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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二章 斬盡春風(fēng)未肯歸(求追讀支持)

    貧瘠枯寂的荒漠,紅袍男人漫無目地徘徊,秦木匠慢慢跟著后面。
    “長安,你在找什么。”秦木匠滿臉復(fù)雜。
    “春意。”半截桃花枝插在佛龕里,顧長安抱著佛龕眼神迷茫。
    秦木匠抬頭仰望昏紅色天穹,默默跟隨。
    長安還沒瘋,若是瘋了,就不會帶上佛龕驅(qū)散瘟氣了。
    可這塊死域,哪來的春意。
    十年前的希望是中原援軍,五年前逐漸接受殘酷的事實,只盼著安西英魂能落葉歸根,孤城事跡別被黃土掩埋。
    如今,這個一人殺穿萬軍的男人,唯一的期待竟只剩桃枝能發(fā)芽,多么卑微又可憐的念想。
    “長安,咱們回去吧。”秦木匠上前拉著他的紅袖,像十五年前那樣拖走硬要守城的白袍稚童那樣。
    顧長安寂靜無聲,隨秦爺爺走回孤城,可片刻后他麻木表情呈現(xiàn)異樣的扭曲。
    “為什么還要來,為什么不能放過我。”他痛苦呢喃。
    他不想戰(zhàn)了,無論殺多少人,他什么都改變不了。
    黑暗非但沒有消散,還在繼續(xù)蔓延,就說在心力交瘁去做一件毫無意義的事情。
    甚至是罪孽!
    都怪他殺了一萬具尸體造成瘟病,否則怎么會帶走九個親人的性命。
    秦木匠聽不到看不清,只是冷臉站直身軀,似乎要彰顯筆直的脊梁,可獨臂瘸腿怎么努力都搖搖晃晃。
    落日余暉,三騎疾馳而來。
    為首者是個金發(fā)碧眼的三旬婦人,勒住馬韁將綠紋長刀擲于空中,刀身懸而不墜。
    她靜靜凝視血污遍布的孤城,視線又轉(zhuǎn)向披頭散發(fā)毫無精氣神的男人。
    “殺你者,圣城黛氏黛雪萊。”
    與呼延審判者達(dá)成利益交換,也明晰了帝國西域這段萬般屈辱的歷史。
    煌煌大日照耀不到的墳場,以及墳場里面最愚忠的殉道者。
    氣氛安靜如墓窟,除了天地風(fēng)聲,再無任何聲音。
    “這一趟,順便帶了兩個中原人。”她不以為意,笑著說道:
    “黛氏最忠誠的走狗,請虔誠朝拜中原孤忠。”
    一男一女面色蒼白,坐在馬背上劇烈顫抖,死死低著頭顱。
    碧眼婦人裙袖揮舞,二人被氣機(jī)裹挾摔下馬來。
    “祖輩都是中原血脈,但人家聰明,知道大蠻帝國勢不可擋,很早就開始投靠了,像他們這樣的人很多很多。”
    她邊說邊在沙漠踱步。
    “孬種!”秦木匠怒喝一聲。
    二人羞愧難當(dāng),恨不得將腦袋深深埋進(jìn)黃土里。
    性命被威脅,只能被迫跟著黛小姐,在來的路上已經(jīng)準(zhǔn)備很多耀武揚(yáng)威的說辭。
    可真的親眼見到紅衣飄舞的男人,他們無比愧疚,一瞬間喪失所有勇氣。
    “在隋朝年代,聽說你祖宗是什么官來著?”
    碧眼婦人轉(zhuǎn)頭注視男子。
    男子張了張嘴,察覺到殺機(jī)溢滿的眼神,他哽咽道:
    “上……上州刺史。”
    黛雪萊點了點下巴,淡淡說:
    “三品封疆大吏,祖上榮華富貴錦衣玉食,真好。”
    她的語氣陡然變得譏諷,大笑道:
    “顧長安,你呢?”
    “你祖上是泥腿子,是牛馬吧?但凡有點身份,你爺爺這輩也不會來西域戍邊!”
    “愚蠢的傻子!”
    秦木匠面目猙獰,顧長安依舊一臉麻木。
    “跳舞助興,觀我誅敵!”
