掛在樹上的風箏, 到底還是張郁青拿下來的。
他不用踩椅子,拄著墻輕輕一躍, 就跳上了墻頭, 然后伸長手臂摘下風箏。
守在墻邊的丹丹對一切并不關心,秦晗腿上的傷,以及秦晗是否和她哥哥抱在一起過, 這些丹丹都像是看不見。
她只抱著花蝴蝶風箏, 露出滿足的笑:“丹丹的風箏。”
張郁青說丹丹是唐氏綜合征,而且發現得比較晚, 理解障礙比其他“唐寶寶”嚴重一些。
又因為最早干預時和孤獨癥小朋友在一起, 有些行為接近于孤獨癥, 很復雜。
秦晗在網上查了不少資料。
她第一次這么近距離地感受到, 原來真的有人是一出生就不健康的, 而且, 永遠沒有辦法治好。
會想到放孔明燈的那晚,秦晗忽然明白張郁青為什么不在孔明燈上寫愿望了。
因為太飄渺。
沒有人能阻止張奶奶的衰老,也沒人能治好丹丹的病。
這些都是需要張郁青自己抗的。
知道丹丹最近沒有老師帶, 秦晗更頻繁地往遙南斜街跑, 丹丹很喜歡秦晗, 總是叫著“七晗姐姐”然后賴在她身邊。
有時候丹丹并不理秦晗, 只是坐在她身旁玩, 或者做別的。
但羅什錦他們說, 這就是丹丹喜歡一個人的表現。
唐氏綜合征論壇里說,作為唐寶寶的家長, 一言一行都很重要。
秦晗怕自己在陪伴過程中有什么行為,會給丹丹帶來不好的影響, 還特地聯系了杜織。
杜織知道秦晗喜歡看書, 推薦了一些相關的書給秦晗看,并在最后給秦晗發了一條語音:
“小秦晗,師范大學有一個專業,叫特殊教育。如果你想做一名特教老師,有空可以了解一下。”
秦晗查了一下,特教老師和普通老師不太一樣,教的孩子是特別的。
盲、聾、啞,或者智力落后,孤獨癥,肢體殘疾等等。
她報的專業是漢語言文學,爸爸說她喜歡讀書,可以當語文老師。
但秦晗忽然覺得,也許自己可以做一名特教老師,這樣還可以幫幫張郁青。
只不過還沒到大學開學的日子,這些想法都是一閃而過。
真正讓秦晗在意的,是張郁青最近對她的態度。
其實張郁青也沒有什么特別的表現,也會在吃飯時候調侃她,也會在她滿頭大汗地跑去店里時給她買冰鎮烏梅汁。
有時候偏心她被羅什錦吐槽,他也仍然會說那句“你是小姑娘?”來懟人。
但自從放風箏那天之后,他再也沒有拍過秦晗的頭。
再也沒用“我們家小姑娘”來稱呼過秦晗。
這些秦晗本來是沒察覺到的。
經歷過爸爸媽媽的婚變,秦晗是會有敏感的時候。
但她天性難改,對自己信任的人還是敏感不起來。
會察覺到這些,是因為有一天賣冰鎮烏梅汁的奶奶路過窗邊,正好看見秦晗在教丹丹怎么用一筆把“8”寫下來。
丹丹寫的“8”總是上下畫兩個圈,有時候記不住方向,會畫成“∞”。
老婆婆笑著:“哎呦,兩個小丫頭都白白凈凈,到底哪個是郁青的妹妹?”
張郁青那天恰巧也在窗邊。
他照舊買了老婆婆賣剩下的桂花糕,然后笑著說:“兩個都是。”
不知道為什么,秦晗就是覺得,他說這話時,好像有意無意地看了她一眼。
可她匆忙抬頭看過去,卻只看見張郁青含笑的側臉。
秦晗知道,之前的兩次擁抱確實是她過分了。
總憑借著自己的小心思,貪心地想要多抱一下。
如果張郁青察覺到什么......
他會是這樣的人,察覺到自己的喜歡,非常可能用這種不動聲色的方式,來拒絕她。
秦晗察覺到這些,但仍然打定主意要每天往遙南斜街跑。
8月就快過去了,盛夏的暑氣都悄然散了些,早晚時的風里夾雜微涼的空氣,就在天氣的變化里,秦晗意識到,她快要開學了。
等大學開學,她就不能每天都去張郁青店里了。
想著這些,秦晗有些失眠,第二天睡到臨近中午才醒。
睜開眼睛就覺得自己又荒廢了一上午,沒能見到張郁青。
她匆匆趕去遙南斜街時,李楠和羅什錦都在,張郁青估計是在紋身室里忙著。
這兩個人,一個拎著切西瓜的刀,一個揪著頭上的披肩假發,抓耳撓腮地圍著丹丹,不知道在干什么。
秦晗走過去,丹丹正趴在桌子上,一臉茫然不解地看著李楠和羅什錦。
李楠揪下自己的假發掄了幾下,飄逸的大長發飛在空氣里,里面居然還有挑染的桃粉色。
李楠說:“看!丹丹,這就是風!”
丹丹伸手揪了一小綹長發:“風。”
被揪了假發的李楠,滿臉心疼:“我不行了,羅什錦,你來!”
