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庭，楊戩的府邸。
李云祥坐在椅子上，他面前是一杯清香撲鼻的茶，對面坐著楊戩，楊戩的身后坐著一個非常安靜的哮天犬。
李云祥喝了一口，很難說是什么滋味，不過一定很好，只是有點可惜，至少“李云祥”從小是在底層階級打滾的那種人，品不出來什么是好茶，他覺得這茶給自己喝純屬浪費。
楊戩道：“你也知道現在的情況，玉帝已經倒了臺，天庭現在是截教諸位做主，我們這些闡教的，多多少少都過的有點膽戰心驚，若是還要硬套點什么情誼，約莫也就只有這三千年來一齊被玉帝壓榨的情分了。”
李云祥：“到我這兒可能就連被壓榨的情分也沒有了。”
楊戩笑了一下，接著又道：“且，就算不提截教諸君整體武力都高于我們，單論通天圣人已經出了紫霄宮，且領悟大道，遠遠甩開同胞的兩位兄弟——也就是太清老子，與我師祖元始天尊了。他既已重新站回了巔峰，往日舊仇遲早要一一清算，到今日不過是還沒有輪到我等而已。”
他頓了頓，有道：“只是，在我奉命下凡找你之前，通天圣人讓我轉告你，你如今有兩個選擇。”
李云祥到現在已經是破罐子破摔，無欲無求：“我居然還能有選擇？”
“在此之前，你一直否認自己是哪吒吧？”
“是又如何？”李云祥說，“任誰突然冒出來說你是某某人的轉世為人，都不會想要承認吧？你難道就可以坦然接受自己的到目前為止的一切人生都被冠在另一個名字下嗎？”
“我不能。”楊戩說，“所以通天圣人讓我給了你這兩個選擇。”
“一，現在就恢復記憶，元神歸位正神之位，得回你前世所有修為。作為哪吒，明日與眾神一齊參與封神榜點名，在此之后何去何從隨你便，被誰尋仇都是你自己的事情。”
“二，不恢復記憶也不必元神歸位，說到底你當初上封神榜的時候算是肉|身成圣那一批，沒有神魂系在上面，所以明日只需要象征性出席一下就可以了。在這之后，由金靈娘娘親自出手，封印你目前已經覺醒的元神。將你送回凡間。”
李云祥一怔。
說實話，他在踏上九重天的那一刻，就沒想過自己會有什么好結局。
畢竟按照他目前所知的說法，他上輩子干的缺德事實在是多到人人喊打。
如今闡教大勢已去，截教復起就在眼前，他做好了準備來的那一刻，就已經預料了自己被有仇報仇的多種死法。
只是他萬萬沒有料到，應當算是對家頭子的通天圣人會選擇一腳踢開他的多種設想，將一個李云祥想都不敢想的選項送到面前。
“回凡間。”
“做李云祥。”
“通天圣人自來都是仁慈的。”楊戩身后的哮天犬垂首道，“千年萬年之前如此，今日依舊如此。”
李云祥神色復雜道：“是我輩無法理解的一位神仙。”
楊戩道：“圣人說了，你若是選第二條，自然能回凡間做回你的凡人。你與敖丙再度相交本就是個意外……他將你送回凡間，全了你此世因果，過個幾十年壽命耗盡壽終正寢，也能元神歸位。李云祥可以過完他凡人的一生，回來的哪吒不是凡人。區區幾十年罷了，你余生再不會見神佛。”
余生再不會見神佛……么。
這聽上去真不錯啊。
他想。
圣人的確仁慈，知道李云祥不愿意成為哪吒，就允許李云祥死后再吧哪吒找回來，反正神仙不在意這點時間。
他原本也只是東海市人山人海中渺小的一員罷了，卷入這個玄幻的世界純屬意外，現在就連原本作威作福的德家，哦，也就是東海龍王一家人都被整治了，只要他回去，他立刻就能和這段做夢一樣的驚險歲月徹底拜拜。
到時候，對于他來說，這個世界上不會存在什么楊戩什么截教什么闡教，更不會存在什么幾千年的恩怨血仇宿命敵人……
也不會存在敖丙。
至于之后元神歸位的哪吒？
我死后管他洪水滔天。
這聽上去可太不錯了。
“你想好了嗎？”楊戩公事公辦的問。
“啊……”
李云祥緩緩的，緩緩的下定了某種決心。
***
原本稍微還有點鬧哄哄的大殿一瞬之間鴉雀無聲。
很多個目光變得溫和又關切，他們穿著顏色和樣式各不相同的衣衫，卻都不約而同地凝視著呆呆的站在哪里的白龍。
敖丙在此之前來的每一步都在偷偷的幻想著師尊到底會是什么樣模樣，什么性格，會怎么看待他……然而那么紛紛雜雜的想法此刻都匯聚成了面前的這個人——一點都不意外，他就該是這個樣子的。
