段輕寒帶來的兩個消息, 其實就是一個消息。只是這個事情有兩面性, 從好的一面來看就是,顧琳琳還活著,并且已經被他的人救了出來。但壞的一面是, 顧琳琳瘋了,精神已經失常。
他們找到她的時候, 她已經被人送進了豐臺的一家精神病醫院。里面的醫生說,是她的親人給送進來的, 說她有遺傳性精神病, 需要長期依靠藥物治療。但當他們向院方索要入院證明時,卻被以病人資料不宜公開為由拒絕了。
段輕寒當時接到手下電話的時候,氣得不由笑了起來。這還有什么好說的呢, 用腳趾頭想也知道, 顧琳琳是誰給送進醫院的。但是對方做得很干凈,幾乎沒有留下什么馬腳, 段輕寒一時也抓不住堂妹的把柄。
藍希音聽到這個消息的時候, 覺得簡直不可思議,反復追問道:“琳琳怎么會在精神病院里,他們硬把她送進去,然后逼瘋了她嗎?”
“那倒不是,找了幾個跟這個事情不相關的醫院工作人員問過了。顧琳琳入院的時候精神確實有問題, 倒不是送進去以后才發病的。”
“這不可能,琳琳又沒有這方面的病,怎么會突然……”藍希音說到這里, 又想起一個事情,問道,“那,那孩子呢,也在醫院里嗎?”
電話那頭突然安靜了下來,死一般的沉寂讓藍希音不由心跳加速,冷汗直流。她突然想到了一個最糟糕的結果,還沒來得及祈禱老天爺不要讓它發生,段輕寒已經輕輕開口,短短的一句話,徹底打碎了她的幻想:“孩子,已經沒有了。”
藍希音當時正在辦公室里,接電話的時候臉色就越來越差,等聽到這句話時,她只覺得一陣頭暈目眩,整個世界像是突然天地大翻轉一下,所有的東西都在瞬間飛了起來。
她當時腦子里只聽得“嗡”地一聲,像是有個驚雷在大腦里突然炸開,瞬間切斷了她所有的神經血管,整個人變得空虛而無力起來。她身子微微晃了晃,眼看就要摔倒,旁邊路過的一個同事見情況不對,趕緊伸手扶了她一把,關心地問道:“希音,你沒事兒吧?”
藍希音撐著桌子才勉強沒有倒下去,她想擠個笑容給那個同事,但努力了幾次都沒有成功。只覺得眼睛酸澀難捺,只能無力地搖搖頭,然后突然走出了辦公室,一頭鉆進了廁所里。
段輕寒在電話那頭覺得情況不對,關心地問道:“你怎么了,不舒服嗎,我現在馬上來接你,你請半天假吧。”
藍希音倒真的想請假,她覺得以自己目前的狀態,根本不適合再工作。如果強撐的話,有可能會頻頻出錯。醫院的工作太過特殊,一點點小的失誤都有可能給病人造成巨大的損失,她不敢拿別人的性命開玩笑,當即就決定要請假半天。
但她卻沒讓段輕寒來接她,只說自己沒什么問題,便匆匆掛斷了電話。她站在空蕩蕩的洗手間里,看著鏡子里自己模糊的臉,突然產生了一股強烈的沖動。恨不得一拳打到鏡子上面,以發泄自己內心的怒火。
這個世界果然沒有公平可言。為什么像段雯珊那樣的女人,手上沾著一個又一個孩子的鮮血,卻依舊可以逍遙法外。就算有朝一日真的抓到了那幾個綁架顧琳琳的人,她也一定會推得一干二凈。
她們家的權勢和地位,要搞定這樣的事情太容易了。就算她親手殺了顧琳琳也未必會被判有罪,更何況顧琳琳并沒有死。這事情又是讓別人做的,想要定她的罪真的太難太難。就算段輕寒親自出馬,也未必有辦法把他這個堂妹送進監獄去。
段雯珊注定將要逍遙法外,甚至有可能會有更多人因為她的囂張而受到傷害。
藍希音想到了自己那個來不及出世的孩子,想到了不久之前被段雯珊推了一下導致流產的孕婦,又想到了顧琳琳那個可憐的才出生了幾個月的孩子。
就算顧琳琳和有夫之婦交往是她的錯,但也不代表段雯珊可以越過法律機關去扼殺一條人命。婚姻不幸有很多解決方法,她大可以將穆蕭聲這個負心漢掃地出門,收回曾經給他的一切特權,讓他從此生不如死。
藍希音相信段雯珊要真的想做的話,一定做得到。但她卻有天下許多被背叛了的女人一樣,選擇只傷害第三者,卻放過了那個真正傷到她們的男人。
