銀子。
溫蕙:“?”
陸睿問:“今天發了月錢吧?你該是十兩。”
溫蕙開心起來:“不止呢,還有水田的租子,還有二兩頭油脂粉錢。”
陸睿笑起來,道:“月錢只有十兩的,二兩定是母親貼你的。”
溫蕙“啊”了一聲。
陸睿知道她要說什么,先道:“母親貼你,你收著便是。”
夫君既然這樣說了,溫蕙便道:“我便生受了。你這個又是怎么回事。”
陸睿笑起來,道:“租子你自己收好,不必花用,攢個私房。月錢十兩,母親貼你二兩。以后每個月,我再給你十兩。若不夠花,也不需動租子錢,跟我另要便是。”
今天怎么回事呢,“富了”這件事還翻倍呢!
溫蕙笑得眼睛都彎起來:“怎么會不夠,我哪花得了這許多錢!”
“現在自然沒什么花銷,但以后會有。”陸睿道,“以后你若結交一二好友,這交際往來,日常應酬,總有需要的地方。”
但一個月二十二兩實在是以前想都不敢想,溫蕙道:“我也不會亂花錢。”
陸睿忍不住捏捏她的臉,笑道:“好,以后想要什么,跟我說,我負責亂花。”
溫蕙好奇心起,忍不住問:“你一個月是多少月錢?”
陸睿道:“以前跟你一樣的,也是十兩。從我過了院試之后,內院里領的這十兩不變,但我有事可以直接從外院賬房支銀子。”
其實在之前,他若有什么需要,譬如買下一幅畫花個二百兩,只要跟陸夫人說一聲即可。
陸家三代單傳的獨子,其實在花錢上,從來沒有上限的。
只不過自己直接可以從外院支銀子,到底比跟母親要錢要自在。自有了功名之后,不管家里還是外面,都開始視同陸睿為成年人,雖然他時才只有十四。
溫蕙就特別羨慕這一點,道:“直到出門前,家里還個個都當我是小孩子呢。不過以后呢,我就是大人了。母親就當我是大人,外面的事、家里的事都肯跟我說呢。”
陸睿道:“我也跟你說說,你立了個功。”
溫蕙:“?”
陸睿道:“昨天你點醒了我,我去了找了父親,我們一起去找了三白書院的崔山長,又三個人一起去了府衙見了趙府臺。趙府臺同意了,今日我們書院的同窗們商議了一上午,中午時分我們便進城,三三兩兩到集市上去。”
溫蕙驚訝:“你們,難道……”
“正是你的主意呢。”陸睿道。
三白書院的學生年齡不一,有才十三四早秀的,也有三十許還在苦讀的。但他們不論年齡,都是讀書人。
老百姓對讀書人天然心中有敬畏。
書院的師生門散到府城里,或集市,或酒樓,或茶鋪,三三兩兩,高談闊論,故意吸引旁人的注意力。然后將“江南從來不缺糧”、“夏糧將收,又是一個豐年”、“便萬一打仗,也只在江北岸,戰火波及不到江南”、“都是黑心的糧商們抬價”等等信息,趁機印在人們心里,還對旁聽的人說:“回去告訴家里人,莫慌。”
地方豪族為了賺取利益黑了心在市井間散布流言,令百姓惶恐。讀書人們便站出來,安百姓的心。
此策,大受趙府臺和三白書院崔山長的稱贊。當然,雖然都知道是陸睿獻的策,但陸睿還未出仕,此策若奏效,功勞自然記在陸正的頭上。
本就是父子一體。
溫蕙有點興奮又有點擔心:“能管用嗎?”
“能。”陸睿篤定地說。
溫蕙問:“你怎么知道?”
陸睿垂著眼眸,給她揉按著穴位:“今日在酒樓,許多人圍著我問‘是真的嗎?’,我說‘是',他們都露出了如釋重負的模樣。他們信的。只要信了,一個人回去說與一家人,一家人說與左右鄰人,鄰人再說與鄰人……如此,一條街便……”
他說著,一抬眼,卻見溫蕙面如芙蓉,咬著唇含著笑看著他。她眼睛里,蘊著能讓任何少年或者青年都融化掉的情意。
陸睿的聲音斷了好幾息,才笑道:“作什么這般看我?”
“陸嘉言。”溫蕙只看著他笑,“我好喜歡你這樣跟我說話的樣子。”
他的妻子快要及笄了,有時候很懂事,有時候又很像小孩子,會脫口而出未經修飾雕琢,發自本心的話語。
這樣不好的。他也在母親面前提及過,她說話不懂得婉轉含蓄,希望母親能慢慢教她。
只此時此刻,她的不含蓄像一掬熱泉,注入人的心間。
陸睿只覺得心底有種陌生的熱涌。
他“哦”了一聲,垂下眼,手上的動作卻放緩了。終于停下,只握著溫蕙纖細的腳踝,掌心發熱。抬起眼,傻丫頭還托著腮傻笑著看他。
混不知自己的殺傷力。
陸睿憋著了一口氣,手下不免用力。溫蕙“哎”了一聲,說:“這么用力干嘛?這里也要按嗎?”
陸睿把她腿放下去,站起來,拂了拂衣擺上被她壓出來的褶皺,慢條斯理地說:“日常里叫丫頭們給你按一按,別貪涼,飲子喝溫的。”
溫蕙小臉皺起來。
因為江州這里,四月的溫度已經相當于山東的夏天了。最近喝飲子,都開始喝井水里澎過的,涼沁沁的,特別舒服。
陸睿挑眉:“聽到沒?”
