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托師兄的福。”敖丙舉著燒紅的鐵棍，輕輕柔柔的說，“這三千年，過的真是快啊，是不是？”

　　定光仙：……
　　定光仙：…………

　　平心而論，敖丙其實是那種長的非常好看的人。龍族是得天地造化的種族，化出人形就沒有一個丑的，王室后裔的敖丙更是其中佼佼者。

　　美人是不分性別的，此刻的美人輕輕柔柔的說話，如果不是臉上的微笑幾乎猙獰，定光仙恍恍惚惚就要看見當年那個長發飛揚，溫文爾雅的龍三太子了。

　　金鰲島時期的龍三太子是個穩中帶皮的龍，畢竟是截教通天手把手帶出來的崽，再怎么披著一副君子端方的表面，也收不住那股子好戰和淘氣。

　　紫芝崖上的演武場來來回回不知道去過多少次，又炸過多少回碧游宮，也就是通天，看在他們打完立刻就能把坍塌的建筑修好的份上睜一只眼閉一只眼，要是換了昆侖山，少不得被元始天尊一頓收拾。

　　定光仙的腦子雜七雜八的亂了一會兒，神游天外幾秒鐘之后終于把目光焦距，看見一個打破美夢的敖丙。

　　——啊……
　　定光突然有點遺憾的這樣想。
　　——原來就算是我，也會有一瞬間恍惚回到了當年嗎？

　　但他不是多愁善感的人，從當年的背叛起他就知道這是一條不能回頭的路。被他當做踏腳石的那些曾經的同門，他們的亡魂還不甘的徘徊在地府，恨不能將他生吞活剝。

　　“真是沒料到，當年你居然能逃得一命。”定光仙說，“這三千年封神榜上不見你的神魂，我還以為你早就魂飛魄散了。虧的元始天尊還在眾多星君中給你留下一個華蓋星位。”

　　“真榮幸。”敖丙假笑，句句帶刺，“我這半死不活的一條小龍也能得元始天尊這樣看重，三百六十五個神位居然能給我留出一個來？我還以為你們當年早就串通好了，把所有截教修為高深者全都送上去呢。”

　　定光仙道：“技不如人，又懷輕視之心，是我輸了，要殺要剮悉聽尊便。”

　　敖丙從上而下俯視他，說：“你還真是把師尊教過的全都還給他了。連一個剛剛覺醒元神的哪吒轉世都能讓你折戩。”

　　肋骨還在長卻突然被cue的李云祥默不作聲，和六耳排排坐，看這一出同門反目。

　　哦，不對，定光仙既然是個叛徒，便不能算是同門了，如此一來，說清理門戶倒是更加妥當。

　　“我的確是有肅清叛徒的想法。”敖丙轉著通紅的鐵棍，隨手往定光仙臉上一拍，滾燙的鐵貼上皮膚，呲呲啦啦冒氣白煙，定光仙卻面不改色。

　　到底是凡火燙紅的凡鐵，對于人類來說難忍的高溫，于得道者卻是十分的不值一提。

　　敖丙泄憤一般在他臉上碾了幾圈，說：“但是聽聞你現在是佛教之人了？哦，那也算是大師兄手底下的，我素來敬重他，從他三千年了也沒把你按死約摸也能看出來留你有用。”

　　“所以，李云祥最初把你綁回來的時候，就算情感上我很想砍了你的頭，但還是沒動手。”

　　敖丙約摸是覺得沒趣了，燙紅的鐵棍沒有像三昧真火那樣大的殺傷力，這會兒他隨手把鐵棍扔進池子里，定光仙臉上的燙傷就已經開始緩緩痊愈了。

　　于是他干脆夾著一塊還燒著火的碳往他臉上碾。

　　“但是，李云祥說，你要帶他拜見元始天尊？”

　　這句分明是疑問的話語問出來，敖丙就沒打算讓定光仙回答。

　　他的聲音到這個時候依舊是輕輕柔柔的，但手中夾著碳火的火鉗幾乎又往前懟了懟，似乎是很想直接燒穿他的頭。

　　定光仙悶著聲音。

　　與他而言，已經沒有什么好說的了。

　　幾千年前他們也曾經把酒言歡，也是曾經交托生死的關系，只不過他背叛了，與所有人的方向都背道而馳，他依舊記得每一個同門那愕然又震驚的臉，也記得那是忽遭背叛怒且失望的通天圣人。
　　他冷眼旁觀敖丙的不甘而亡。時至今日卻還記得那一具殘破不堪的龍軀，和那雙死也沒有瞑目的眼睛。

　　他已經站在了對立面，而背叛是永遠不會得到原諒的事。

　　六耳依舊敏捷的圍著定光仙打轉，嘖嘖有聲：“不厚道啊不厚道，在截教的時候想著闡教，在佛教了還是心心念念這對闡教表忠心，唉說真的你圖啥啊人家又看不上你。”

　　聞言，定光仙幾乎要扭曲了一整張臉。

　　為什么？
　　圖什么？

　　很多很多人這樣問過他，或是元始天尊，或是被他背叛的那些人，或是那些不相干的竊竊私語。

　　數萬年的記憶如同潮水翻涌，那些，那些天地靈物所化的闡教十二金仙，什么青玉成靈，什么紅玉化形……

　　那些紛紛雜雜的畫面變成闡教跟腳皆是上佳的弟子的臉，一張張鮮明的閃過去，帶著高人一等的鄙夷不屑，帶著先天靈物的優越。

　　截教弟子們，不論男女，都聽過什么呢？

　　——

　　【不是過是濕生卵化，披鱗戴角之輩……】
　　【這些東西，也配登大道？】
　　【五體不全婦女，也敢陣前使勇……】

　　數萬年的苦修，數萬年的沉淀，數萬年不甘的逆天而行。

　　最終被一句【濕生卵化，披鱗戴角】，就輕易地打碎了。

　　——為什么呢？
　　就連截教里，也有清風化形的趙公明，和白云化形的三霄娘娘之輩……

　　——憑什么、我就不能有你們那樣的出身，你們那樣的天賦，你們那樣……
　　理直氣壯的眼高于頂？

　　敖丙松了火鉗，“我自認，截教待你不薄。”

　　他把原先那塊碳火丟回火爐，在小猴子們賣力扇起來的小小的風中，繼續在爐子里扒拉。

　　“師尊對待門下弟子，從無偏頗，反又疑問者，也從不藏私，親傳弟子，隨侍七仙……更是傾囊相授。”

　　他又從爐子里扒拉出一塊燒紅的碳，遞到李云祥面前讓他上了一簇三昧真火。

　　接著送到了定光仙那張布滿了燒傷的臉面前。

　　“無論是截教，還是師尊，亦或是其他的師兄師姐們……他們有對不起你的地方嗎？”

　　定光仙完好的眼睛看著那塊拿碳火，不知道是想到了什么，還是在逃避敖丙的目光和怒火。

　　“沒有。”
　　他說。

　　敖丙更想不通了：“闡教給了你什么好處呢？你也知道他們最瞧不起我們這樣的濕生卵化了，所以封神榜打完你就被塞進了西方……你到底是為了什么，那么死忠的對闡教獻殷勤？”

　　他順著這個思路思考了一會兒，嘆了口氣。

　　“算了，我不想探究叛徒的心路歷程。”

　　三昧真火懟上了定光仙的脖子，他道：“說起來，我也有點好奇，闡教都還沒有找上門來，你怎么就這么快的來到了呢？”

　　定光仙的嘴唇嗡動了一下，半晌，吐出兩句嘶啞的話來：“我……這百年來不在靈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