段雯珊和穆蕭聲的臉突然像惡魔一般,齊齊地向藍希音飛來。她努力閉上眼睛,卻發現根本無法擺脫這種陰霾,仿佛這兩人一天不從這個世界上消失,她的靈魂就一天得不到安寧似的。
她終于忍不住狠狠地向玻璃上砸了過去,那重重的一拳雖然沒有敲碎玻璃,卻讓她的手迅速流血。鮮血在鏡子上慢慢地滑落下來,顯得極為可怖。
那天段輕寒還是提前回到了家里。他回家的時候,藍希音已經請假回來了,正在廚房里做飯。見到他進來,她頭也不回地打了聲招呼,便繼續炒她的菜。
不知怎么的,看到這么平靜的藍希音,反而令段輕寒覺得有些不妥。如果她現在直接沖過來,抱著自己大哭一場的話,段輕寒反而會安心一些。
他聽得出來,剛才打電話的時候,藍希音的情緒因為顧琳琳孩子的死亡,受到了很大的刺激。按照他的分析,藍希音至少會因這個消息情緒低落很久。她向來就是不個堅強的人,她的冷漠和淡定從來都是偽裝的。
但是現在,她看上去似乎很正常,正常得簡直都有些不太正常了。她一直背面著自己炒菜,以至于段輕寒看不清她臉上的表情。他忍不住猜測,此刻藍希音的臉上是不是已經布滿淚痕,她的鎮定都是強裝出來的。
可當他走近一看時才發現,藍希音臉上根本沒有眼淚,甚至連眼睛都沒有腫過,看上去完全不像是哭過的樣子。不過她臉上也沒什么笑容,只是一直保持著平靜的表情,看著毫無生氣,就像一尊漂亮的蠟像。
藍希音發現段輕寒一直在望著自己,便抬起頭來問道:“怎么了,有什么問題嗎?”
“不,沒什么問題。就是因為沒什么問題我才覺得奇怪,你一點兒都不覺得難過嗎?”
藍希音將炒好的菜從鍋子里盛出來,隨意地擺放在碟子里,一面端著往外走,一面說道:“不,我很難過。身為一個女人,我感到特別的難過。但是我除了難過,似乎什么也做不了。你告訴我,可以有辦法告到段雯珊嗎?”
段輕寒站在她身后,身子微微地靠在客廳的酒柜上。他身上的大衣已經脫了,只穿一身西裝襯衣的他,突然覺得有點冷的感覺。不知道是屋子里暖氣不夠,還是因為藍希音的態度問題。
沉默半晌后,他開口道:“從目前的情況看來,確實沒辦法告到她。綁架顧琳琳的人我會繼續找,不過就算找到了,要他們開口供出雯珊的可能性也不大。就算他們真的愿意指證她,以我叔叔的能力,想要保住她也是很容易的事情。”
“所以說,我根本就是無能為力。連你都沒辦法,我還能有什么辦法。”
段輕寒覺得自己就像是突然被人狠狠的??了一巴掌。但他不得不承認,藍希音說得是對的。他雖然個人能力很突出,家庭背景也很了得,但單憑他一個人的能力,是不足以挑戰整個特權階級的。
事實上從古至今這樣的階級都一直存在的。那些古代的戲文里也總演,皇親貴戚仗勢欺人,把人逼死害死后依舊活得快活無比。偶爾有幾出讓人大快人心的,也是到最后出來個清廉的官員,借著皇帝給的權力,才能收拾這幫人。
段雯珊這個情況,和那些戲文里的皇親貴戚也沒什么兩樣,但段輕寒卻沒有辦法請出“皇帝”來給自己權力收拾她。她的這個事情還不算特別大,還不足以驚動上頭。更何況戲文總是假的,代表了老百姓美好而純樸的愿意。現實情況往往是與戲文相反的。
那一刻,段輕寒定定地望著藍希音忙碌的背影,平生第一次覺得自己也有無能為力的時候。
他這個人向來很少有這樣的感覺,就算是天大的事情壓下來,旁邊的人已經急得快瘋了,他也總能保持淡定的神態。他曾經和倪?純?嫘λ擔?約菏歉鏊攔?換氐娜耍??哉飧鍪郎弦丫?換嵊腥魏問慮檳莧盟?興?ザ??br>
但是現在,他深愛的這個女人給他好好地上了一課,讓他終于認識到了自己心靈深處柔軟而掙扎的地方。
顧琳琳的事件就像一個放大鏡,一下子放大了他和藍希音之間的距離。從前的他總認為,就算自己有那樣的家庭背景,也不影響他找一個自己喜歡的平凡的姑娘結婚。但現在他隱隱感到有些不安,即便他愿意不計較對方的出身娶她,她又是否會完全不介意自己的背景?
