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江少俠可愿意與蘇公子比試一番?
此話出,滿場皆驚。江展羿只是一個名不見經傳的小輩,邀他作為三大高手,未免太過兒戲。
江展羿亦有些猶豫,轉而,他又想起歐陽熙問過的話。
——如果還有三天可以活,你會怎么辦?
“好。”江展羿握緊長刀,點了下頭。
對于江展羿的加入,飛鷹閣章巡雖覺詫然,并無異議。畢竟幾天前,臺下這個少年刀未出鞘便能劈裂山河臺。
比武大會的最后一天,蘇簡一人挑戰三大高手。
這一日,榆樹蔥蘢,海棠綴枝。春到最濃時,仿似誰家女兒韶華勝極。
比試由廬山派長老顧淮打頭陣。廬山派,長于掌法,作風謹慎,擅防不擅攻。
然而,因暮雪七式的第二式是一瞬千里的身法,蘇簡取巧,以“落雪無聲”破了顧淮的防,再以風華劍拆了他的招,故此這一場比試,勝負很快分出。
第二場比試的對手是穆情。
山河臺上,穆情抱劍拱手:“在下技拙,還望蘇公子指教。”
說是技拙,其實不然。穆情年僅十七,天一劍法已然練到第二重。不過“指教”二字,她卻并非自謙。當年,桓公子與穆盟主曾有過一場旗鼓相當的比試。那時桓公子與蘇簡一樣,將“暮雪七式”練到了第四式,而穆衍風的“天一劍法”已經是第八重了。
穆情年紀雖小,出招進退有度,頗有大將之風。
蘇簡不疾不徐地應招,一邊摸透了她的套路。
小半個時辰的試探后,他忽然騰身,雙刃急旋,似是一招“傲雪凌霜”蓄勢待發。
穆情秀眉微蹙,抽劍三刺,想以“越陌度阡”來抵擋。
誰料下一刻,蘇簡忽然收招,閃身騰挪。穆情大驚,再轉過身時,只見蘇簡雙刃并為一手,舉掌打來——
霎時間,穆情飛身退后,落下了山河臺。
與此同時,忽聽“撕啦”一聲,蘇簡一怔,往臺下望去。
果不其然,方才自己掌風太強,竟震開了穆情的衣襟。
襟口一段雪膚,如濃艷春氣里一朵梨花白。
蘇簡雙頰微微一紅,垂眸道:“三小姐,對不住……”
“蘇公子不必介懷。”穆情接過下人遞來的披風,淡淡笑道,“穆情還要多謝蘇公子方才手下留情,不像上一次,拼命置人于死地。”
眾人聽到“上一次”,只當是上一場比試。豈料此上一次非彼上一次,蘇簡聞言,渾身都僵了一僵。
比武大會至此,不過才一個來時辰,而蘇簡已輕而易舉地贏了兩場。
山河臺下,江展羿卸下長刀,將粗布囊子遞給唐緋,一個縱躍,便登上山河臺。
“蘇公子指教了。”
“江少俠客氣。”
然而此話畢,山河臺上,兩人均不動作。四周是艷麗的春景,濃烈的陽光下,氣息漸漸緊繃起來。在場的人被著氣息感染,均屏住呼吸。
霎時間,恰如霹靂弦驚。蘇簡一個騰躍,一招“傲雪凌霜”直直殺向江展羿。
山河臺上風聲大作。
江展羿揮刀斜劈,刀光如水,水縱山河。
半空中,刃氣與刀風相撞,擴散開來,竟有遮天閉月之勢。
所有人都怔住了。臺上的少年男子,僅以一招便接住了暮雪七式的第一式。
下一刻,蘇簡的身影一閃,瞬間不見。江展羿也不遲疑,腳下一動,剎那騰空。
眨眼功夫,兩人換了位置,又欲起招。
江展羿腳尖在葉稍一點,微微借力,縱刀如流星。
蘇簡心中驚詫不已。這一招,竟有些像暮雪七式的第三式“飛鴻映雪”。
怪不得了,怪不得去年在明蒼山下,他會覺得江展羿的身法眼熟。
蘇簡眼梢一跳,雙刃急拋。
山河臺上,只見刃影繁復如漫天飛雪。片片雪刃,密不透風,均為殺招——暮雪七式的第四式“雪窖冰天”。
江展羿于空中展臂,退后數丈。他眸色漸沉,似有鋒芒乍現,又似古井無波。
長刀在手,縱刀劈下,人與刀光融成一體。
一股強烈的刀氣震煞四座。
比武場上,先前還如風雪天。這一刻,刀光散層云,仿佛日破云出一般,春暉復燃。
刀浪擴散之處,風雪盡褪,世間繁華被驚醒,春花開得如死如生。
一刀驚春。
蘇簡愣住了,他手腕微松,雙刃險些從他指間滑落。
只是,這一刀還未真正落下,江展羿的左腿忽地劇痛起來,他眼前一黑,昏暈過去。
半空中,少年男子如一只折翼的鳥,跌落在山河臺上。
四周很靜,沒有一個人說話。
蘇簡喉間動了動,喚了聲:“江……少俠?”
