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蘇泊臻起了個大早,距離約定的時間還有半個小時,她穿戴整齊,走出客棧獨自閑逛,又在當地人的指引下走到附近的月光廣場。
鴿子成群結隊飛翔,蘇泊臻在手心里放了幾顆小米,一點一點喂食。
天色漸亮,她插著口袋走回客棧。在門口看見東張西望的司轍。
陳耿跟在后面,也是心急如焚。
司轍走過來,拽著她:“你一大早去哪里了,手機怎么不帶?”
“忘帶了。”蘇泊臻抬頭,對上他的眼,“怎么了?”
司轍什么都沒說,陳耿跟著解釋:“我和轍哥都在找你。”
蘇泊臻噢了一聲,眨巴眼睛:“我去了月光廣場喂鴿子,還買了早點。你們吃嗎?”
司轍扭頭上了車,陳耿偷偷說:“泊臻姐,你可別和他置氣,轍哥一早起來發現你不見了,連早飯都沒吃,滿地兒找你。”
蘇泊臻塞了一塊餅在嘴里,細細咀嚼。過了會兒才說:“知道了。”
天公不作美,一直在淅淅瀝瀝下著小雨。車子開得不快,一路上可以看見一望無際的草原,上面開滿各色鮮花,有牦牛和馬匹在草原上吃草。
陳耿指著遠處一座恢弘建筑說:“泊臻姐,那兒就是松贊林寺。”
蘇泊臻閑閑的看過去:“像布達拉宮。”
“它就叫小布達拉宮啊。”
車子在崇山峻嶺間穿行,兩人有一搭沒一搭的聊天,蘇泊臻側坐著,見司轍認真握著方向盤,一言不發。
陳耿又在說:“看到那座雪山了嗎?”
蘇泊臻覺得頭疼耳鳴,耳朵嗡嗡像火車駛進山洞,又覺得冷。她看見司轍轉過頭來,嘴唇動了動,還是沒說什么。
車子翻越第一重關卡——折多山,山路漸漸平緩下來,司轍在一片海子前停車。
“中午在這里休息,吃點干糧。”
陳耿追問:“轍哥,我們什么時候能到?”
“路況和天氣好的話,今天傍晚就能到,但是還得走一段山路,如果走不了,就扎營露宿。”司轍看向蘇泊臻,她從車上下來,身上披著羊絨圍巾,整張臉白成一張紙。
陳耿也察覺出不對勁:“泊臻姐,你沒事吧?”
蘇泊臻干嘔幾下,搖頭說沒事。
“她這是高反征兆,很多人在進藏區的第一關都會有……”司轍還沒說完,蘇泊臻已經先行一步到了海子面前,彎下身子想掬一捧水,沒留意,一頭扎進了湖里。
陳耿厲聲喊:“泊臻姐掉下去了!”
司轍猛然跑過去,把她攔腰抱起來:“你想干什么?”
蘇泊臻頭痛欲裂,迷糊的說:“洗把臉。”
“胡鬧。”司轍把她抱在懷里,快步走到車里,“這海子看著淺,其實很深,湖邊都是淺灘,很容易就陷下去。”
蘇泊臻怔怔的,任由他抱著。司轍沒脾氣了,說話的時候胸腔一鼓一鼓的:“這會兒的天氣,一但受涼很容易感冒發燒,你車上有帶衣服嗎?”
“有。”
司轍打開車門,把蘇泊臻放在后座上,又繞到后車廂里拿衣服:“趕緊換上。”
蘇泊臻也不矯情,拿了衣服,火速把濕的脫下來,把干的重新穿上。另一頭,司轍已經帶著陳耿升起了篝火。
蘇泊臻發絲凌亂,倚著車門,對司轍勾了勾手:“過來幫我一下。”
陳耿有點不好意思,摸摸腦袋:“我去那頭撿點干凈的柴火。”
司轍走過去:“怎么?”
“衣服的搭扣勾住頭發了。”蘇泊臻挽起頭發,淡淡說。
蘇泊臻里頭穿一件黑色蕾絲內衣,搭扣剛好卡在頭發上。司轍低頭細致的把搭扣重新扣好,手指不經意間描摹到她光滑背脊,呼吸不由得一窒。
蘇泊臻順勢把羽絨服披上,擋住后背一片春光,再低頭一瞥:“你的褲腳濕了。”
“烤會火就行。”
蘇泊臻懷抱雙手,一副促膝談心的樣子:“司轍,我們說兩句。”
“我去拿東西給你吃。”
“我沒胃口。”
司轍抬眼,看向蘇泊臻:“生氣了?”
