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個銀線能干得了。專門為今天晚上準備的寢衣就在床頭的柜子里呢。她趕緊拿出來,伺候著溫蕙換了。
大紅的深衣,薄薄地貼在身上。
跟房間里燃著的龍鳳紅燭正相映襯,洞房花燭的感覺便有了。
但溫蕙的緊張大家都看出來了。尤其是床上還鋪著那么顯眼,讓人臉紅的白綾。
三個人便都沒走,在床邊圍著她,取了梳篦幫她重新順頭發(fā),幫她揉捏手臂放松,陪她說話。
她們的年紀,都比溫蕙大。
很快凈房門口有響動,陸睿這么快就洗完出來了。其實大家都知道,他白日里肯定也洗過了,不過再去去身上的汗和酒氣罷了。
他來的時候穿的衣裳尚是緋紅的,洗完了出來,穿的卻是和溫蕙一樣,極濃、極正的大紅寢衣。
世間最喜慶的顏色穿在他身上,臉龐身周竟似籠著水霧煙氣似的,好看到讓丫頭們都低下頭不敢正視了。
陸睿揮揮手,丫頭們一起福個身,一起往外走。
溫蕙求助似的看了一眼銀線。銀線也回頭看了一眼她,咬咬唇,給了她一個鼓勵的眼神,也跟著青杏銀線出去了。
沒辦法,女人嫁人,都有這一天的。
溫蕙站了起來。
她的頭發(fā)解開了,長長的,又滑又亮,瀑布一樣垂在身后,垂在身前。
大紅的寢衣,纖腰一束。
這是女子在內(nèi)室里才有的模樣,除了丈夫,再不會有別的男子看到。
陸睿走過去,踩上腳踏,反手放下了拔步床的帳子。
這拔步床有兩層槅扇,就如院子有兩進一樣。陸睿走到溫蕙身前,反手再放下了內(nèi)層槅扇的帳子。
小房子似的拔步床里,便朦朧了。
長發(fā)披腰,實是一個女人最不設(shè)防的模樣。陸睿忍不住手指輕輕撩起她的長發(fā),柔順的發(fā)絲在他指間滑動。
氣氛明明這樣的旖旎,溫蕙卻……控制不住地往陸睿下面瞟去……
陸睿:“……”
陸睿又好氣又好笑,捏住溫蕙的下巴抬起來:“往哪看呢?”
溫蕙跟他臉對臉,偏不敢跟他對視,眼睛往一邊斜著看去,道:“沒,沒看……”
溫蕙嘴上這么說著,卻想起了中秋夜那個晚上,在漆黑的甬道上。她握住過的。她當(dāng)時不太明白,只不過是順從了他而已。
現(xiàn)在她全都懂了。想起那個尺寸,真、真的要進去嗎?
忍不住顫了一下。
陸睿眼睛瞟了一眼床上鋪好的白綾,再看她,嘴角勾了起來:“已經(jīng)懂了?”
溫蕙不敢說這個話題,磕磕巴巴地道:“那個,天晚了,早點歇息吧。”
陸睿一笑,眉眼間盡是風(fēng)流:“好。”
放開了溫蕙的下巴,拉開了她的衣帶。
溫蕙只覺得身體像被定住,一動都不敢動。
陸睿俯身貼過去,手伸到她背心處,抓住了那衣裳,緩緩地向下拉……
從肩頭開始至全身,微涼的空氣一寸寸侵襲。溫蕙睫毛顫動,背心起了雞皮疙瘩。
陸睿松開手,大紅的寢衣落在了擦拭得一塵不染的腳踏上。
……
景順五十年九月十二,京城里隨處可見無家可歸的流民,哭爹喊娘,賣兒鬻女。北方的天氣已經(jīng)寒涼起來,可以預(yù)見等冬季來臨,必有凍死餓死。
襄王又收到捷報,歡喜得多御了一女。
牛貴坐在書房里,搓著手指呢喃王又章的名字。
景順五十年九月十二,小安對霍決說:“哥,睡了!”
霍決嗯了一聲,小安吹熄了蠟燭躺下,很快呼吸平穩(wěn)綿長。
霍決翻了個身,閉上眼睛,又睜開。他側(cè)過頭去,拿起枕邊穿著紅襖的泥娃娃,翻身坐起,拿在手中摩挲。
今日,溫家叔父和嬸嬸,會給她好好地辦一場笄禮吧。
十五及笄可許嫁,她……長大了。
月華透窗,冰涼似水。他回憶著溫蕙長大的面龐,幻想著她在儀式中插笄的模樣,于青色月華中,竟想得癡了。
景順五十年九月十二,江南谷賤傷農(nóng),有地的農(nóng)民失去了土地,成為了佃農(nóng)。佃農(nóng)無力繳租,成為了奴仆。豪門大戶擁有了更多的土地,更多的奴仆,更多的糧食。
江州城里,亦有賣兒鬻女。
景順五十年九月十二,江州陸府的一處三進院子里,三個大丫頭在討論誰值夜。
銀線只是個鄉(xiāng)下百戶家的丫頭,沒有正經(jīng)地受過調(diào)教,總是羞,又不能舍了溫蕙獨自在這里,遂和梅香一起睡在了次間里,隨時聽喚。
內(nèi)室里,點了八根龍鳳紅燭。盡管放下了兩層綃紗帳子,陸睿依然能將溫蕙每一處都看得清清楚楚。
“蕙蕙,別怕……”他在她耳邊呢喃,與她十指相扣,溫柔地吻著她緊閉的眼,微顫的睫毛,低低地道,“你我自此結(jié)發(fā),共走一生。”
溫蕙睜開眼,便看進了他繾綣的眸子中去。她看許久,沉溺進去,輕輕地“嗯”了一聲,互相許了一世的諾言。
