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轍把車停在客棧門口,周揚坐在靠外的桌椅旁打電話,看見司轍進來,他飛速把電話掛了。
“你可算是回來了,今天玩得開心嗎?”周揚說完,伸手去撈司轍手上的相機,“讓我看看你出山的作品。”
“少來。”司轍看他一眼,不著痕跡的把相機放在桌子右側,“說正經的。”
周揚左右看了看,才說:“那群人現在正在招兵買馬,指明要有野外生存經驗,能攀巖更好,還買了一堆器材,都往那邊送,口風也緊。”
“找到東西了?”
“沒有。”周揚接著說,“雖然什么都沒找到,但小道消息不少,傳得玄乎,那群人看到希望,更沒有放棄的道理。”
“讓人盯緊了。”
“現在幾路人馬都去了,還時不時放些假消息,迷惑性也大,這一趟不好搞。”周揚嘴邊噙著笑,“我還聽說,他們指明了想要你過去帶隊。”
司轍說:“行就自己去找,靠別人算什么。”
“你今天帶他們去兜風了?”
周揚說的他們,明顯另有所指,不是指今天的客人。
司轍把冰塊夾進杯子,仰頭喝了:“今天一路有人盯梢,還得再帶著他們玩幾天才行。”
所以他才接了強子的活兒,帶著客人四處游玩,為的就是放煙霧彈。想找人盯著他?那群人未免想得太簡單了。
周揚憤憤不平的說:“誰不知道那群人的心思,不就指著你帶他們發財。”
“怕不是找到了就想一腳把帶隊的踢開,那群人精得很,別看人模人樣,表面上都是文化人,可做的都是刀尖舐血的生意。”司轍吐出一口煙,“沒一個省心的。”
“他們還是想盯著你,怕你進去找了,吃獨食。”周揚問,“你真不去了?”
“一大群人烏烏泱泱的像什么。這事情急不來,少不了十天半個月,過陣子再說吧。”
正這么說著,就看見蘇泊臻走下樓。晚上她換了一條貼身黑裙,上衣是件帶刺繡的牛仔外套。
客棧分里進和外進兩個廳面。里進是客棧,外進做成了酒吧。時間還早,酒吧里稀稀拉拉坐了好幾桌,大廳放著爵士和慢搖。蘇泊臻在角落一處桌子坐下,點了一杯蘇打水。
沒多久劉野和貝貝蹬蹬蹬走下樓,貝貝板著臉,看起來有點生氣的樣子,步伐快而急促,劉野臉色也不好。
他們走過的時候,蘇泊臻聽見劉野拉著貝貝:“你聽我解釋。”
“這有什么好解釋的?你聽了那群人慫恿,整天做什么發大財的美夢,那什么破石頭,有那么好找嗎?”
貝貝的聲量極大,劉野上前捂著她的嘴:“你小聲點兒!”
“就這點破事兒,還怕別人知道?”貝貝語氣不爽。
“我們先不提這茬了,先吃飯好嗎,吃完再回去說。”劉野放軟了口氣,又去抓貝貝的手臂。
兩人談話的聲音漸次小了,過后又有好幾桌人進來,言語間談及的都是兩天前在香格里拉附近墜落的一顆小行星。
“你知不知道墜落在哪里?”
“我可聽說好幾個版本了,都沒一個真的!”
“誰要是能找到,可發財了。聽說這玩意兒比金子還貴!”
是隕石嗎?蘇泊臻看了一眼自己手腕上那塊不起眼的小石頭,丟了一片檸檬到蘇打水里。
水杯里嗖嗖的冒著氣泡。
出門之前,蘇泊臻也曾聽李楠說起,前陣子有一顆小行星沖向地球,在云南省迪慶香格里拉市西北部墜落。
每個人都在笑,在談話,是不是和這件事情有關?蘇泊臻隱約察覺到有一種奇異的躁動,仿佛是……山雨欲來,風滿樓。
*
到半夜起風,淅淅瀝瀝下著小雨,間或停了。
蘇泊臻被隔壁房的吵鬧聲吵醒。女的聲嘶力竭的哭喊著:“你不能走,不能把我丟在這兒!”