    黛雪萊驀然懸空而起,綠刀劃出一道恐怖的痕跡,大宗師巔峰的氣機(jī)展露無疑。
    誅心見效了,她敏銳捕捉到孤獨者痛苦的氣息波動。
    橫亙在黑暗里的巨石,既然搬不動它,唯有讓它自己瓦解崩潰。
    呼延審判者早該用這招了,可惜現(xiàn)在才想起來,白白葬送帝國無數(shù)兒郎的性命。
    “跳舞!!”她陡腕砍下一刀,刀氣將二人籠罩,隨時能攪碎身軀。
    男人頭暈?zāi)垦#K究是畏死,爬起來扭動僵硬的步伐,女人痛哭流涕地跟著舞動。
    黛雪萊欣賞著兩條蛆蟲在蠕動,舞蹈雖然丑陋,可在萬里孤城卻有一種別樣的美。
    她平靜問:
    “這就是你顧長安捍衛(wèi)的中原嗎?他們就是你守護(hù)的民族同胞嗎?”
    “畜生!畜生!畜生!!”秦木匠老軀顫栗,聲音越來越大,最后喊著喊著突然背過身去,再面向二人的時候沙啞地懇求:
    “別這樣殘忍,別忘了人世間的良心啊,求……求求你們。”
    黛雪萊將指尖按在刀柄,氣機(jī)將男子頭發(fā)平直削掉,厲聲道:
    “繼續(xù)跳!!”
    二人像祭祀瘋子般轉(zhuǎn)來扭去,在這座絕境之城,他們替蠻夷助興來羞辱安西兩萬多英魂。
    “求求你們。”秦木匠揪著自己衣襟一臉痛苦,當(dāng)炎黃子孫肆意侮辱孤城,那種絕望根本無法用言語形容。
    長安承受的苦楚已經(jīng)夠多了,為什么還要用錐子刺進(jìn)他的靈魂再添傷口。
    “聒噪!”黛雪萊雙眸緊瞇,綠紋長刀彌漫殺伐氣息,朝著秦木匠飛快垂落。
    顧長安踏地懸空,什么都不做就擋在前面接住這一刀,腹部剖開巨大豁口,鮮血飚起灑落沙土。
    他沒有疼痛到痙攣,只是安靜躺在秦木匠身邊,麻木道:
    “秦爺爺,要不咱們別活了吧。”
    秦木匠臉色從擔(dān)憂到迷茫,最后是平靜,怔怔望著這個男人。
    是啊,太他娘的累了!
    下輩子換個活法。
    秦木匠如釋重負(fù),也學(xué)長安模樣躺在地上,笑呵呵道:
    “他日中原崛起滅掉蠻夷,西域遍插華夏旗幟,如果可以,請來孤城送一朵桃花祭奠。”
    “桃花好。”顧長安附和。
    黛雪萊一臉沉默,她原以為會有一場血腥的戰(zhàn)斗,不曾想對方如此輕易接受死亡。
    “也對,做人做到如此絕望,何不賺個爽快。”
    “換做我,早就自裁解脫,你已經(jīng)是一個前無古人后無來者的奇跡。”
    她持刀一步步走過去。
    “先殺我。”顧長安眼里有一縷光亮,似乎唯有死亡才會讓他真正開心。
    可終究害怕看到又一個親人死在他前面,自己先死就能少很多痛苦。
    “永別,爛地方!”他發(fā)出十歲時就開始的抱怨,這里真他媽爛!
    碧眼婦人時刻銘記呼延審判官的提醒,她必須親手割下顧長安的頭顱,才能確認(rèn)這個妖孽魔頭真正死亡。
    走得飛快,可即將跟二十里纛旗擦肩而過時,顧長安眼中的死意慢慢消失。
    他扭過腦袋不想去看,可眼眶噙著淚水,仰起下巴不讓眼淚落下,最終無奈地笑了笑,
    “滾出去。”
    “這是中原疆土。”
    他無比痛恨此刻站起來的自己,明明很容易放下的東西,可他的靈魂在瘋狂抗拒啊啊啊啊!!
    望樓一柄血劍立于空中,以肉眼可見的速度襲來,轉(zhuǎn)瞬出現(xiàn)在顧長安手里。
    “秦爺爺,餓了嗎?”他毫無征兆問了一句。
    秦木匠痛苦躺著,他也很想解除囚禁多年的枷鎖,可看到蠻狗踏過纛旗,他的心在滴血,他的肉在顫抖。
    不能丟。
    不能丟……
    “好,那就戰(zhàn)。”黛雪萊倒是灑脫,點地而起將畢生氣機(jī)集于一刀。
    驀然,她的瞳孔緊縮。
    一劍。
    是兩劍嗎?
