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邊,你看看。”袁圓輕聲對徐露葵耳語。她倆安排今晚吃南方小館,下班后特意捱了一會兒,六點半才出辦公室。
徐露葵順著袁圓的話看過去,一樓大廳休息處,許文嶠和一個女人面對面坐在沙發上。
女人背對著她們,看不到她的面容。一頭烏鴉鴉的長發垂在肩頭,上身著白色吊帶,露出的臂膀勻凈秀美,一看就是長期修習瑜伽或者練舞的。
許文嶠緊繃著臉,眉頭緊蹙,看起來不是讓人愉悅的會面。
“你說那是不是老大女朋友啊?”袁圓很好奇,沒走多遠就忍不住和徐露葵討論。
“可能是吧,看背影那女人很有氣質,應該長得蠻漂亮。你晚上想吃什么?要不要先在大眾點評上看看菜單?”徐露葵已經在手機上把南方小館的頁面打開,讓袁圓看。
“嘁,看背影還能看出來?有些人是有運動的習慣,背影看著年輕,臉上還不是褶子多,沒準還沒你好看。”袁圓很不以為意。
“少來,我現在都不化妝,懶得很,哪里能和美女相比。”除開每日必用的防曬霜,徐露葵好久沒打開她的化妝包,任憑彩妝用品躺在那里吃灰。
“就是你沒化妝才更顯出你底子好,你看看你這皮膚,白里透著紅,還不長痘……”袁圓沒說完,便要伸手去摸徐露葵的臉。
兩人一路嘻嘻哈哈進了南方小館。
“你有什么事就說吧,如果沒事,我先走了。”坐了半個小時,唐笑妍一句話不說,許文嶠逐漸不耐煩。
下午他接到唐笑妍的電話,他們很久沒聯系過。
“是我。”唐笑妍開門見山,“我有事找你,你不要掛電話。”
“有什么事你現在說吧。”
唐笑妍不答應,堅決要見面說,她沒等許文嶠答應,搶先掛了電話。
許文嶠感到莫名其妙,她還是一如既往,做事從來只先考慮自己。
再接到她的電話,她說“我已經在你們公司一樓大廳。以前你經常等我下班,我也等你一次。”說完不由分說,再次掛了電話。
許文嶠看看時間,五點鐘,離下班時間還早。他像沒事人一般,重新埋頭工作。
六點過,他不緊不慢下樓。
他一眼就看到唐秀妍,她在沙發一側,低頭玩手機。
“你找我到底什么事?現在可以說了吧?”許文嶠解開天藍色襯衣最上面一粒紐扣,隨意靠在沙發上。
“你確定要在這里說,不換個地方?”唐笑妍看向許文嶠。他對著她就自動變成一座冰雕,冷峻銳利,昔日的溫暖和煦全不見了。
“沒必要,在這里光明正大,挺好。”許文嶠生硬地回絕她。
“你是不是還恨我?”許文嶠句句帶刺,饒是做足了準備,唐笑妍也覺得難以忍受。
“你覺得呢?”許文嶠還是一副油鹽不進的樣子。
下班的人流涌出電梯,大廳里一群群人走過,里面說不定還有許文嶠的同事。
唐笑妍看著許文嶠,欲言又止。縱使她再提議一次換個地方,他必定還是固守在這里。
“等人的滋味真不好受。我剛才在這里等你一個小時,時不時就要看手機。你以前也是這樣等我嗎?是不是也這樣不耐煩?老想著怎么還沒下班出來。”
唐笑妍自顧自說著,沒等許文嶠答復,她又說,“不過你一向好脾氣,你應該不會像我這樣。”
許文嶠半晌沒言語,他很少想起往事。那些過往如秋天枯黃的樹葉,一陣風吹得四散開來,經過風吹雨淋,逐漸衰敗腐爛,同泥土混在一起,早就看不出當初的模樣。
若不是唐笑妍提起,他都忘記曾經上班的日子那樣悠閑自在。
“你是要來敘舊嗎?抱歉,我一點興趣也沒有。”許文嶠說著便要起身走人。
“你在害怕什么?我還沒說,你就急著要走。”
“我害怕?我倒是想問問,你來見我,你男朋友知道嗎?”許文嶠怒急。
“不知道。”唐笑妍回答得干脆。
“唐笑妍,你以為你這樣很好玩嗎?可笑。”許文嶠沒再理會,頭也不回朝電梯走去,他的車在停車場。
坐上車,許文嶠又扯開襯衣上的幾粒扣子,把車載空調調到最大檔。他今晚原本計劃加班,被唐笑妍一攪和,他懶得再去辦公室。那些數據回家再整理也可以,哪里都是他一人,一樣的清凈。
唐笑妍原想著今晚可以和許文嶠一起吃頓飯。他們分手即使做不成朋友,總好過陌生人。
看來她想錯了。如果她完全是陌生人,許文嶠還會以禮相待,不像現在,整個會面過程不到一小時,他冷淡至極,恨不得就地劃清界限。
唐笑妍有點難過,也有點意味不明的喜悅。許文嶠豎起渾身的刺,不就是因為她?
