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找章俊陽。</br> 這是蘇漾的第一個反應,但他很快否決了這個想法。</br> 不行,不行,師兄最常說的,謀而后動。</br> 蘇漾重新冷靜了下來,他仔仔細細地捋了一遍,現在局里有內鬼,在沒有找出來那個人是誰之前他不能輕舉妄動。</br> 章俊陽看見名片說,他認得這個人,而且很可能是因為章俊陽和張心慈的兒子認識,但章俊陽對這個記憶有些模糊,結合章俊陽說不出來老板叫什么長成什么樣,如果做一個最大膽的猜測,章俊陽很有可能因為催眠而模糊了這部分記憶。同樣都是記憶模糊,是不是有可能張心慈的兒子就是這個幕后人。</br> 但如果僅僅只是讓章俊陽記憶模糊的話,這個人的催眠技術也許遠遠趕不上喬安·金。</br> 而以張心慈和母親相仿的年齡來看,這個人的年齡很可能和自己相仿。這么一琢磨,蘇漾皺起了眉頭,他突然一個激靈。</br> 是他想錯了。</br> 他們之所以找到這個人是因為在追查蒙筠的線索,世界上沒有這么多的巧合,當初他們分析蒙筠的動機時師兄就說了,喬安·金是沖著他去的,但是蒙筠卻可能是沖著自己來的。現在想想看,卻是非常有可能的。</br> 如果將自己假定為這些人的目標,蘇漾就把很多事情都想通了,所以章俊陽邀請的是自己,并沒有試圖接近過柯顧,就連柯顧會去也是具有機動性的。從于信東下手確實是陷害柯顧,但就跟陷害周鋮是為了報復李肖然是相同的邏輯,陷害師兄的目的很可能就是在報復自己。</br> 蘇漾他并非傳統刑警出身,平常案件中他其實會有不少奇思妙想,但未必都說了出來,畢竟沒有根據的事情說出來反而會擾亂破案進度。但是在線索幾乎斷絕的情況下,蘇漾毫無負擔地發揮了自己的想象力,并且,他的記憶力極好。</br> 于是記憶力很好的蘇漾開始瘋狂地回憶著所有和張心慈有關系的事情。</br> 但是遺憾的是,她們單獨接觸的記憶很少,大部分都是聚會上的。小時候因為自己過目不忘,經常被母親帶著去他并不喜歡的飯局,而且常常被要求表演背誦對于成人都很艱澀難懂的古詩文,他記得有一位對他很好的阿姨,會表揚他,說著那些父母吝惜對自己說的話語,童年的記憶和現在的記憶中的人逐漸重合。</br> 蘇漾似乎又想起了一些細節,他記得在那個阿姨是第一個會跟他聊天時自我介紹的,那時候自己說了——佛無一切心,唯有慈心在,</br> 這把張心慈開心不得了,逢人就說自己跟她投緣。其實并不是投緣,只是因為吃飯的時候他注意到張心慈沒有碰肉只吃素菜,就問了媽媽,母親說張阿姨信佛,初一十五都會禮佛吃齋,而且會提前一天在寺廟上留宿,第二天敬了頭香后才會下山。而那天剛好是初一,所以張心慈一口肉都沒碰。于是在他們聊天的時候,蘇漾嗅到了她身上的檀香時,也想起了這句帶著她名字的詩句。</br> 不是投緣,只是投機。</br> 現在的蘇漾可以坦坦蕩蕩地說小時候的自己也有虛榮心,因為總也得不到父母的肯定,所以他總是想從別人嘴里得到一句夸獎,甚至想著也許因為別人的夸獎,自己的父母能夠正視自己。</br> 張心慈很喜歡自己,這是蘇漾知道的,包括那一天相遇,蘇漾看得出她毫不掩飾的喜愛,是那種長輩對晚輩的喜愛,甚至好幾次說道——“你要是我兒子就好了。”</br> 你要是我兒子就好了……</br> 蘇漾不禁倒吸了一口冷氣,再聯想起章俊陽說的話:“我見她的時候我都不知道她是心理醫生,我印象中我叫她阿姨來著,完蛋了,我怎么像是失憶了一樣……我隱約記得我認識她兒子……”</br> 他現在要找的人很可能就是張心慈的兒子,而張心慈的兒子為什么針對自己,答案似乎已經呼之欲出了。