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個中年婦女, 始終沒說自己是誰, 一副氣定神閑的模樣。藍希音幾次想問,話到嘴邊又咽了下去。她好幾次想要起身告辭,馮喬卻總在旁邊友善地招呼她。一會兒問她要喝點什么, 一會兒又問她想吃點什么,還把菜單推到她面前, 請她點菜。
藍希音只覺得這像是一場鴻門宴,她們三個人, 都不像是來吃飯的, 各有各的心思。可她猜不透馮喬的意思。按理說,她現在應該是這個世界上,最不想見到自己的人了。怎么這會兒見了面, 她又這么淡定從容, 既不吵也不鬧,依舊是一副大家閨秀的模樣。
真不知道該說她是教養好, 還是城府深。
藍希音推辭不過, 只得隨便點了幾個菜。后來那中年婦女又給添了幾個,然后,她們就借由等上菜的間隙,開始互相打量著對方。六只眼睛互相在彼此身上掃來掃去,氣氛變得越來越詭異。
藍希音現在是以一敵二, 無論怎么看都有點吃虧。而且她平生也不太喜歡和人打交道,遇到不熟的人更是懶得說話,坐在那里除了喝茶, 似乎什么事情也干不了。而且,她已經打定了主意,絕不主動問起對方的意圖。既然她們把自己找來,還費了這么大的功夫,繞了這么大個圈子,那顯然是有話要說。既然如此,她敢肯定,這頓飯吃完之前,她們一定會說點什么。
菜剛端上來的時候,那中年婦女還只是拉著她閑話家長。聊一些醫院里最近發生的事情,特別是之前發生的那場火災,她似乎挺感興趣,問了不少這方面的問題。
藍希音基本上是有問必答,對方問什么,她就答什么,回答地言簡意駭,多一個字也沒有。除此以外,她便很少開口,只管吃自己的東西,將面前的一碟子蠔油雞片,吃掉了不少。
她吃的時候,心里一直在數,看自己吃到第幾片的時候,對方才會切入正題。這么一想,她倒是覺得挺有意思,像是突然有事情做了,也不那么悶了。那種尷尬的氣氛似乎也舒緩了不少。
對方的耐心似乎比她預想的還要好,那盤子雞片幾乎都快要被吃光了,那中年婦女這才悠悠開口道:“我想,你大概知道我是誰。”
藍希音一聽這話,便放下筷子,禮貌地回道:“不好意思,我真的不太清楚。”
“你以為,我是馮喬的媽媽?”
“這個,我不好妄下斷言。”
“哦,這么說,你倒不一定覺得,我是馮喬的媽媽?那你覺得,我會是誰的媽媽?”那中年婦女說到這里,臉上浮起了一層淡淡的笑容。
“我的判斷并不重要,您來找我,一定也不是想和我玩這種猜謎游戲吧。”藍希音喝了口水,定定地望著那個女人,一臉自信的表情。
“不錯,挺聰明的一個姑娘。”那女人點了點頭,像是很滿意,“我聽雯珊說起過你的一些事情,倒是和她給你的評價差不多。”
藍希音心里一下子就明白了,看起來,這女人就是段輕寒的媽了。大老遠的從北京跑過來,估計是聽了段雯珊的話,跑來興師問罪了,順便力撐她選中的兒媳婦人選。這樣一來的話,藍希音用腳趾頭想也能知道,這老太太不可能對自己有太大的好感。
以段雯珊對她的態度,只怕說起她的時候,十句里有十一句都是抹黑她的話。再加上先入為主的緣故,她在段家父母的心里,是不可能爭得過馮喬的。說起來,她真的是毫無勝算,除了段輕寒對她的感情比對馮喬的深一些外,除此以外,她似乎沒有任何地方,比得過馮喬。
那女人見藍希音但笑不語,不由更覺得這小姑娘不簡單,想了想,繼續開口道:“我是輕寒的媽媽,你叫我段阿姨好了。”
“好的,段阿姨。”
“你和輕寒,認識多久了?”
“不長,也就幾個月。”倒是比不得馮喬,從小一起長大,青梅竹馬。藍希音忍不住在心里添了這么一句。因為她發現,自己這么說的時候,段媽媽的臉上,明顯露出了幾分不屑的神色。
就算她掩飾得再好,城府再深,說到底,也是個女人。沒有男人那么深沉的心思,一旦把話說開了,再要掩飾就比較困難了。所以,她索性也不掩飾了,變得直來直往起來。
“幾個月?其實說長不長,說短也不短了。你看,短短幾個月,你和我們家輕寒的關系,就有了質的飛躍了。所以我常說,人有的時候,需要自己去爭取,總等著別人送上門來,未免不現實。馮喬,這一點,我必須得說說你,你這孩子,從小性子太高,你見到我家輕寒的時候,一定不會像藍小姐那樣。其實,女人有的時候,耍點手段,去討好一個男人,也不算什么大不了的事情。”
藍希音真心覺得,這老太太說話的水平很高,看著像在數落馮喬,實際全是在罵自己。再看馮喬,雖然被批評了,臉色依舊好看,笑得跟朵花似的。段媽媽一直說,她就一直點頭,十足乖巧的模樣,倒不像上次見面時那般大氣了。看起來,她要變身為一個小女人,也不過就是轉眼間的事情。這樣的女人實在是很高明,藍希音不由對她有些佩服起來。
藍希音被罵了一通,倒也不生氣,依舊是那么一副令人火大的表情。段媽媽見她不說話,便又說道:“我聽說,你認識雯珊的丈夫穆蕭聲?”
