去,似乎在努力平復自己的情緒。
徐清風思忖片刻,而后毫不留情的嘲諷道:“你哥我再不濟,也憑本事考中進士,總比你看上的楚沅好得多。”
“高不成低不就,沒半分功績,有我在,你倆沒可能的。”
“楚沅這輩子都是平庸之輩,根本不配跟你站在一起。”
徐清風手指有節(jié)奏的敲擊著桌面,細數(shù)楚沅種種不是。
屋子里很安靜,甚至能聽到彼此的呼吸聲。
“還是那句話,我的事兒,不用你管。”
桌子被拍的震天響,椅子也被踹到一邊。
這句話惹怒了徐清風:“無藥可救。”
“她的才華與人品,遠在你之上。”
“你憑什么那么說。”
“憑我親眼所見。”
說再多他也不會懂。
不過,就前世而言,徐書韞這話確實沒問題。
三年封侯,平步青云。
可這種成就,楚沅背后經(jīng)歷了多少,沒有人能比她更清楚。
每一處刀傷、劍傷,在哪個位置,沒有人比她更了解。
明明就差一點點,就差那么一點點,她們就能永遠的在一起了……
“公子也是為您好,您別再耍小性子了。”青梔將茶水遞給徐書韞,而后給徐書韞使了個眼色。
“我瞧他,一輩子平庸。”
徐書韞冷笑:“外祖當年不也這么評價父親的嗎?你是覺得咱們父親是平庸之輩?”
“他能跟父親比嗎?他什么出身,父親什么出身。”
徐書韞被噎住了,竟無力反駁。
“一個養(yǎng)子,就是喂不熟的白眼狼。”
“那她名義上也是小姨的孩子。”
徐清風從心底里就看不起楚沅,自不會聽徐書韞的辯解,連正眼都不曾給過楚沅。
“我的事兒不用你管,我會自己處理。”徐書韞扔下這么句干巴巴的話就想走,可被徐清風拉住了。
“我是你哥,就是要管你。”
徐書韞的眉頭緊鎖,顯然對徐清風的話感到不滿。她試圖掙脫束縛,卻發(fā)現(xiàn)徐清風的手像鐵鉗一般牢固:“不可救藥!”
徐書韞深吸一口氣,盡量讓自己的聲音保持平靜:“我的事我會自己處理。”
“你感情上頭了,該靜一靜,最近你就別去小姨家了嗎。”
“憑什么?!”
“這也是父親的意思。”
“次次都是父親的意思,父親現(xiàn)在正在千里之外平叛,哪有這閑心思!什么都是父親的意思,你當我三歲小孩耍?”徐書韞捂嘴輕笑,“父親給我的信從來就兩字——平安。”
“呵。”徐清風有些同情的看著徐書韞,眼波中流轉(zhuǎn)著復雜的感情,有嘲諷,也有……
可憐?
徐書韞覺得自己大抵是瘋了,怎的就輕易跟著徐清風的思維走了。
沒出息。
“徐書韞,你出息了。既然這么出息,那以后你也不用回來了,省的惹母親生氣。”徐清風道。
徐書韞不想理會,眼睛始終盯著窗外的海棠花樹,有淡淡海棠香鉆進鼻子中,心情也隨著海棠香變得好極了。
“今天幾月幾號?”
徐書韞不經(jīng)意的問道。
“四月初八。”
原來四月初八了,阿娘忌日也快來了。
難怪自己現(xiàn)在是在徐府中呢。
阿娘死后,自己一年到頭就很少在府中,除了逢年過節(jié)母親忌日,她平常一直住在小姨家中。
徐清風說完這句話也意識到了點什么,有些不自然。
徐書韞道:“虧你還是阿娘的孩子,連阿娘的忌日都忘了。你這幾天一心撲在馮氏生辰上了吧?”
“馮氏的生辰,阿娘的忌日。不知道的還以為你是馮氏的親兒子呢。你和父親一樣,都忘了阿娘。”
“你說話能別那么難聽嗎?什么叫做忘了阿娘?!還有,你一口一個馮氏,你學的教養(yǎng)呢?”徐清風被戳中了心事,只能通過大聲怒吼來掩飾尷尬。
“阿娘故去都快十年了,你能不能懂點事!”徐清風發(fā)了很的推了徐書韞一把。
“我不想懂事。我忘不了!你們都能往前看,就只留我一人在原地,一遍一遍的!阿娘故去三月,父親就急著娶新歡,你們成了一家人,我呢!我呢!”
徐書韞把手一攤,兩世的憤慨全都發(fā)泄出來:“你們是一家人,就我一個外人!這府中這么大,卻容不下我一個徐書韞!”
“父親那是憐惜你,才讓你去小姨家,你自己不也是很愿意嗎?”徐清風一臉不屑,看著“無理取鬧”的徐書韞。
“呵,小姨那好,但不是家。我有家,但難回。”徐書韞輕笑出聲,眼中皆是苦澀。
“有家難回啊。”她低聲自語。
“你感情上頭了,你這話你都跟誰學的,楚沅教你的?”徐清風眼中戲謔之意不帶任何掩飾。
空氣中彌漫著一股壓抑的氣氛,只有風聲帶著些許樹葉沙沙聲。
“情感上頭?誰情感上頭了。”沈玉婉走到屋內(nèi),笑問道。
屋內(nèi)緊張的氛圍被瞬間吹散。
徐清風躬身行禮,卻被沈玉婉扶住。
“咱們都是一家人,這又沒外人,何必拘禮。”
沈玉婉,帝后的嫡次女,為人最是親和,平時也是最喜歡帶著徐書韞到處游玩的人。
徐書韞見著她,擦了擦眼角的淚,開心的過去拉住沈玉婉的手喚了聲:“姊姊。”
“禮不可廢。”徐清風回道。
“我?guī)y出去玩玩,你總不會阻止吧。”沈玉婉眉眼彎彎,笑出了兩個小酒窩。
“書韞最近身子不適,不能出去。”
沈玉婉吃驚的拉住徐書韞,左轉(zhuǎn)右轉(zhuǎn),而后把問題拋給了徐書韞:“小書韞,有我在,別怕你哥哥哈。你說,你身子不適嗎?”
徐書韞堅定的搖了搖頭,而后抱住沈玉婉道:“他就是大騙子。”
沈玉婉笑意盈盈,拉過徐書韞:“去換身衣裳,我?guī)愠鋈ネ嫱妗!?br /> “不可!”
“有何不可?”
“這是家事。”
“我是你表姐,我母親是你姑姑,咱們怎么就不是一家人啦?”
“君臣有別。”
沈玉婉握了握徐書韞的手,示意她放心,而后問道:“聽說這又是舅舅的意思。改天我會寫信跟舅舅說的。”
徐清風還想說些什么,可沈玉婉早就料到。
“你這是不放心我?”
“不是。”
經(jīng)過一番極致的拉扯,沈玉婉最終如愿以償?shù)陌研鞎y帶出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