</br> 因為嫉妒。</br> 因為他也嫉妒過父母口中哪個哪個同事的孩子,所以他無比清楚那股滋味。</br> 只不過,這個嫉妒竟然要將自己陷入萬劫不復之境,蘇漾懷疑起了自己的判斷。不過有一點不會錯的,現在當務之急要找到張心慈的兒子,她的兒子究竟是誰?</br> 最簡單的方式當然直接問曾郁,但蘇漾現在不敢這么做,他們的一舉一動都像是被監視著,誰也不知道在哪個環節出現了問題,如果讓那人跑了師兄就真的跳進黃河也洗不清了。</br> 該怎么辦呢?</br> 愁眉不展的時候蘇漾看見了自己的手表,這是師兄送給他的。他的生日是夏天,當時趕上了案件,再加上從小他爸媽也沒有給他過生日的習慣,蘇漾自己是沒有感覺的。但是那天半夜他趴在辦公桌醒來時看見了一個小小的蛋糕,以及一旁巴掌大的藏藍色盒子,里面是一塊手表。</br> 表盤和表帶都是藏藍色的,里面的功能卻很多,那時候蘇漾還笑師兄傳統,因為除了日歷,還有農歷日期。</br> 但蘇漾此刻無比感謝師兄的傳統,因為他發現今天是農歷的十四日,也就是說明天是農歷的十五日。而今天,還有五分鐘就要過去了。</br> 初一十五,吃齋敬香禮佛。</br> 而張心慈會提前一晚留宿于寺廟之中。蘇漾將自己的手機關機了,裝出一副驚慌的模樣,輕聲問隔壁桌的女生:“同學,能不能借我手機,我想聯系一下同學,手機沒電了。”</br> “啊,沒問題。”女生不疑有他地將手機遞給了蘇漾。</br> 而蘇漾快速的在搜索引擎中搜索到了A市女居士可以留宿的寺廟。</br> 運氣很好的是,A市只有兩家,一家是在城郊開車過去要兩個小時,另一家是在附近的一座山上,而且因為很多高學歷的僧人在這里出家而聞名。</br> 就是這里了。</br> 蘇漾將手機還給女生后又借了一張紙,抄下了地址,隨后離開了圖書館。</br> 此刻,正有一個人饒有興致地看著地圖上的紅點,當他看見這個紅點逐漸向西靠近的時候,詫異地挑起了眉梢,這是去哪里?</br> 正當他打算帶上耳機聽一聽的時候,顯示屏上突然變成了雪花片:“嘖,竟然發現了。”</br> 而此時的特案組里,電腦前的曾郁滿頭大汗,他指頭幾乎只剩下幾道殘影,當敲下最后一個回車鍵后,他長吐出了一口氣。怔愣著看著屏幕,曾郁好半天才緩過來神,他跳起來奔去找李肖然。</br> 李肖然正自己一個人梳理著證據線索呢,見他進來剛要開口,卻見曾郁比了一個噤聲的手勢,隨后李肖然就看見曾郁拿了一張白紙刷刷地寫了起來。</br> 當李肖然拿過來的時候,第一反應是啼笑皆非,這竟然是一張檢討書,但看清曾郁檢討的內容后他就徹底笑不出來了。</br> 曾郁寫的內容很簡單,檢討了自己的失誤,因為這次為了查清楚究竟是誰給毛輝傳了消息,再加上他們得知有內鬼的事,所以他這次將所有監控都打開了。結果他發現自己犯了一個致命的錯誤,從前他看監控忽視了一個地方,那就是他們自己頭頂上的監控。</br> 他在看監控的時候發現他們辦公室的監控有被修改的痕跡,意識到不對后,在調取監控的訪問名單中他看見了除了自己的另外兩個IP地址,一個是警局外的,并且這個地址在持續地發送著獲取監控的請求;而另一個IP只發送過一次請求,也就是所他并沒有持續地監控著他們,但是這個IP地址前綴都和自己一樣……這個警局內部的IP地址。