“是,我們以前是同學。”
“好像不止這么簡單吧。”
“確實,我們還談過戀愛。段阿姨,這個事情,雯珊一定和您提過了。”
“嗯,她確實說過了。”段媽媽點了點頭,像是覺得有點熱,深深地吐了口氣,“其實,這種分分合合的事情,也沒什么大不了的。今天跟這個好,明天和那個處,都是很正常的事情。不過我們家啊,向來有點毛病,輕寒他爸爸規矩太大,喜歡干干凈凈的女孩子。那些個喜歡腳踏兩條船的,他最看不慣了。”
“這個話,您跟我說,是想說明什么嗎?”
“沒什么,你別誤會,我就是這么一說罷了。要我說,也是雯珊那孩子太多疑,她條件這么好,怎么會爭不過一個一無是處的小姑娘呢。她有什么比不上別人的,長得漂亮家世又好,那些女生在她面前一站就被比下去了。所以啊我常說,她喜歡胡思亂想,沒事兒也得折騰出點事情來。”
藍希音抿了抿嘴唇,突然注意到了一旁馮喬的臉色。她似乎有點吃驚,大約是覺得段媽媽話都說到這個份上了,自己居然還沒發飆,忍耐力未免太好。
于是,她也淡淡笑了笑,意有所指道:“這個,倒也不一定。漂亮姑娘爭不過普通姑娘的例子,倒也時時在上演呢。或許正如您說的,姑娘太漂亮了,就放不下身段了,倒不如一般的女孩子更討人喜歡了。”
“藍小姐!”段媽媽的聲音突然提高了,像是被刺激到了似的,語調一下子變得尖利起來,“看來你也不是個好好說就會聽的人。我跟你說了這么半天,你總在那里跟我裝糊涂。那好吧,既然如此,不如我就說明白點吧。你和我們家輕寒,你想怎么勾引他,是你的自由。不過,你最好懂得見好就收。要不然到最后,雞飛蛋打,什么都沒撈著,可別說我事先沒提醒過你。”
“您今天來,為的就是說這番話吧。早說不就好了,何必繞這么多彎子。我這個人,腦子比較笨,不太好使,別人暗示來暗示去,我也聽不明白。”
“啪”,段媽媽將筷子往桌子一摔,兩只眼睛死列地盯著藍希音:“我知道,像你這樣的女人,就盼著有一天能攀上高枝兒,指望著嫁進我們段家,好一輩子吃穿不愁。我告訴你,這樣的主意,最好不要打。別說我不會同意,就是輕寒他爸,也一定不會答應。我們段家是什么樣的人家,你心里應該清楚,像你這樣的兒媳婦,根本進不了門,你又何必浪費時間呢?”
藍希音總覺得,段媽媽變臉變得有些太快了。她剛剛說那番話的時候,簡直是咬牙切齒,反應之大出乎她的意料。就像不是在對著自己說,而是對著一個夙敵說那番話似的。像她這樣的官家太太,涵養應該還不錯,怎么突然有點潑婦的感覺?
當時,藍希音也來不及細想,這個原因要到很久以后,她才會慢慢地發現。
現在,她只想盡快結束這場談話:“既然您覺得,我一定進不了段家的門,又何必這么緊張。咱們不妨慢慢看,看到最后,到底會是個什么結果。”
“藍希音,你一定要和我爭嗎?”一直沉默不語的馮喬,突然開口了,聲音悅耳動聽,和她的人一樣漂亮。
“感情這個事情,談不上爭與不爭。這個問題,我早就看明白了。一個男人如果想要和你在一起,那么無論怎么樣他都會選你。如果他變了心,或者他的心從來不在你身上,那么,就算強求了,也不可能長久。”
“看起來,你年紀不大,閱歷倒是挺豐富,對男女之情了解地這么透徹。”段媽媽像是又回復了一些,不再像剛才那般劍拔駑張。只見她笑得快活,一副恍然大悟道,“我倒是給忘了,你跟雯珊的丈夫以前戀愛過,最后他卻沒娶你。這個事情,對你的打擊一定很大。我剛才忘了說了,你的平凡固然是不能入我們段家門的障礙,另外一方面,我們家,也絕對不會要一個曾經墮過胎的女人當兒媳婦!”</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