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為周六有簽約客戶，徐露葵心態放松許多，不再時刻緊繃著。
    按照約定，她今天會有三個客戶來。
    早上進公司，她先分別給三個客戶去電話，有兩個接了，說會準時來；有一個沒有接電話，她照例發送了短信。
    她把跟進信息匯報給許文嶠，這幾個客戶孩子都是讀私立學校，很有希望報私教課程。
    許文嶠考慮了幾秒鐘，說會分別安排三個高級顧問接待。
    “你才開始，還需要一個過程。昨天和客戶面談的經過，你可以抽空復盤總結下，看看哪些地方做得不好，應該怎樣改進，做得好的地方繼續發揚光大。”
    他看看徐露葵，一張臉容光煥發，雙眼亮晶晶的，哪里有半點在辦公室獨自哭泣時的影子。
    “我聽說你昨天和客戶面談超過兩個小時，這是非常危險的，時間太長，及其考驗我們的心理素質，客戶也容易不耐煩。不過你第一次能做到這樣，很值得肯定，希望下次可以做得更好。”
    徐露葵點頭稱是，說會好好總結，整理到工作日志。
    許文嶠看著徐露葵腳步輕快地走出辦公室，腦后的馬尾一甩一甩的，他不由得會心一笑。真是率真可愛的小姑娘呵，一顰一笑都寫在臉上，傷心的時候哭，高興的時候笑，不會隱藏。
    他那次夢到徐露葵，再在辦公室看到她，好像做錯事一般，無來由地覺得心虛。
    八竿子打不著的兩個人。
    他刻意減少對徐露葵的關注，除非必要，盡量不喊她單獨進辦公室。徐露葵笑嘻嘻和他打招呼，他快速點頭致意，面上不帶一絲多余的表情。
    奇怪的是，越是強迫自己不關注，越是遏制不住想要多了解她的沖動，就連她提交的工作日志記錄，他也下意識多看幾眼。
    直到夕陽西下，徐露葵邀約的客人只來一個。姓李的一位前輩幫忙接待的，不到半個鐘頭，李顧問和客戶就走出會客室。
    據李顧問說，這個客戶不是很誠心，問孩子具體情況，他左顧而言三，愣是不說正題。客戶也很強勢，喜歡主導話題，他還沒說完，客戶就說今天就到這里，他會回去考慮。
    徐露葵做好記錄，仍然給客戶發送了一條長長的短信。
    “張先生您好，謝謝您今天的到訪，希望我們同事的解答能給到您一些幫助。之前咱們在電話里溝通的，您今天會帶著孩子一起過來，他今天沒過來，是學習任務太重么？
    您看看孩子什么時候有時間，下次找他方便的時候，可以一起過來，我們安排老師給他做一個測試。有什么問題您隨時聯系我，尚威教育徐老師。”
    徐露葵有一絲僥幸，又覺得自己著實幸運。昨天遇到的是奔奔媽媽，話比較多，也很坦誠，她之前來過，對她有一些了解和信任；最重要的，奔奔做測試很配合。如果換作今天的客戶，她很可能沒有突破。
    意識到這一點，徐露葵飄飄然的一顆心慢慢回落，要學習的地方還多著呢。
    “今晚聚會主要是慶祝幾位同事全都順利轉正，開啟在尚威的新篇章。希望咱們部門一如既往，勇往直前，再創輝煌。”
    許文嶠拿著杯子，率先喝上一口。
    “許老師，今天你得來點白的吧？你是老大要做表率，不能還是喝水啊。你喝水，我們這些想喝酒的都不好意思了。”李顧問資歷久，帶頭起哄。
    “就是，就是。”眾人接口道。
    “諸位，實在抱歉，我今天開車來的，不能喝酒。年底尾牙宴，我一定陪大家喝個痛快。你們想喝酒的，盡管開，不要拘著。”
    “開車不是借口，可以叫代駕嘛，咱們在坐的幾位美女也有會開車的，肯定很愿意為許老師當一回司機，是不是啊？”有人繼續調侃。
    換了地兒，同事間的氣氛輕松很多，不像在辦公室，天天圍著業績指標忙。
    “今天真不行，年底一定滿足大家。吃完飯，你們可以去ktv放松，記得把□□給我就行。”許文嶠還是堅定地拒絕了。
    徐露葵看著一大盆紅油鍋底發呆，她腸胃不太好，不能吃太辣的食物。外食火鍋，她必定要求鴛鴦鍋，多是吃清湯的，嘴巴饞了，也會夾幾筷子辣鍋底燙過的菜解饞。
    同事們大快朵頤，吃得紅光滿面，她就捻了幾塊紅糖糍粑和酥肉吃。
    “我怎么看你沒動筷子？你不喜歡吃火鍋”旁邊有同事問。
    徐露葵帶些歉意地笑笑，“我不太能吃辣的。”
    “哦，那是比較麻煩，那桌好像有清湯，你看看能不能和人換個位子。”
    徐露葵謝過同事，離開座位。她探身望過去，旁邊那一桌果然是鴛鴦鍋。
    “不好意思，這桌還能加一個位子么？我們那桌全是辣鍋底。”
    “可以啊，快過來。”袁圓坐在那一桌，沒待其他同事說什么，她就先發了話。她把凳子挪了挪，讓身邊空出一點，剛好可以容納一個人。
    徐露葵坐在袁圓和許文嶠中間。她坐定，朝大家笑笑，讓服務員取過一份新的碗碟。
    不知道誰說了笑話，好幾人笑成一團。