男的不知道說了什么,沒聽清。
“你要是走了,就別回來了!”
砰的一聲,門被狠狠關上。
蘇泊臻剛好開門,看見走廊對門上,劉野氣沖沖的拉著行李走下樓,并沒有帶他那把心愛的吉他。貝貝衣衫不整的,手足無措站在那兒,特別像被丟棄了。
又有另外幾個房間的人開了門,窸窸窣窣討論著什么,說的都挺不好聽的。
貝貝徹底被激怒,歇斯底里大喊:“看什么看,沒見過吵架嗎?”
蘇泊臻走過去,貝貝慌不擇路撞上來,拉著蘇泊臻的手,咬牙:“你也是出來看我笑話的嗎?”
蘇泊臻沒搭理她。
貝貝又不依不饒的追上來:“你說清楚啊!”
蘇泊臻甩開她的手,貝貝赤腳踩在地板上,追趕過去失了平衡,整個人倒在木地板上。
“你、你推我做什么?”貝貝由怒轉悲,罵著罵著哭了起來。
周揚和司轍就是在這個時候從樓梯拐角走上來,周揚看見貝貝衣不蔽體的跪坐在地上哭,走過去問:“怎么了,怎么了這事?”
“她欺負我!”貝貝哇的一聲大哭起來,“劉野也欺負我,你們都欺負我!”
蘇泊臻再不看她,目不斜視從樓上走下去。院子停了雨,有雨水沿著屋檐滴落下來,有點寒涼。
蘇泊臻被困在走廊里。她下意識的從衣兜里掏煙,手滑,煙掉到浸水的長廊上,受了潮。
司轍剛好從樓上走下來,蘇泊臻頓了頓,開口:“有煙嗎?”
“半夜抽煙,更睡不著覺。”司轍走過來,把什么東西塞到她兜里,“早點睡,明早還有行程。”
往后的行程還有好幾天,蘇泊臻差點兒忘了這一茬,走到樓上一摸口袋,里頭安安靜靜躺著一顆薄荷糖,是客棧前臺放著的那種。
早就過了吃糖的年齡,可蘇泊臻還是拆開糖紙,把糖放進嘴里。
手機適時響起,司轍申請添加好友。
除此之外,還有其他零零碎碎的留言,有一些是石料經銷商的,還有公眾號的推送。蘇泊臻不經常看手機,她積年累月的躲在工作室里,更多的在尋找石料的路上。
除了容易失眠和心悸之外,她沒有依賴手機的毛病。
手指不小心劃過屏幕,點到鐘翠萍的頭像,一段語音突兀的跳出來,聲音在孤寂的夜里顯得尤其清冷。
“臻臻,媽媽看到你的專訪了。怎么從云南回來了也不告訴我呢?要不是看到你的專訪,媽媽都不知道你這幾年究竟在外頭干什么。”
蘇泊臻沒有動,她想說什么,想發出尖叫和嘲笑聲,但最終只是抖了抖睫毛,連呼吸都放得很輕微,仿佛鐘翠萍的聲音只是從夢里發過來一般。
她沒有動靜,手機語音一條接著一條彈出來。
“你不是在故意避著我們吧?以前的事情,過去了就是過去了,沒有必要再放在心上,媽媽知道你受了委屈,但也是沒有辦法的事情。難道你真的要和我們老死不相往來嗎?”
“事情都過去那么久了,就把它給忘了吧,你也已經開始你的新生活了,不是嗎?”
“臻臻,你都多久沒回家了,媽媽真的很想你,很想見到你。在這個世界上,除了你陸叔叔之外,媽媽也只有你一個親人了。如果有空的話,回來一起吃頓飯好嗎?再怎么說,日子總要過的,我們也終歸還是一家人。”
平緩的語調里,蘇泊臻閉上眼,把手機丟開,和衣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