***
顧琳琳從北京回來后,就直接被她父母接回了老家。藍希音曾經去看過她一次,見她坐在那里神情渙散眼神空洞,整個人像沒了魂似的。
因為有父母的照顧,她的穿著打扮還算正常,沒有出現電視里常見的衣衫不整穿不同顏色襪子之類的事情發生。但是整個人看起來非常憔悴,讓人不由一陣心疼。
她現在幾乎不認人,除了父母之外,其他人一概不認得。藍希音去看她的時候,見她一直避著自己,一副很害怕的樣子,不覺得心里堵堵的。這個事情鬧成這樣,真是誰也沒有料到。
她突然想起段輕寒曾經對自己說過的話,任何一個女人,都要懂得自我保護,要讓自己隨時保持清醒的狀態,以免被人占了便宜到最后還是自己吃虧。
現在想想真是有道理,顧琳琳就是一個活生生的例子。只不過她的遭遇比較特殊一些,因為不是每個做小三的女人,最后都會碰上像段雯珊這么厲害的大老婆的。
段雯珊這個人,無論是在搶別人男朋友時,還是在維護自己的婚姻時,永遠都是那樣一副高高在上手到擒來的感覺。她確實活得比別人都要輕松,都要愜意。
一想到這個,再對比顧琳琳目前的情況,藍希音的心里就有說不出來的復雜的感情。顧琳琳現在還在家里接受治療,主要就是吃藥。醫生說她大概是受到了孩子突然死亡的刺激,才會變成現在這樣。
那個孩子究竟是怎么死的,現在也說不清楚。段輕寒手下的人在醫院里找到顧琳琳的時候,只聽說孩子已經死了。醫生曾經嘗試過從顧琳琳的嘴里問出點有用的情況,但只聽她斷斷續續說什么發燒生病之類的話。這不免讓人產生了猜測,孩子到底是死的,還是被人殺死的。
只是現在似乎也沒辦法從顧琳琳的嘴里問出更多了。她從回家到現在,就沒開口說過幾句話,而且根本不能在她面前提孩子兩個字。一提她就會情緒失控,大吵大鬧,恨不得立馬就從樓上跳下去。
顧家爸媽整天不上班請假在家看著她,累得心力交瘁,好好的一個女兒抱著外孫出去的,回來的時候卻變成這個樣子了。經受了這樣的打擊,兩位老人一下子就蒼老了許多,幾乎一夜之間就多了許多白發。
藍希音只去過一次,就再也沒有去過了。她不知道要如何安慰他們,或許在世人看來,顧琳琳鬧成這樣完全是自找的,明知對方有老婆,還和他上床懷了孩子,本來就是值得唾棄的事情。
但是站在藍希音的角度來看,又不免有些唏噓,而一想到那個無辜早亡的孩子,她就覺得胸口悶悶,有種喘不上氣來的感覺。
這樣的日子一天天過去,離結婚的日期越來越近了,藍希音卻沒了那種待嫁新娘的心情。婚紗設計師那里催了她幾次,她也懶得過去商討細節。其他事情更是一應全都推給了段輕寒去做。
宋悅然幾次提醒她要開始去美容院做全身保養,好在結婚當天呈現出一個最佳的狀態。她聽了之后卻只是笑笑,很快就把話題給岔開了。不知道為什么,她潛意識里總覺得,自己不會那么容易就結成婚。
為什么會有這種感覺她也說不清楚,看看周圍的情況似乎也沒什么能阻擋他們結婚的腳步。但她就是會有這種錯覺,有時候和段輕寒坐在一起肩靠肩的時候,她就會產生一種迷惘的情緒,懷疑自己是否真的能和這個男人白頭到老。
顧琳琳被父母接回家大約是二月底三月初的事情。那個時候離藍希音的婚禮還有大約兩個月的時間。她的生活其實很單調,每天上班下班,和同事一天也不說幾句話,總是忙自己的事情。
按理說這個時候,她身邊的那些女性閨蜜們就要開始磨拳擦掌,整天打聽婚禮的流程了。酒席的出席人數應該差不多已經要訂下了,喜帖也要開始去印了,到時候提前派發給親戚朋友們,好讓他們安排好時間來參加婚禮。
藍希音對這種事情卻完全不關心,基本上她家的情況就是段輕寒打電話跟她父母商量的。比如女方家要來多少人,什么時候來,什么時候回去,他好安排酒店房間。另外對婚禮有什么具體的要求,這些也都是他和藍希音的父母談。藍希音整個人就不在結婚的狀態,好像這個事情和她完全無關似的。
這樣的生活大約持續了大半個月,三月底的某天,段輕寒起床后正在屋子里挑領帶,突然想起了什么,扭頭問道:“希音,結婚的時候準備請哪些朋友,你有想好嗎?給我個名單吧,我讓人去印喜帖。”
藍希音那時候正跳下床來準備去刷牙,聽到這個問題后,她不由停了下腳步,愣愣道:“這個,我還真沒想過。也沒幾個人吧,我認識的朋友不多,我也不想請那么多不相干的人過來。”
“就算不請太多人,伴娘你選好了嗎?我這邊伴郎已經差不多敲定了,你那里也得抓緊一些。”
“你請了誰做伴郎?”藍希音把頭湊了過去,順手開始替段輕寒系領帶。
段輕寒笑得有些歡,抓著她的手問道:“你覺得我會請誰?如果我請倪?吹幕埃?慊岵桓咝寺穡俊?br>
“我當然不會,不過我想倪?匆歡岷懿桓咝恕n壹蛑被騁傷?岵換嶗床渭游頤塹幕槔瘛h綣?吹幕埃??降姿閌悄蟹降男值苣兀?故橋?降吶笥涯兀俊?br>
“這個不重要,只要他來就可以了。從小到大我們都是好兄弟,不管什么東西我都不太會和他搶,基本上他喜歡我什么東西我就給他了。沒想到……”
“沒想到這一次,你從他手里搶人過來了?”
