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能是因為張郁青這通電話,秦晗的注意力完全放在了她那雙襪子上,沒再留意胡可媛和徐唯然說了些什么。
她居然問把一雙穿臟的、還濕噠噠的襪子留在了張郁青店里。
這事兒怎么想都覺得好丟臉。
那可是一雙襪子??!
臟襪子!
甜品被端上來,一塊被切成三角形的草莓千層蛋糕放在秦晗面前,上面點綴的草莓上淋了糖漿,亮晶晶的。
秦晗盯著蛋糕,滿腦子都是那雙臟襪子,放在桌下的腳無意識地踢了兩下。
好丟臉。
真的好丟臉。
一直到快要吃完甜點時,徐唯然整個人趴在桌上,問:“秦晗秦晗,下午你想去哪玩?”
秦晗看了他一眼,腦子里想的還是“襪子”,而且她也并不想和他們出去:“你們去玩吧,我得回家了。”
“哦,那我也不玩了,各回各家得了。”徐唯然說。
胡可媛沒說話,秦晗感覺自己聽到一聲勺子撞擊玻璃碗的重響,但腦子里轉的依然是“啊,襪子”。
從甜點店里出來,徐唯然先打車走了,秦晗要坐公交車,胡可媛也在公交車站等車。
大下午的太陽烤得人快要融化了,在甜品店里喝冷飲消下去的暑氣重新撲面而來。
秦晗安靜地站在公交站臺的樹蔭下,胡可媛忽然開口:“秦晗,你上午說的有事,是和徐唯然一起出去了嗎?不是說要去你奶奶家?”
“沒和徐唯然出去,也沒去奶奶家?!?br/>
胡可媛冷笑一聲:“我發現你特別沒意思,不喜歡徐唯然還總要吊著他,這樣有勁嗎?是不是覺得有男生喜歡你特別得意啊?”
秦晗腦子里還想著“襪子”,回過頭,很好脾氣又莫名其妙地看著胡可媛。
“你裝什么糊涂,你不就是這樣么?你明知道他喜歡你!”
看見她那副帶著嘲諷的臉,秦晗皺了皺眉,忍著火氣:“我不知道。”
在此之前,秦晗只覺得徐唯然和胡可媛關系不錯,無論胡可媛走到哪兒徐唯然都要跟著。
但她自己對徐唯然這個人印象很模糊,只有一件事,讓她不太愿意接近徐唯然。
好像是高三那年的寒假,徐唯然非要跟著胡可媛和秦晗一起去書店。
他從自己家車里下來時,車里跟下來一只很大的金毛狗,那會兒帝都市下了一場小雪,狗狗金色的皮毛顯得暖融融的,很漂亮。
徐唯然呵斥金毛:“滾回去!”
金毛哈著舌頭,執意跟著他。
徐唯然沒看見秦晗和胡可媛已經等在街對面的書店里,他抬腳猛地踢了金毛一腳,踢在頭上。
金毛旁邊是一個圓柱形的路障,它的頭撞在路障上,然后發出可憐的“嗚嗚”聲,耷拉著頭回車里去了。
秦晗就是在那次之后,印象里覺得胡可媛的同桌性格不太好,也就對他不冷不熱的。
反正又不是她同桌。
胡可媛說的徐唯然喜歡她,她一點都沒察覺到。
胡可媛還是冷笑著的:“得了吧秦晗,你不知道?照畢業照的那天他不是還給你買了奶茶嗎?只給你一個人買了你不知道是什么意思嗎?不是也喝得挺開心的?再裝就有點過了吧?”
奶茶?
秦晗想了想,依稀記起畢業照那天的事情。
照畢業照的那天也很熱,學校的攝影老師堅持說站在操場上照比禮堂效果更好,還能照到一整座教學樓當背景。
秦晗的身高不高也不矮,擠在中間排,在大太陽底下熱得要命。
好不容易照完,徐唯然舉了杯奶茶過來:“秦晗,給你的奶茶,加冰的,涼快涼快?!?br/>
“謝謝。”
那天秦晗還真接了奶茶,因為徐唯然身后跟著的4、5個本班女生都舉著奶茶,秦晗還以為是班主任給買的。
畢竟他們班主任大方,經常給買西瓜買冰淇淋買飲料什么的。
后來回班里才知道,奶茶是徐唯然買的,秦晗托她同桌給徐唯然轉了奶茶錢。
如果胡可媛像以前一樣和她聊天,聊到這種事,秦晗肯定是事無巨細地都告訴她的。
可是胡可媛揚著下頜,滿臉嘲諷,秦晗忽然就沒耐心了。
她也不開心她也在生氣,但她不想吵架。
她根本就不會吵架。
不遠處有公交車開過來,是回家的那趟,秦晗聲音很輕:“就這樣吧,以后我們就別再約著出來玩了?!?br/>
后來胡可媛可能是說了什么,但秦晗沒聽清,在公交車停下來打開門的時候,她頭也不回地上車了。
沒有爭吵,也沒有說很難聽的話。
友誼就這么消散在明晃晃的太陽下。
但秦晗回家后還是連著幾天都不太開心。
秦晗幾天都沒出門,以前的周末和假期她都是和胡可媛在一起的,胡可媛偶爾也會來她家里吃飯。
現在沒有胡可媛,秦晗自己窩在家里看書看電影,也會彈彈鋼琴。
秦晗的媽媽是全職主婦,爸爸很忙,尤其是秦晗高考完的這段時間他都很少回來。
有一天秦母練完瑜伽回來,帶著秦晗一起在廚房烤了餅干。
等餅干烤好的時間,秦母撥動著額前的卷發,溫聲問:“小晗這幾天怎么沒出去玩?對了,今天要不要叫可媛來家里吃飯?我給你們烤披薩?再烤一些雞翅和薯餅?”