溫蕙不開心地道:“知道啦。喬媽媽都說過一遍啦。”
“就行。你若不聽話,罰你的丫頭。”陸睿道。
這可真是太狡猾了。溫蕙自己不怕被罰,但不愿意連累旁人。過去在家里,溫夫人也是這樣鉗制她。怎么陸睿也無師自通呢。
溫蕙的臉皺得更厲害。
陸睿十分解氣,撣撣衣擺:“你好好歇著,我回去了。”
“我送……”溫蕙一抬起久坐的屁股,頓時身下熱流噴涌。
“……”溫蕙又坐回去,頹道,“我不送你了。”
她常常蹦蹦跳跳,有失體統,難得這樣老老實實,陸睿挑眉:“老實歇著吧。”
便走了。
他走了,丫頭們便進來。
溫蕙財大氣粗地對銀線說:“把這個收好。”說著,把榻幾上的錦囊交給她。
銀線拉抽繩:“什么啊?噫?怎么又有銀子?”
“夫君給的。”溫蕙托腮,“他還說以后每個月都貼我十兩,還說不夠花再找他要。”
銀線心花怒放,道:“好。”
溫蕙卻支著胳膊,托著下巴,心想,她剛才說喜歡他呢,他竟然怎么不親她?今天竟如此老實,都不像他了。
難道是因為她身上來著天癸?真是的,讀書人這么多講究。哼。
不過,她真是好喜歡他眉眼低垂著,語速輕緩,不疾不徐地給她講外面的事的樣子啊。
叫人,特別想親他呢。
陸睿走出溫蕙的院子,走進了園子里,卻沒有回去棲梧山房,而是踏著曲曲折折的小徑,走到了水邊的一處敞軒。
“真熱。”他負手而立,望著夕陽下的湖面似是自言自語。
“是呢。”平舟道,“天越來越熱了。”
江南這地界,沒有春夏秋冬,基本上就是夏天和冬天兩個季節。
“你先回去。”公子跟他說,“我在這待會。”
水面在夕陽下波光粼粼,還泛著金色,煞是好看。水面上吹來的風微涼,也舒服,降熱降躁呢。
說不定公子是詩興起了。
平舟看看天色,現在一天比一天黑得晚了,這會還算亮。他道:“天快黑了,公子在這里,我去取了燈籠來接公子吧。”
公子道:“去吧。”
平舟便撇開小腿往湖對岸的棲梧山房去。
回頭看一眼,公子站在水邊,衣擺隨風拂動,如謫仙一樣。
好像沒有任何世俗的欲望一般潔凈清澄。
讀書人的威力有多大,很快就見識到了。
第二日,派在府城里幾家大糧鋪門口蹲守的衙役便回報:“今日排隊等著買米的人少了一半。”
書生們再接再厲。第三日,糧鋪門口便不成隊了。無人蜂擁搶購,糧價自然維持不住,跌回到原本該有的價格。
百姓們一看,益發覺得讀書人們說得對。
黃家、岳家等數家本地豪族想趁機撈一筆的計劃破滅。想不到這一屆流官中竟有能人,不由恨得牙癢癢。
待去打聽了才知道,這計策原來出自陸判官之子陸睿陸嘉言。是個十四歲上過了院試的少年,如今也不過才十七。
不由感嘆長江后浪推前浪,轉頭罵自家兒郎:“書院做這些事,你們幾個傻子竟不知道回來知會一聲嗎?”
黃家、岳家等幾家在三白書院讀書的公子們頗委屈:“教習們喊我等去幫忙抄錄古籍,我等去了,余人才去做了這事。就專是瞞著我們的。”
又有人道:“我私底下打聽過了,便是陸嘉言出的餿主意,將我們調虎離山。”
大人們聽了不由嘆一句,不愧是余杭陸家,兒郎如此優秀。
告誡自家的子弟們:“這陸嘉言盡量與之交好。便不能交好,也不要交惡。”
又過了幾日,新的消息傳來。三王兵馬匯集在了江北,還有八九個小藩王,各有所依附,都帶著府兵往京畿去。
緊跟著,航道被封了,陸路也被封了。江北岸和江南岸,除了襄王的糧草調動,再沒任何糧食能運到江北岸去。
今年風調雨順,夏糧果然豐收。只夏稅收了,也沒法上供給朝廷。南方各省都暫停了給朝廷的供給。
往年南方有大宗的糧食販運到江北去,今年商路斷了,糧食都積壓在倉庫里。豪族們囤積居奇的計劃徹底破產,江南岸的糧價反而跌了。
只這對百姓來說,反而都算是好消息。
既然南北交通都中斷了,可知戰火很難蔓延過來。百姓心里就踏實許多,竟還有閑心聊聊這皇家兄弟鬩墻的事。
溫蕙十分擔憂:“我哥哥他們也不知道順利回去了沒有。”
陸睿道:“算著時間,襄王封水道、陸道,該是在舅兄們后面的。應該無事的。”
溫蕙道:“希望如此。”
又問:“會打起來嗎?”
陸睿道:“自古涉及大位之爭,幾沒有不流血的。”
溫蕙嘆氣:“不就是兄弟爭產,不能坐下來好好談談嗎?”
“誰不希望這樣呢。”陸睿道,“都盼閣老們能不尸位素餐,能坐下來通過談判解決這事。只三王兵諫,就算少帝肯退位讓賢,又該誰坐到個位置上呢?”
百姓家兄弟爭產,頂多打個頭破血流。皇家兄弟爭天下,溫蕙不敢想了。
只她還是忍不住問:“你覺得誰會當皇帝?”
“若是我覺得誰當有用。”陸睿敲她道,“我竟不是秀才,該是個神棍了。”
他只擔憂一件事:“蕙娘,岳母……九月里只怕未必能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