說起來她自己都不相信,她來找他不是敘舊,而是聊聊天,傾訴一番她當下的困境,或者說討個主心骨。
幾年了,遇上事還想著找他,確實挺可笑的。
她離職不久,就和老同事一一斷了聯系,都是塑料情意,斷了也就斷了。
認識他們的所有同學都以為她和許文嶠會順理成章地結婚,她先跳了出來,也借此慢慢不和同學往來。
她不想應付同學們的關切詢問,多問一次,她多受一次折磨。她很篤定許文嶠不會說。
她慢慢活成孤家寡人,她的身邊只有raymond
可是raymond居然消失了一個月,她一向準時的例假推遲整整兩周。一想到那種可能,唐笑妍渾身發冷。
raymond走之前給她說,家里有急事,他需要回去,處理完他就回來。
這一去,他杳無音訊,打電話永遠是語音信箱留言提示。她由一開始的淡定,到后來張皇失措。raymond以前也有過短暫離開,他們會保持不那么頻繁的通話或者短信。
她想不到raymond會發生什么事,這么長時間對她不聞不問,像是人間蒸發。
給他的助理打電話,助理也說不清楚,只說陳先生離開時囑咐他這次離開會比較久。
唐笑妍好幾次拿著驗孕棒沖進洗手間,戰戰兢兢,最后又原封不動地拿出來。不測,就可以假裝不知道。她沒有勇氣獨自一人面對這樣的難題,光是想一想,她就頭皮發麻。
她想到許文嶠,撥通了那個仍然留在手機里的號碼。
一路上她想著要怎么和許文嶠說,畢竟不是很光彩的私事。除了許文嶠,她找不到可以分享的人。
她沒辦法對別人說,她的男朋友不見了,她現在很可能已經懷孕,或許馬上要成為單親媽媽。
許文嶠不會笑話她,憑她對他的了解。他們有過很多親密的瞬間,她也不介意在他面前袒露自己。
許文嶠的確沒有笑話她,可是比這還糟糕,他壓根沒給她說出的機會。唐笑妍摸過身邊的包包,里面有一只驗孕棒。
“小姐,我們要準備下班了,這里要關門,我看你坐了很久。”一個穿著保安制服的中年人走過來,催唐笑妍離開。
“好的,我馬上走。”唐笑妍撥通raymond的手機號,一個關機,一個還是提示留言。
她又點開許文嶠的手機號,很快接通了。
“我還在這里。”唐笑妍聲音小小的,像某種受傷的小動物發出來的,脆弱無助。
許文嶠沒料到她會待這么久,他沉默了幾分鐘,唐笑妍以為他不會搭腔,他出人意料地開口了。
“我不知道你今天來找我是什么事,你有男朋友,于情于理,有事情都應該和他溝通。太晚了,你回去吧。我們不要再見面了,你有你的生活,我也會有我的。”
“不是還沒有嗎?”唐笑妍故意刺激他,她心里不好過,也不想他好過。
許文嶠被噎住,冷笑一聲,“你還在期望什么?不要忘了,是你先放棄的。”
沒等唐笑妍反應過來,許文嶠掛了電話。
他早不恨她,只是覺得遺憾。他們在彼此最赤誠的年歲里相交,又分道揚鑣。他們的句點太不美,太狼狽,配不上他們曾經的赤誠。
唐笑妍精神萎靡地回了家,準確說是raymond的家。她和許文嶠分手后,就搬了進來。從狹小的出租屋換到裝修豪華的大平層,她的心情美得冒泡,全然忘記有一個人因她的離去黯然傷神,差點被擊垮。
晚上沒吃飯,唐笑妍煮了一碗泡面,沒吃兩口,就覺得惡心,想吐又吐不出來。自從她在網上看到孕早期會有孕吐,她每次吃飯都會犯惡心,繼而吃不下去。
她一直安慰自己是心理原因,她太緊張,到了杯弓蛇影的地步。
唐笑妍躺在床上,屋里大燈全開,亮堂堂的,顯得有人氣,她這半個月天天晚上都是開燈睡覺。
她雙手撫上平坦的小腹,一動不動。眼睛盯著天花板,燈光晃得她眼花,她干脆閉上雙眼。
一滴淚從她眼角滑落。
她想起她和許文嶠住的小房子,是違規建筑。那棟樓本只有七層,房東又加蓋了一層,他們就住在最頂樓。房間沒有空調,夏天熱得像蒸籠。
她睡在那個熱得像蒸籠一樣的房間里的木板床上一遍遍聽歌。那時,她工作不久,見過一些世面,知道他們的生活和她夢想中的生活的差距。
她心里有好多疑慮,好多困惑,好多茫然,好多掙扎,唯有一遍遍聽歌。那首歌她聽過太多遍,到如今都還能一字不漏地唱出來。
“你和你的愛情在四季傳唱
我恨我不能交給愛人的生命
我恨不能帶來幸福的旋律
我只能給你一間小小的閣樓
一扇朝北的窗
讓你望見星斗
一扇朝北的窗
讓你望見星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