“不用了媽媽,我下午就出去?!?br/>
“和可媛一起嗎?”
秦晗避開媽媽的視線,輕輕點頭:“嗯?!?br/>
秦晗沒說自己和胡可媛鬧僵了,她回到臥室拉開衣柜,覺得自己是該出去走走。
這可是盼了三年才盼來的暑假呢,足足有兩個半月呢!
可以去圖書館借幾本新的書。
而且......也該去“氧”把她的包和襪子拿回來了。
??!襪子!
那團皺巴巴臟襪子是秦晗唯一能忘憂的東西了。
只要一想起來,就會尷尬顧不上想其他情緒。
去遙南斜街之前,餅干也烤好了,秦晗把自己獨立烤的那一份裝進餅干分裝袋里,準備給張郁青帶去。
畢竟她那令人糟心的襪子,在人家的店里躺了好幾天。
遙南斜街還是那種熱鬧的樣子,秦晗邁進張郁青的店時,街口幾個老人正坐在樹蔭下的石椅上拉二胡,曲調悠揚,配合著蟬鳴,很好聽。
她進去時,張郁青并沒在外面。
也不知道是不是聽見她推門的聲音,他戴著口罩從紋身室里探岀半個身子,看見是秦晗,這人直接就笑了。
秦晗怕他開口調侃,趕緊舉了舉手里的袋子:“我給你帶了自己烤的餅干,謝謝你這幾次的幫忙,還有......”
“還有收留你的襪子?!睆堄羟嗵嫠f完。
秦晗尷尬得想要轉身就跑,卻聽見張郁青在笑:“東西在雜物間,自己去拿吧?!?br/>
秦晗放下餅干,噔噔噔跑到樓上,推開雜物間的門。
白色的單肩包就放在那張普拉提床上,旁邊是她的白襪子。
而且是已經洗干凈又曬干的。
秦晗驀地蹲下,用手捂住臉。
簡直不想活了。
她居然讓別人幫她洗了襪子!
等她下樓時,脖頸還有些發燙。
張郁青店里依然只有老式電風扇在吹,她抬起手扇了扇臉側,張郁青應該是在忙,她站在店里猶豫了兩秒,坐到了床邊的桌子旁。
出來時她和家里說是出來玩,總不能一個多小時就回家,她想在張郁青店里呆一會兒。
他的店里有一點竹林的清香,好像能夠讓人安心下來似的。
秦晗安靜地坐在店里,偶爾能聽見紋身室里傳來說話聲。
不過總是一個挺年輕的男人再說話:“青哥,你說我胸前這兒,再紋個‘我愛祖國’怎么樣?”
張郁青沒說話,那個男人又開始說了:“青哥青哥,我覺得紋一個行,你給我設計設計唄,經你手設計的圖案肯定好看,多傻逼的提議都能好看。你覺得我紋個‘我愛祖國’咋樣?放胸口還是放后背???!要么背上再紋個‘精忠報國’吧!青哥,你覺得我這提議是不是挺酷的?”
“是個屁?!?br/>
秦晗能聽出來,最后一句是張郁青說的。
其實他也屬于年輕男人那個范圍的,哪怕悶在口罩里,聲音也很好聽。
張郁青話少,還總是在懟顧客。
顧客可能真不是他的上帝。
“青哥,你別這么冷漠啊,我要是多紋四個字,不對,我要是多紋八個字,你不是還能多賺我點錢么?!?br/>
“不接,你點開美團隨便一家店,199的團購就行,有99的也可以。”
再次被懟的顧客可能是思考了一會兒,語氣忽然就萎了:“青哥,我就是慌,心里總覺得沒著落?!?br/>
張郁青沒說話,那個男人又悶著聲音說:“老爺子以前就喜歡寫書法,寫什么‘精忠報國’啊‘我愛祖國’啊什么的,你說他在貧困地區支教一輩子也沒撈到什么好處,要是在帝都市,他那個病搞不好還能搶救一下子的,最后一面都沒見到......”
秦晗第一次聽見男人說話帶哭腔,她坐在外面隔著墻壁和門都有些手足無措。
以前到底是誰告訴她來紋身的都是不良青年?
張郁青居然很淡定:“你把自己紋得像報紙似的滿身是字,老爺子就能活了?”
“臥槽,青哥,你這什么形容?”
男人可能沒料到張郁青的安慰方式這么特別,愣了愣,先笑了:“得了,那字先不紋了,還不如省錢去做慈善了,回頭燒紙時候給老爺子念叨念叨,他沒準兒還能高興的?!?br/>
張郁青從紋身室出來時,一開始沒看見秦晗。
等他把一次性手套摘下來丟進垃圾桶,再一抬眼,才看見安安靜靜坐在桌邊的秦晗。
他略帶詫異地彎了彎唇角:“沒走?”
秦晗突然就有些尷尬。
她不是張郁青的朋友,也不是這家店的客人,在人家這里坐了這么久,確實很莫名其妙。
也不知道自己怎么想的,秦晗口不擇言:“我想紋身!”
張郁青正拿著一個玻璃杯喝水,聽見秦晗的話,他動作稍稍停頓一瞬,然后仰頭,喉結滑動,繼續把杯里的水喝完。
水杯被他放在一旁,發出玻璃輕撞木質的響聲。
他走過來,拄著桌子,湊到秦晗耳邊:“小姑娘,我不給未成年做?!?/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