江展羿沒有應聲。
蘇簡又走近幾步:“江展羿?”
這時候,唐緋終于反應過來,驚叫道:“猴子!猴子你怎么了?!”
可江展羿只是倒在那里,一動也不動。
唐緋驚呆了,跌跌撞撞地就要往山河臺上爬,甚至忘了自己是會武功的。
她跑到江展羿身邊,吃力地將他翻過身。
他的額頭全是汗,眉峰緊蹙,十分痛苦的樣子,任人怎么叫都叫不醒。
唐緋一時很慌張,她茫然四顧,大聲道:“他、他有傷的,我帶他走行嗎?”
沒有人答話。
唐緋的眼圈紅了,又大聲問了一句:“我把他帶走行不行啊?!”
手上忽然一輕,蘇簡俯下身來,半扶半扛起江展羿。
他默然看著唐緋,眸光溫柔,笑容卻有苦意。
“阿緋,別哭,我陪你帶江少俠去看大夫。”
等三人下了山河臺,飛鷹閣的章巡這才反應過來。
“蘇少宮主,既然江少俠昏過去了,那么此次比武的勝者……”
“不是我。”蘇簡搖了搖頭,“方才那一招,我擋不住。”
章巡愣住了。其實方才山河臺上,雪影刀光混作一團,江展羿和蘇簡身形太快,故此無人看出到底是蘇簡敗于刀下,還是江展羿挫于雙刃。
“這……”章巡一時為難。
“章閣主。”這時,穆情走了過來,“依我看,決定誰是勝者不必急于一時,當務之急,是請大夫為江少俠診治。”
語罷,她看向蘇簡,像是想讓他放心一般,點了點頭。
蘇簡低聲道:“多謝。”剛要走,忽覺背后如芒刺,仿佛有鋒銳的目光看來。蘇簡大怔,回頭望去。
這時,眾人已一疊高過一疊地議論開來。而方才那目光,已然消失了。
飛鷹閣請的大夫,是江南名手華商。
此人年紀雖輕,醫術卻登峰造極。
然而,華商為江展羿診治之后,只說了八個字“鄙人技拙,無力回天”。
他沒有說江展羿的病根,只留下一張奇奇怪怪的藥方子便離開了。
這半年,唐緋的醫術精進不少,可華商留下的藥方子,她卻看不很懂,因那方子上地藥材,都是凝血損絡的,對腿疾沒有絲毫幫助。
唐緋非常難過。
她憶起去年夏末,江展羿杵著拐杖一瘸一拐上山的身影,以及他眉間那股欲言又止的隱忍。
鄙人技拙,無力回天。
也不知像猴子這么一個豁達瀟灑的人,到底聽了多少這樣的話。
而那時的自己,竟然還對他說:“習武之人,可以沒有眼,可以沒有手,但一定得有一雙腿。你要是不管它了,日后殘廢了怎么辦?日后走不動了,連你的刀都舞不起來了,又該怎么辦?”
江展羿昏睡未醒,緊閉著雙目躺在榻上。
唐緋呆呆地在他身邊坐下,眼睛一眨,一滴淚水便打在手背。
怎么會這么難過呢?她想。
江展羿一直睡到第三日的早上才醒。
晨色朦朧,他翻身坐起。左腿的疼痛緩解不少,江展羿扛起刀,正要出門,卻見唐緋端著一盆水走進來。
“猴子你醒了?”她將水盆放在桌上,取了帕子打濕擰干,很高興的樣子,“來,擦擦臉。”
江展羿接過帕子,目光落在角落小榻,“你……這兩天都守在這里?”
“不然呢?”唐緋驚道,“我又找不到你爺爺家,你就帶我去了一次!”
“我不是這個意思……”江展羿微愣。
他看向唐緋,笑起來:“狐貍仙,多謝了。”
晨光探進屋,江展羿昏睡兩天,下頜長出青胡茬,為本就英氣俊朗的他,再添三分男子氣概。
這一日,章巡早早出了門。江展羿本想等他回來,可又怕歐陽熙擔心,決定改日再謝過章巡。
走到分岔路口,日頭正盛,江展羿往城西,唐緋往東。
兩人走了幾步,江展羿腦中一個念頭閃過,回頭喚道:“喂,狐貍仙。”
“飛鷹閣請來的大夫,跟你說過什么沒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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