</br> 他直接反控制了警局外的IP地址,黑了那個人的電腦。而局里的那個IP地址,曾郁第一反應就是那個內鬼,可每個IP對應的人是保密的,他需要通過李肖然確定這個人是誰。</br> 李肖然看完后,沉著臉一言不發地離開了辦公室,他要去林厲的辦公室,這件事已經超出了他們能掌控的范圍了。</br> 而蘇漾此刻正坐著的士一路上山,司機一路抱怨這么晚不想上山了,不過蘇漾中途加了兩次價錢,他也就沒了言語。車最后停在了寺廟前,蘇漾付了錢后:“我十五分鐘后就回來,你現在下山也是空跑一趟,回頭我給你雙倍的車費。”</br> 司機覺得這也不錯,便點頭應了這樁生意。</br> 蘇漾沒有敲響山門,而是找了個比較矮的墻直接翻墻進去了,寺廟的廂房一般在兩側,而且他在之前搜索的時候已經看見了女居士廂房在的地方,于是很快就摸到了地方。</br> 廂房門口掛著門牌,蘇漾一路看過去,最后在一間門口停住了,木牌上寫著——“慈心居士”。</br> 蘇漾看見這兩個字后,突然有種心虛的感覺,如果他沒猜錯這里住的應該就是張心慈,如果不是那次去找母親,他都快忘記有這么一個人了,可這位阿姨卻似乎一直惦記著自己。可他現在要做一件對于這個阿姨來說務必殘忍的事,他叩了叩門后推門而入。</br> 幸好的是里面的人還未入睡,正坐在桌前借著微弱的臺燈看書,見他進來明顯呆住了。</br> 看佛經的人正是張心慈,蘇漾沒有向前走,而是站在門口雙手合十對著她鞠了一躬。張心慈雖然奇怪,但還是還了一禮。</br> 蘇漾都到張心慈對面坐下,他并不奇怪張心慈為什么一句話不說,他也一句話沒有,直接在紙上寫下了一個問題——居士為何禮佛?</br> 張心慈在紙上回道——“償今世債,修來世福。”</br> “居士何債之有?”</br> “子不賢。”</br> “子不賢乃子之過,為何是居士之債?”</br> 張心慈看著傳回來的紙沉默了,半晌寫道——“養而不教,父母之過。”</br> “如何不賢?”</br> 看張心慈雙眼的愧對,蘇漾嘆了一口氣,在紙上又寫了一句話——“你兒子叫什么名字?”</br> 張心慈張了張嘴,卻被蘇漾擋住了,他將面對自己的木牌翻向了張心慈,又指了指張心慈手上的手釧,只因為木牌和手釧上都刻了兩個字——“止言”。</br> 蘇漾在想起小時候的回憶后突然想起了張心慈和他喝下午茶的那天下午手上帶了一個手釧,上面寫了兩個“止言”,那時候蘇漾沒反應過來是什么意思,但是想起張心慈是個虔誠的佛教徒后,他明白了那是什么意思。</br> 張心慈在修閉口禪,雖然她并非出家人,也不可能真的每天都不說話,但蘇漾相信她今晚是不會說話的,而他要的正是她的安靜。</br> 看著“止言”兩個字,張心慈終于在紙上寫下了兩個字,看見名字后蘇漾既感到意外又覺得情理之中。</br> 他沒想到會是這個人,但似乎是這個人也沒有那么不可思議。</br> 隨后張心慈自暴自棄地寫下了蘇漾要的所有信息,包括兒子的住址。</br> 竟然住在B大里,蘇漾搖搖頭,這人還真是信奉最危險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br> 寫完這些后,張心慈閉緊了雙眼,一言不發。蘇漾雙手合十再次做了一揖,隨后離去。他闔上禪房門又看了一眼門牌,他有一點想錯了,張心慈并非真的因為喜愛自己才改居士名為慈心的,她對自己的那份感情也并非單純的長輩對晚輩的喜愛,更有來自長輩的歉疚。</br> 張心慈在替她的兒子贖罪。