“你沒告訴我不能單獨行動,你昨天晚上說我們很安全,讓我別想太多。如果你還因為我早上私自行動而生氣的話,只能證明你對我有所隱瞞,這條路其實比你想象的要復雜和危險得多。”
司轍的目光深邃,這個女人內心敏感,語言又極具攻擊性,她在和他博弈。他索性把車門關上,和她并排坐著。
司轍沉默半晌,緩緩道:“要我說真話?”
蘇泊臻輕啟薄唇:“真話。”
“昨天晚上我夢見你被人抓走了。夢境很真實,醒來后我又找不到你,所以著急了。”
明明知道是夢境,可因為夢境夾帶著現實生活的碎片,嚴絲合縫的疊在一起,讓人產生恍惚感。司轍說不清楚那種感受,但她差點兒消失的痛楚太真實,以至于他早上失去了冷靜的判斷力。
蘇泊臻沒想到會問出這么一個大實話,心里燙貼,仿佛從心里一點點的暖起來。
“所以是夢到我了。”她勾著嘴角,雙腿交叉平疊在座椅下面,眉眼一點一滴蔓延出來,都是笑意,“你是在擔心我?”
司轍察覺出她的小得意,這個女人就這么容易滿足。
“夢境不由人控制。”他說。
“做夢是一種潛意識行為,你心里想什么就會夢到什么。”蘇泊臻俯身在他耳邊輕輕吹氣,惡作劇般說,“真可惜不是夢到別的……”
趁著司轍錯愕的片刻,她快步擰開門,沖出去火堆旁烤火,笑得像一只狡黠的小狐貍。
司轍看著她的背影,無可奈何的笑,又搖頭。
烤完火,幾個人稍作整頓,車子一路往西北方向駛去。吃飽喝足,蘇泊臻沒有再誘發高反征兆,在車上睡得很甜。
漸漸地,天色已近黃昏,蘇泊臻再次醒來,看見落日余暉把群山染成金黃色,牦牛在群山中央悠閑的吃草。車子在一處峭壁前停下,前方停著兩匹騾子,有個村民坐在瑪尼堆前抽旱煙,看見司轍來,笑著大力揮手。
司轍下車,拍了拍對方的肩膀,看起來很熟稔的樣子,又對蘇泊臻介紹:“這是彭措,寨子里的人,出來接我們的。”
蘇泊臻皺眉:“我自己能走。”
司轍說:“你要自己走也可以,騾子是馱東西的。”說完打開車后箱,把東西往外搬。蘇泊臻瞥了一眼,大多是餅干和牛奶之類,還有一些營養品。
彭措把旱煙收起來,不好意思的說:“司轍哥,我都說了每次進來不要再帶那么多東西了,寨子里都有。”
“難得來一次,帶點給孩子吃,正是長身體的時候。”司轍把東西都搬到騾子身上,“曲珍和麥朵都好嗎?”
彭措比司轍小,風吹日曬的,皮膚黝黑,看著是個粗獷耿直的漢子。他笑得靦腆:“都很好,曲珍又有娃娃了,麥朵也會識字,再過幾年就能去讀書了。”
司轍又解釋道:“這是蘇泊臻,這是陳耿,都是我的朋友。”
彭措和司轍一邊敘舊,一邊往寨子的方向走,蘇泊臻和陳耿背著背包跟在后頭。司轍時不時的看過來,又折返:“能走嗎,你的東西要不讓騾子背?”
“東西不重,不用了。”蘇泊臻堅持。
司轍也沒說什么,又沿著山間小路一直走,大概走了二十分鐘,就看到寨子了。
拉姆村很小,僅十幾戶人家,村子隱匿在深山峽谷之中,四周一片清寂和空靈,不是想象中古樸的村落,而隱隱透露著神秘和圣潔。
彼時已是暮色四合,拉姆村被落日余暉染得金燦燦,村子上空云煙裊裊,經幡在空中搖曳,遠處有巍峨壯麗的山和陡峭的峽谷,沿著山路而上有座白塔,彭措說那是村民朝圣的地方。
房子群山環繞,錯落有致的建造在山腰上。彭措熱情的說了很多當地的風土人情,又把他們帶到自己家中。
還沒走進那紅墻綠瓦,一個六七歲大的小姑娘蹦跳著從屋里跑出來,抱著司轍的手,爽朗道:“司轍叔叔!”
司轍單手把她抱起來,原地轉了一圈,又把她放下,摸摸頭說:“才多久不見,麥朵又長高了!”
麥朵嘻嘻哈哈的笑,眼睛彎成一條線,又轉過頭看后面兩個人,喜出望外說:“是漂亮姐姐!”