羅什錦把手里的西瓜刀放下,鼓起腮幫子使勁吹了一大口氣:“丹丹,感覺到了嗎?這就是風。”
丹丹鼓了一下嘴,做了個類似小魚吐泡泡的動作:“風。”
張郁青的聲音從紋身室里傳出來,帶著笑意的:“你們兩個,別誤導她。”
丹丹抬起頭,看見了秦晗,眼睛一亮:“七晗姐姐!”
羅什錦和李楠同時回頭,羅什錦愁眉苦臉:“秦晗啊,你教教丹丹,什么是風,老師給留的作業,我倆折騰一上午了,也沒整明白啊。”
秦晗走過去,拉著丹丹的手,走到電風扇旁邊,舉起丹丹的小手。
電風扇的風吹過兩人的手掌,秦晗溫聲說:“風。”
丹丹也說:“風。”
然后秦晗關掉了電風扇,又把丹丹的手舉到電風扇前面:“沒有風了。”
丹丹有點急的樣子,把手使勁兒晃了晃:“沒有風了!”
秦晗又打開電風扇:“風來了。”
丹丹馬上笑了:“風來了!”
“臥槽!這么簡單?”
羅什錦直接懵了,豎起大拇指,“秦晗,牛逼啊!”
秦晗笑了笑,她這些天看了很多唐寶寶的論壇,很多家長分享了教育經驗。
終于有一件事是她能幫張郁青做好的了。
張郁青從紋身室出來,摘掉手套和口罩:“羅什錦,丹丹在的時候說話注意點。”
“哎哎哎!我忘了。”
李楠提議騎自行車帶著丹丹去感受風,順便還能帶著北北出去瘋一會兒。
羅什錦又從隔壁借了一輛自行車,說給秦晗騎,讓李楠載著丹丹。
秦晗沒好意思說自己不太會騎自行車,硬著頭皮接過了車。
臨出門前,張郁傾青問秦晗:“能騎好么?”
“能的!”
秦晗覺得自己不能給張郁青留下什么都做不了的印象,梗著脖子,推著自行車走了。
幾個人出去沒有20分鐘,張郁青剛送走紋小圖的客人,剝了個棒棒糖放在嘴里。
一轉頭,看見秦晗一瘸一拐地推著車從街的西側走來。
小姑娘穿著牛仔短褲,腿挺長也挺直。
就是膝蓋上青青紫紫的一大塊,還流著血。
不是說能騎好?
摔成這樣叫能騎好?
她有那種小女孩特有的嬌氣,每挪一步就要停下來,心疼地看看自己的膝蓋。
但她又不是十分矯情,她沒哭,看樣子也沒告訴其他人,只是自己默默回來了,估計李楠還在帶著丹丹和北北玩呢。
抬起頭看見張郁青,秦晗臉瞬間就紅了:“是意外。”
張郁青含著棒棒糖,一只手接過秦晗手里的自行車推著,另一只手輕輕托著秦晗的胳膊,帶她往店里走:“店里有醫藥箱。”
走了兩步,張郁青忽然說:“沒看出來,你挺淘啊。”
秦晗從這句話里聽出一點責備,單腿蹦著解釋:“我其實騎得還行......”
“嗯,然后摔了。”
“路面不平,有坑的,本來我都躲過去了......”
“然后摔了。”
“......不是,是正好遇見下坡了,我一著急忘了怎么剎車。”秦晗嘟囔著說。
張郁青把自行車鎖上,揚了揚下巴:“屋里坐著去。”
他拎來了醫藥箱,打開翻找傷口消毒的藥品。
秦晗看見他的棒棒糖,隱約想起他好像隔幾天就要吃一支,她突然問了個傻子一樣的問題:“是因為生活苦,就想吃點甜的?”
張郁青好笑地瞥了她一眼:“別給我加戲,給丹丹買的,一大捅。老師說不建議她吃糖,我這是為了不浪費。”
他從藥箱里拎出一瓶棕色的東西,“腿伸過來。”
風扇吹來的風柔柔撲在臉上,秦晗坐在桌邊的長椅上,張郁青搬了把椅子坐在她對面。
秦晗抬起膝蓋,張郁青戴了工作時的那種黑色一次性手套,垂著頭,用手托著她膝蓋下面的腿窩,把沾了碘伏的棉簽輕輕觸在她的傷口上。
碘伏的味道飄散在空氣里,和店里竹林般的清香混合在一起。
可能是職業習慣,張郁青垂著眸子看東西時,目光總是認真的。
他手上的溫度,透過黑色橡膠傳遞到秦晗皮膚上。
秦晗感覺不到傷口有多疼,只覺得整條腿快要被他的目光灼傷。
離大學開學還有不到一周的時間,媽媽也快回來了。
秦晗忽然覺得,她沒有什么時間,可以等一個開口的機會了。
“張郁青。”
“嗯?”
大概覺得她是怕疼,張郁青給她傷口消毒的動作又放輕了些。
秦晗有些緊張,拄著椅子的手不自然地蜷了蜷:“你記不記得我有一次說,有話要對你說,是...在我爸媽離婚之前的時候。”
張郁青的動作頓了一瞬,抬起頭:“記得。”
“我其實是想說,我喜歡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