通天圣人自誕生伊始就是這么灑脫隨性，這天神生著俊美的面容，是青年的模樣，皮膚很白，一頭長發如墨，由發冠束起，卻穿一件囂張無比的大紅，卷著黑色的花紋。紅，黑，白三種顏色在他身上呈現一種難以言述的好看，又飄逸的好像隨時都會消失不見。
敖丙小小聲的說：“師尊？”
“哎——”他笑著應了，像是一朵綻開的晚霞，“師尊在這兒呢，以后一直都在。”
敖丙的喉嚨滾動了一下，一股酸澀又感動的情緒涌上來，讓他有點想流淚。
“看看，果真還是師尊最重要了。”旁邊原本與圣人對弈的女子也笑起來，她手中原本還執著棋，此刻卻丟了回去，道：“三千年沒見，如今竟只顧著看師尊去了，明明我坐在這里，卻不曾看得見我。”
一個與瓊霄肖似的女仙大聲道：“大師姐還說呢，當初見師尊的時候，分明把我也拋到腦后了！可惡，我也想和師尊下棋。”
金靈圣母哼哼笑，一個棋子丟過去正中腦門。
碧霄嗷嗷叫：“師尊你看大師姐！”
通天樂呵呵的看著他們淘氣，罷了擺擺手，道：“去去去，你們都一邊玩去吧。別都擠在我這里了，敖丙的傷還沒有好全呢。我得給他治治。”
金靈也站起來，道，“那么，這棋便之后再下吧。”
大殿里一大群毛茸茸一同行李告退，不多時便各個歸位，原本還熱鬧的大殿此刻空曠了起來，通天招招手，道：“過來，師尊看看。”
敖丙走過去，跪下。
白龍很是認真的行了叩拜禮，通天并不攔著，受完了禮，將他扶起來，叫他坐到原本金靈坐的地方去。
接著伸手，摸摸頭。
通天有點感嘆的說，“三千年不見，還像是沒長大呢。”
敖丙不說話，眼巴巴的看著他，很委屈。
“疼不疼？”
“忘記了。”敖丙說，“我差點就連師尊也想不起來了。”
他知道問的是當年死的時候疼不疼。
應該是很疼的吧。
畢竟是抽筋拔骨的死法。
“身上的鋼鐵龍筋呢？發作的時候疼嗎？”
“還好。”他說，“這么多年都過來了。”
“這些年辛苦你們啦。”通天輕聲說，“一個個的，都吃了那么多苦。”
敖丙吸了吸鼻子，眼睛里包著眼淚，不肯讓它掉下來。
“我其實……還好……”他一說話，就忍不住有點哽，又不肯在師尊面前哭，覺得自己這么大條龍了還哭鼻子有點丟臉。
他小聲說：“師兄師姐們更辛苦，那種情況下還能策劃反殺。”
截教眾人多年以來聞名洪荒的就是日常性逆天改命，畢竟教里的大家大多數都跟腳比較差勁的哪一類，從開始修煉起就是一個境界一次雷劫，能從那么多天譴里活下來，還走到今天的地步，各個都很有本事。
只是很難。
就是很難。
每一步都是九死一生。
“都很辛苦。”通天伸手，像個父親似的，把敖丙揣進懷里，說，“哭一哭有利于情感通常，別覺得丟人，我出來的時候，你大師兄大師姐都哭了，趙公明也哭……好吧，他們基本全都哭了，悄悄跟你說，你不要告訴別人，其實我也哭了，就是沒叫他們看見，畢竟我是師尊嘛。哭一會，師尊面前有什么放不開的。”
他安慰的拍拍的敖丙的頭，能感覺到懷里的小龍身體在顫抖，衣領沾濕了一大塊。
哭完了，敖丙又抽了抽鼻子，非常不好意思的低下頭，看起來恨不得找個墻角自閉。
通天敲了敲桌子，嚴肅道，“現在，我們談談你。”
敖丙：“是治傷嗎？”
通天一個栗子敲在了敖丙頭上，發出一聲沉悶的“咚”。
通天道：“你以為你的傷就只有自己身上的？小瘋子，當年認了死理連神魂都敢燒，如今神魂不全導致記憶全無……若不是東海龍族細心養著你，早就魂飛魄散了。”
敖丙一噎，還是沒膽子反駁，小小聲：“那師尊能治好嗎？”
“我現在什么治不好？”通天道，“我把你的龍筋龍骨找回來了。小龍崽子，差點把自己作的我也救不了你。”
敖丙捂著頭，鼓嘴。
“你現在修為倒退的這么厲害，就是因為鋼鐵龍筋比不得你原本的筋骨，受不住你的法力流轉。等我給你按回去，再補全了神魂，自然就就修為回來了，記憶也回來了。”
通天詢問道：“你準備好了？”
敖丙握拳：“好了，讓我決定一下哪吒該怎么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