蘇泊臻也認出麥朵,朝她善意的笑。
“小姑娘,為什么她是姐姐,我是叔叔?”司轍不悅道。
蘇泊臻摸摸麥朵的頭,鼓勵她:“叫姐姐也行啊,又沒什么。”
“不行,得叫阿姨。”司轍糾正著。
麥朵鬧了個大紅臉,硬生生憋出一句阿姨。司轍從口袋里掏出幾顆糖果放在她手心:“乖,去玩吧。”
彭措的妻子曲珍大著肚子從屋里走出來,目光溫柔道:“又給她東西吃,沒得慣壞了孩子。”
“偶爾吃一吃,不壞事的。”司轍淡淡道。蘇泊臻看得出,他挺喜歡孩子的。
曲珍的肚子挺大了,彭措擔驚受怕的走過去扶著她:“怎么又跑出來,要小心,萬一碰撞到了怎么辦。”
“哪有這么嬌弱?”曲珍長得小巧,臉上也有著曬黑的紅團,洋溢著的都是幸福的笑顏。
彭措把騾子背著的東西卸下來,把司轍幾個人讓進里屋。曲珍體貼的拿出烙好的青稞餅和青稞酒:“自家做的,嘗嘗看好不好吃。”
屋里烤著火,暖意融融。
幾人落座,司轍把來意說了。彭措不假思索的答應了:“家里有一些存貨,都是這些年遺留下的,之前有人來收購,剩下的不多,也不值當什么錢,陳小弟要是不嫌棄,直接拿些去就是。”
陳耿急忙推辭:“不行不行,這得給轍哥掌眼,該是多少錢,就得出多少錢,我不能白占你們便宜。”
彭措是個古道熱心的,樂呵呵說:“轍大哥的朋友,就是我彭措的朋友。轍哥這些年幫了我們多少,又怎么是這些區區的石頭可以對比的。”
曲珍到屋里撿了幾塊,放在桌上:“這都是屋里有的了,都不大,你看看哪些能入眼?”
彭措沒說錯,石料確實剩下了不多,都是坑坑洼洼,黑不溜秋的。陳耿看了一眼司轍,司轍默默的拿下一塊大小適中的遞給陳耿,剩下的都讓曲珍包好拿回去。
“你收好,其他的我和彭措商量著來就好。”說完,他又轉過去看向蘇泊臻,她已然偷偷抿了好幾口小酒,臉色酡紅。
想要讓她禁酒是不可能了,司轍不動聲色的把酒壺拿到另一邊,又回頭去和彭措說話。蘇泊臻想要倒酒發現酒壺沒了,被司轍的手臂擋著,氣呼呼的在桌子底下踹了他一腳。
力道不大,很快被司轍察覺,收腳的時候他反手抓著她腳踝,蘇泊臻的姿勢頓時變得無比奇怪,幸而藏在桌下,沒人看見。
他深深看她一眼,說:“明天天氣見好,彭措建議我們可以去雨崩村看看。”說完把她的腳踝放開。
陳耿來了精神:“彭措大哥,雨崩村美嗎?”
彭措說:“漂亮得緊,神瀑是我們這兒朝圣的地方,很多人去朝拜。難得來一趟,要是還有時間,還能在周圍再逛逛。”
蘇泊臻喝了一肚子水,搖搖晃晃走到屋外的廁所,出來的時候看見漫天星斗,仿佛離得很近,近在眼前。
璀璨的星斗下,站著一個偉岸高大的男人,他是追逐星星的人,此刻卻像是星星在追逐他的方向。
他站在那里,星空布幕都成了背景板,從臉到喉結,再到身體,有月光勾勒曲線。
蘇泊臻站定,瞇了瞇眼,在心里描繪一副絕美畫卷。
司轍走過來,仔細觀察她臉上表情:“醉了?”
“沒醉,我很清醒。”
蘇泊臻移開眼,呵出白色氣體:“天空真漂亮。”
這些日子都能看見這樣璀璨的星空,但每每都會被這大自然的絕美所震撼。
“這里海拔高,顯得天空尤其的低。”司轍說,“城市里很少看見吧,在這里已經是司空見慣。”
“這里像世外桃源。”蘇泊臻感嘆。
“除了交易東西和讀書,他們很少出去外面,反而世世代代在這里居住。”
“不出去見識外面的世界?”
“出去的也有,但更多的人選擇留下來。”
“這里隔離塵世,是個依山傍水的好地方。”蘇泊臻點頭,忽然有點艷羨這種隱世的生活。
而后她說:“走吧,回去了。”
司轍看她走得踉蹌,伸手扶著她的腰。他的大手靠著她脊梁骨倒數第二節那塊,仿佛起了電。
手指拂過發梢,他在她耳邊叮囑。
“今晚在房間等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