“確實沒想到,不過有句話說得好,是你的終歸是你的,不是你的永遠不是你的。你認識他比認識我早了這么些年,他還是沒能得手。或許你們兩個真是沒什么緣分。”
藍希音將領帶系好后,又仔細整了整天,笑道:“那我們兩個算有緣嗎?”
段輕寒一伸手摟住了她的腰,將她的臉貼到自己的下巴上,反問道:“你覺得呢?”
“大概算是孽緣吧,就你和段雯珊他們家的關系,我跟你真可以算得上地孽緣了。”
段輕寒經她這么一提醒,又想起了什么,伸手摸摸她的額發,問道:“婚禮的時候,雯珊他們一家有可能會來參加,你會介意嗎?”
“如果我說介意的話,你會不請嗎?”
“如果你真的很介意的話,我可以想個辦法讓他們來不了。”
“這事兒要是讓你爸媽知道了,一準兒要說你。說你有異性沒人性都是輕的了。不過我有點好奇,段雯珊一家要來,那穆蕭聲呢,他被關了這么久的禁閉,能輕易放他出來嗎?”
段輕寒順手從衣架上拿了件西裝下來,剛準備往身上披,聽到這個問題后微微有些皺眉:“最近太忙了,沒顧得上告訴你。蕭聲已經被放出來了。他跟雯珊的事情被我叔嬸知道了。我叔氣得要拿槍崩了他,雯珊不舍得給攔住了。反正現在他們家也亂糟糟的,日子過得一點兒也不舒服。”
藍希音扯了扯嘴角,似笑非笑道:“這應該是你的功勞吧,唯恐天下不亂和你叔嬸說了什么了?”
“我答應過蕭聲,只要他告訴我們顧琳琳的下落,我就會把他救出去。現在顧琳琳找到了,我自然要兌現我的承認。至于怎么個救法,決定權在我手里。”
段輕寒確實是個說到做到的人,把穆蕭聲救出來對他來說不過是小菜一碟,不過人是放出來了,日子卻不能太讓他好過。段輕寒有時候真想把穆蕭聲提溜過來好好揍一頓,又覺得他那種人渣估計已經不怕打了。一個放棄了自己的尊嚴來換取名利的男人,或許除了死,已經沒什么事情能讓他覺得害怕和丟臉了。
那一天段輕寒要去歐洲,趕早上九點的飛機。藍希音收拾停當后和他一道兒出門,臨分別的時候總覺得有些依依不舍,替他整了整衣領,叮囑他辦完事情就趕緊回來。
段輕寒不知怎么的,也覺得有點舍不得。他以前也經常全世界各地跑,從來不覺得有什么問題。自從戀愛之后,人就變得有所眷戀,去哪里都記掛著一個人,總想著趕緊辦完事情馬上回來。好像只有回到家里,看到藍希音安靜平和的面容時,一顆心才能安定下來。
或許這就是所謂“家”的感覺。他以前在北京的時候,回家從來沒有這種感覺,總覺得那就是個住宿的地方。要不是身體出了點問題被迫退伍,他現在應該還混在軍隊里,有一幫大老爺們住在一起。他那個家,一年也未必會回去一趟。
因為這樣的心理狀態,以前他總覺得自己是個天性涼薄的人,對什么人都沒辦法做到掏心掏肺。現在他終于知道,所謂的涼薄之人,只是還沒有找到值得他一顆炙熱的紅心傾囊相送的地步。一旦出現了這樣的人,這種人會比任何人都來得深情、長情。</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