    當(dāng)血劍橫空斬落,猩紅劍氣籠罩百丈,同時黑霧在其間奔騰,像血河里一艘黑色的冥舟,無比詭異又洞穿心神。
    孽氣!
    “你……”她臉龐震怖,當(dāng)?shù)杜c劍劇烈碰撞的瞬間,視線中是孤獨者血紅雙眸,如若癲狂的站姿。
    世間真有人能煉化天地孽氣,最煎熬最恐怖的天地之力都敢主動索取。
    劍網(wǎng)赫然將刀氣碾碎,黑霧傾斜如注,黛雪萊小腹一擊洞穿,血窟窿還有火焰在燃燒。
    她跌落在地蠕動,五臟六腑都滾落,垂死掙扎如奄奄一息的一條狗。
    “我也想跟你一樣受傷會死,可我偏偏活得不像人。”
    顧長安指著自己逐漸愈合的腹部,那一刀將他腸子都斬出來,可明天太陽升起,他肚子又只能看到淺淡的疤痕。
    “你……你……”金發(fā)碧眼的婦人痛苦哀嚎,她不明白差距為何這般巨大,她萬萬想不到還有孽劍。
    噗!
    大腿一塊肉被血劍直接割下,轉(zhuǎn)眼就烤焦了,竟冒著香味。
    “秦爺爺,給。”顧長安將烤肉丟過去。
    秦木匠現(xiàn)在才明白那句“餓了嗎”,他沒有猶豫撿起烤肉,大力撕咬起來。
    黛雪萊視線模糊,她知道自己將承受最殘酷的刑罰,眼睜睜看著漢奴吃她一塊塊肉。
    “此情此景正該吟詩,可惜老頭子是個粗人。”秦木匠吃得干凈,還舔了舔手指。
    “壯志饑餐胡虜肉,笑談渴飲蠻夷血。”
    顧長安接話,劍尖偏移到婦人大腿內(nèi)側(cè),那里的肉最細(xì)嫩。
    “好!”秦木匠呆滯半晌,嘆息一聲:
    “長安,可惜老頭子笑不出來啊……”
    他突然發(fā)瘋似跑向那兩個畜生,明明是個瘸腿,可愣是追上恐懼奔逃的男女。
    “老頭子五十九歲,還是個斷臂瘸腿的殘廢,你是壯年又能怎樣?來打架!”
    秦木匠單手將男人摁在地上,五指像鐵鉗一樣掐住男人的脖頸。
    “蠻夷勢大又如何,中原頹廢怕什么,最后華夏會贏!!”
    “你憑什么侮辱我們!!”
    他老臉漲紅,歇斯底里地咆哮,僅用一只手便活活掐死男人。
    “逃什么。”秦木匠又跑向摔倒在地的婦人,同樣是使勁扼住其脖頸,老淚縱橫道:
    “為什么要跳舞,你知道長安有多絕望嗎,你是中原人啊,你不該跳舞的。”
    “我……”婦人近乎窒息,她想不到一個殘廢的老頭有那么大的蠻力。
    就像看上去行將就木的華夏文明,也許就會爆發(fā)難以想象的力量。
    她后悔了。
    她跟那些千千萬萬投降蠻夷的人一樣,不知道西域有座堅守六十多年的孤城,更不知道有個男人在黑暗里義無反顧。
    華夏有這樣的人,怎么可能滅亡。
    “死吧!”秦木匠直接將婦人脖頸扭斷,無力癱軟在一旁,絕望道:
    “啥時候是個頭啊。”
    ……
    ……
    北涼邊境,一座巡視塔巍峨矗立,憑欄眺望能見到荒蕪枯敗的玉門關(guān)隘。
    高朝恩白發(fā)飄飄,渾濁的老眸滿是黯然之色。
    玉門關(guān)沒有他。
    都找了幾個月,這里從來就沒有畫像人存在過的痕跡。
    北涼皇帝徐霆給了他極大便利,甚至都在軍營探查過每一個人,也看過邊境殺蠻的軍功簿。
    沒有就是沒有。
    李屏窺測有誤。
    好不容易出現(xiàn)的一縷曙光,就這樣悄無聲息熄滅。
    “走了。”高朝恩擺擺手,自塔樓一躍而下,佝僂身影向著玉門關(guān)而去。
    此行算是自作主張。
    中原忘了安西軍第八團(tuán),李氏皇族不能忘,誰敢忘誰喪盡天良!