    “誒，我說咱們是不是該收斂收斂？老大還坐在這里呢。”
    “不要緊，都出了辦公室還不興找找樂子啊？老大剛才不是喊我們不要拘著，怎么開心怎么來。”
    許文嶠正在燙毛肚，聞言掃了一圈眾人，“不用理會我，難得出來聚一次。”
    張海森端著酒杯，走到許文嶠身旁。
    “許老師，我敬你一杯。如果沒有你的幫助，我這次就沒法轉正了。我一定會努力工作，不辜負你對我的信任和支持。”
    “言重了，這也是我份內該做的。大家能聚在一起，是不可多得的緣分，繼續加油。”
    徐露葵把兩人對話聽得清清楚楚，張海森敬酒了，她也該有所表現。最后幾周，許文嶠沒少讓他們倆人去他辦公室開小灶。
    “許老師，我也敬你一杯，謝謝你對我的幫助，也謝謝你能破格錄取我，給了我機會。”徐露葵端著酒杯，準備往嘴里送。
    “等等。”許文嶠喊了下，她不知所措，以為說錯話，愣愣看著對方，卻見許文嶠伸手拿過桌上的大瓶豆奶，朝一個空杯子倒了半杯，再遞給她。
    “喝這個吧。”
    徐露葵接過杯子，喝了一大口，“謝謝許老師。”
    “哎，怎么叫破格錄取啊？我咋不知道，沒聽你說誒。”她一坐下，袁圓就和她咬耳朵。
    “沒什么，就是面試表現不好。”
    “就只是這樣？”
    “嗯對呀，我面試完以為鐵定完了。”
    袁圓半信半疑地看著徐露葵，她裝作沒看到。她也不算騙她，當時那種情況，誰能想到居然能拿到入場券？至于具體的細節，她不會告訴第三人，實在太丟人了。
    席間不知誰開了頭，說到許文嶠的職業生涯。徐露葵才知道，許文嶠大學畢業后，先是在學校教書，后面才離職進公司的，也算是半路出家。
    “老大，你剛從事這個工作的時候也會像我們這樣天天打電話嗎？”
    “當然要，我們不僅要打陌拜電話，每周固定時間都要去各個學校門口蹲點派發傳單，經常被保安趕來趕去，一些大型的社區也去過。有時天氣不好，碰上下雨，沒來得及找到躲雨的地兒，身上從頭淋到腳，還要按時回公司匯報。”
    提起過往工作經歷，許文嶠話多了些，他也有意借此機會和同事們多交流。
    “你們現在和我們那會兒比，條件好多了。以前辦公室靠近火車站那邊，老舊的辦公樓，經常停電，進公司要爬十幾層樓。公司那會兒就那一處教學點，現在發展到九個點了。”
    徐露葵先前聽辦公室八卦，說是許文嶠極可能升任校長，也不知是真是假。
    “在學校當老師遇到奇奇怪怪的家長比率低很多吧？機構壓力這么大，許老師你是怎么能一直堅持下來的？”
    袁圓問的問題應該也是大家都想了解的，原本有幾人在小聲說話，聽到這個問題，都不約而同看向許文嶠。
    “就是啊，許老師，你給咱們傳授一下經驗。有時碰上不講理的客戶，真的好想發火，還有每個月的業績壓力，你都是怎么撐過來的？”
    “信念吧，相信自己一定能做好的信念。我們和客戶其實是雙向選擇，客戶在挑選我們，我們也可以挑選客戶，不過大多數人止步于被挑選，害怕，不敢突破。”
    然而，能做到主動挑選客戶這一步，前期必定付出過不一般的心力，熬過數不清的時日。
    徐露葵忍不住自我對照。她現在手頭上聯系的客戶，有部分并不算優質，邀約到訪的日期一拖再拖，問就是臨時有事，總能找到借口。
    即便如此，她也要陪著笑臉，和客戶好言好語，生怕惹惱對方，希望他們日后有需求，能想到她。不過也沒什么好比較的，畢竟許文嶠的資歷擺在那兒，業務總監的位子也不是人人都可以坐穩坐好的。
    “不愧能當老大的人，像我就沒啥信念。一個月不吃不喝，房貸車貸物業費□□千，睜開眼就要還錢，不得不鉚勁兒往前沖啊，我就好比那頭圍著磨盤轉悠的驢子……這還沒算家里老老小小的花銷，還是你們小年輕好，可以今朝有酒今朝醉……”
    李顧問多喝了幾杯，臉上泛紅，說話有些大舌頭，言語里滿是無奈。他在公司很少點外賣，都是自己帶飯，大家都以為他是習慣了家人做的飯，沒想到他背負這么大的經濟壓力。
    有成了家的同事附和，其他人話也少了很多。
    徐露葵見氣氛不對，有意調節，“鍋里還有很多肉誒，快吃快吃，都煮老了。”
    她拿起漏勺，來回好幾次，桌上每人碗里都有她盛的菜。
    吃完飯，一撥人去唱歌，剩下的各自有安排，或者打道回府。
    許文嶠駕車離去。車里悶得很，他打開窗戶，風嘩啦啦地吹進來。他循例扭開車載電臺，這是他一天中最為放松的幾十分鐘。很多時候，他并不聽主持人講的內容，思緒會飄到很遠。
    就像此刻，他正在回味李顧問在飯桌上說的話，論起來，他從老師轉為業務也不過是為一個“錢”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