陸睿笑起來,細細吻她。
沉了下去。
溫蕙體驗到了生命的奇妙。
一個生命,竟真能包納另一個生命。
兩個不同的生命,竟真能融為一個。
而進入一事,自母系氏族消失,父系氏族興起,便充滿了男人對女人宣告占有的儀式感。
溫蕙此時此刻,深切地體會到了“被占有”的感覺。只是占有她身體的人,是她深深歡喜,滿心愛戀的陸睿。他的氣息包圍著她,在她的生命里拂動漣漪,奏著韻律,她感受到的,便是發(fā)自神魂的滿足與快樂。
她與他,終于是做了真正的夫妻。
世間已經(jīng)沒有比這更快樂的事了。
年輕的兩個人彼此愛戀,血氣旺盛,精力充沛。夜里幾次要了熱水擦洗。
紅燭燃了一夜,至天明,還能聽到綃紗帳隱隱傳來的聲音。
“蕙蕙,乖。”
“翹起來……”
“塌下去……”
第二日,陸夫人迎來了新婚的夫妻。
劉富家的端著托盤到陸夫人跟前,喬媽媽揭起罩布。陸夫人看了一眼便點了點頭。
再看小夫妻,拿眼一掃,便知道這兩個家伙定是折騰了一夜未睡,眼下都青黑著。
從此嘉言有了妻子,從此蕙娘有了夫君。
陸夫人心中忽然微酸,生出了說不出來的歡喜又悵然。
仿佛生命中的一個時代結(jié)束了,又一個時代開啟了。
在這時代的輪替中,她的韶華都逝去了。
“行了。”她道,“我這里沒什么事,你們回去吧。”
陸睿和溫蕙得了她體諒,回去狠狠補了一覺。
午飯時間都過了,青杏先用了飯,換了銀線去。銀線用完飯回來一看,內(nèi)室的門依然還緊閉著,有點頭痛:“還沒起呢?”
青杏卻豎起一根手指立在唇間。
銀線噤聲,豎起耳朵一聽……內(nèi)室里隱隱,有響動。
昨天響了一夜了!還沒夠嘛!銀線的頭更疼了。
青杏掩口悄笑。
梅香也回來了,一起捂著嘴笑。
銀線壓低聲音嘀咕:“你們怎么都不羞呢?”她們兩個還能大大方方進凈室伺候陸睿呢。
青杏小聲說:“咱們做丫鬟的,哪還有羞的余地,自然是主人叫做什么,便做什么了。”
梅香伸手戳銀線肩膀:“倘若我們兩個都不在跟前,公子洗浴叫你伺候,你便不伺候了?”
銀線想了想,那肯定不能,誰叫她是丫頭呢。忍不住小聲嘟囔了幾句。
梅香道:“別抱怨了,咱們算好的,這種時候不叫咱們進去。我跟你們說,姨娘院子里的丫頭還要幫老爺推腰的……”
推什么?什么腰?為什么推腰?
銀線不敢想,想了渾身都要燒起來似的。也不敢問,怕露出來自己“不懂”。又不太相信:“真的假的?”
梅香道:“是寧兒告訴我的。她娘在灶上,人面廣,什么都知道的。不信你問她去。”
三個丫頭壓低了聲音在外面嘰嘰咕咕,內(nèi)室里結(jié)束了一戰(zhàn),終于喚人要水了。
青杏和梅香有志一同地一起戳銀線:“你去!”
銀線也知道,作為貼身的大丫頭,自己是必須得過這一關(guān)的,去拿了毛巾放在盆里,自水火爐上取了溫水注入,硬著頭皮端了起來。
青杏幫著開了門,梅香貼在耳朵上指點她:“放在床頭的椅柜上。”
銀線點點頭,進去了。
拔步床有兩層綃紗帳,銀線撩開外面一層,便有奇怪的氣味撲面而來,微濕腥膻,像苦杏仁,也有點像梔子花。莫名就讓人心慌。
里面還有一層綃紗帳,半透,隱隱地能看到里面人形。陸睿正撩了起來,起身坐在床邊。
他赤著腳,倒穿著褲子,上衣卻只是披著,敞著襟口,露出年輕結(jié)實的身體。
銀線一眼都不敢看他,規(guī)規(guī)矩矩地把水盆放在了椅柜上。
哪知這時候溫蕙嘟囔了一句什么,陸睿笑著回頭跟她說話。銀線下意識地還是扭頭看了一眼。
目光越過了陸睿撩起在帳子的手臂,落到了里面。
杏黃的緞子夏被,一截纖腰,半個雪背。白雪中盛開點點紅梅,一瞥間,滿眼的靡艷。
鄉(xiāng)下丫頭哪見過這場面,血都要沖到頭頂,紅著臉匆忙忙退出去了。
陸睿投了毛巾,回到床里給溫蕙擦拭,道:“你這丫頭不行,怎地恁地害羞,這怎么做事?”
溫蕙嗔道:“她還是大姑娘呢,你別逼她啦。”
家里哪個丫頭不是大姑娘呢,誰還能因為害羞不做事了。陸睿看出來了,溫蕙這全是偏袒。
但她嫁過來,陪嫁的就一個半路到身邊的婆子,一個還沒長大不太頂用的小丫頭子,唯一能用的就是這個銀線了。雖粗憨些,卻是跟她從小一起長大的,情分不同。
陸睿其實是個對身邊人要求十分高的人,但也對銀線格外寬容些。
投了毛巾給她擦拭。溫蕙昨夜里羞,不叫他給擦,他還不干。
“從頭到腳,從內(nèi)到外,都是我的,又不叫旁人看到,有甚可羞。”
昨夜里,他握著她的足踝,挑著眉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