    就因為接到圣命,第八團(tuán)兩萬多安西軍前往西域戍邊,不曾想葬滅在蠻夷腹地,這支戰(zhàn)功赫赫的軍隊,兩萬多個中原將卒,連一盒骨灰都沒回來。
    高朝恩十天前得知西域七千里疆域沒有制裁者,如今處于混亂無序之中,正是他前往的絕佳機(jī)會。
    六十多年了,骨骸或許都被黃沙掩蓋,但哪怕只找出一具腐朽尸體,一張文書,一桿戰(zhàn)旗,都值得他前往。
    無它,就兩個字——
    良心。
    在天有靈,他想讓安西軍知道,中原始終沒有忘記他們。
    ……
    一座繁華的城鎮(zhèn)。
    啞巴坐在屋檐下,瘦得皮包骨,雙眼無神。
    萬里沙漠,他離玉門關(guān)只剩九百里,經(jīng)歷無數(shù)磨難就快沐浴中原暖風(fēng),可他怎么都做不到激動。
    每晚噩夢,他都夢到長安死了,倒在漫天黃沙里。
    “一定一定要活著,我快成功了。”
    “你要等到中原大軍來西域接你,你要在城頭露出驕傲的笑臉,你會親手把纛旗交回給中原,再說一句六十三年寸土未丟。”
    劉尚心中祈禱,用三根手指擦干眼角淚痕,其中兩根斷了,被沿途的蠻狗剁去喂狼。
    他不停安慰自己,也許是為了重拾勇氣,他也很疲倦,可他還有九百里路才能看到光芒。
    ……
    圣城,審判者官邸。
    書房氣氛僵硬如鐵。
    “爹,你是老糊涂了吧?”呼延璟罕見暴怒,雙眼憤憤地直視父親:
    “黛雪萊能比三個大宗師強(qiáng)多少?明知道漢奴越殺越強(qiáng),你還付出巨大利益讓她送死?”
    呼延壽臉部肌肉繃緊,沉聲道:
    “對,讓她送死!”
    呼延璟表情悚然,曾經(jīng)以睿智著稱的父親,如今竟被孤城漢奴逼得昏招迭出。
    “她是刀不孤的私生女。”呼延壽冷冰冰道。
    刀不孤?
    呼延璟瞠目結(jié)舌。
    那可是帝國的絕巔人物之一,二十年前就是大宗師,一直在深淵修行。
    “難道?”他顫聲說。
    “沒錯。”呼延壽臉色陰沉如生銹的鐵器,斬釘截鐵道:
    “逼刀不孤現(xiàn)身,他會替女復(fù)仇,顧長安必死無疑。”
    呼延璟眼神難掩震撼,父親竟敢這樣謀劃賭局?
    正要說話,屋檐轟然坍塌,一個身影落在書房。
    來人沒有眼珠,上眼皮和下眼皮黏連在一起,鼻子凹陷,血肉都扭曲畸形。
    “我女兒魂牌裂了,你害的。”刀不孤聲音嘶啞到極致,混沌不堪。
    “刀……”呼延璟脊骨發(fā)寒,根本不敢看那張丑陋的臉龐。
    這是帝國榮耀勛章,天神冕下面具下的臉龐同樣如此,唯有以精血喂養(yǎng)深淵的人物才配這樣。
    “你聽我解釋……”呼延壽剛站起來,身影便狠狠撞碰在墻壁,肋骨斷裂,半邊臉被木屑磨得鮮血淋漓。
    這個世界,僅有天神冕下能毆打帝國審判者,可此時此刻,刀不孤一步一蓮花,擰著呼延壽頭顱。
    “我女兒死了,因你而死對吧?”
    “不!”呼延壽尖聲吶喊。
    審視他很久,終究忌諱帝國十二巨擘之一的身份,刀不孤最終還是松開五指,惡寒道:
    “說。”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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