</br> 而禪房里的張心慈木然地坐在桌前良久,等到聽見蘇漾的腳步遠去后,兩顆清淚終于順著眼角滾落而下。</br> 攝像頭被黑后,黑暗中的那人也并沒有消停,拿起耳機繼續聽著,同時監視著地圖上那個小紅點的去向。可讓他納悶的是他什么都沒聽見,只有車輛行駛的聲音以及司機的罵罵咧咧,兩人討價還價的聲音以及后來淅淅索索的聲音。他都快聽睡著了,突然間耳機里傳來的聲音把他驚醒了,像是之前那個司機的聲音:“你要去公安局?你犯什么事了?”</br> 回警局?</br> 黑暗中的人笑了,正和他意,剛好一網打盡。</br> 很快他又聽見蘇漾給李肖然打了一通電話,是他聽了一晚上最有價值的一段對話——“你幫我找個資料,我出門忘記拿了,在我桌上被書壓著的,有本圍棋棋譜你看見了嗎?棋譜底下壓著的。”</br> 李肖然看著蘇漾空空蕩蕩的桌子,哪來的棋譜?但他還是順水推舟道:“看到了。”</br> “紙上的分析都是沒問題的,你們可以先行動不用等我。那本棋譜幫我收好,我外公下個月6號生日,那是他的生日禮物。”</br> 蘇漾說完這些徑直掛斷了這通莫名其妙的電話,而李肖然聽見忙音后將手機放下拿起了一旁的日歷,將日歷翻了一頁,看著下個月的6號,那一天是周一,但比較特別的是,那一天還是小寒。</br> ***</br> 同一時間,有人整裝待發行動了,有人接到了指令潛入特案組,也有人還在盯著那一枚小紅點的移動方向。</br> 那枚小圓點接近了自己,但很快經過了自己,朝著警局的方向駛去。</br> 看著定位的人松了一口氣,揚起了一抹自信的笑容。</br> 此時,有人“啪啪啪”砸響了他房間的門。</br> “老韓老韓,你們班那個學生在醫院出事了!”</br> 出事了有什么不好?他生怕他不出事呢。不過即便內心這樣想著,他還是調整出了一個憨厚而驚慌的表情,一路跑到了門口。</br> 只是這個表情在拉開房門后徹底凝固了,門口站在著不應該出現在這里的人——蘇漾,以及李肖然和特案組一干人。</br> 蘇漾舉起自己的警官證:“韓弈,跟我們走一趟吧。”
三月,初春。</p>
南凰洲東部,一隅。</p>
陰霾的天空,一片灰黑,透著沉重的壓抑,仿佛有人將墨水潑灑在了宣紙上,墨浸了蒼穹,暈染出云層。</p>
云層疊嶂,彼此交融,彌散出一道道緋紅色的閃電,伴隨著隆隆的雷聲。</p>
好似神靈低吼,在人間回蕩。</p>
,。血色的雨水,帶著悲涼,落下凡塵。</p>
大地朦朧,有一座廢墟的城池,在昏紅的血雨里沉默,毫無生氣。</p>
城內斷壁殘垣,萬物枯敗,隨處可見坍塌的屋舍,以及一具具青黑色的尸體、碎肉,仿佛破碎的秋葉,無聲凋零。</p>
往日熙熙攘攘的街頭,如今一片蕭瑟。</p>
曾經人來人往的沙土路,此刻再無喧鬧。</p>
只剩下與碎肉、塵土、紙張混在一起的血泥,分不出彼此,觸目驚心。</p>
不遠,一輛殘缺的馬車,深陷在泥濘中,滿是哀落,唯有車轅上一個被遺棄的兔子玩偶,掛在上面,隨風飄搖。</p>
白色的絨毛早已浸成了濕紅,充滿了陰森詭異。</p>
渾濁的雙瞳,似乎殘留一些怨念,孤零零的望著前方斑駁的石塊。</p>
那里,趴著一道身影。</p>
這是一個十三四歲的少年,衣著殘破,滿是污垢,腰部綁著一個破損的皮袋。</p>
少年瞇著眼睛,一動不動,刺骨的寒從四方透過他破舊的外衣,襲遍全身,漸漸帶走他的體溫。</p>
可即便雨水落在臉上,他眼睛也不眨一下,鷹隼般冷冷的盯著遠處。</p>
順著他目光望去,距離他七八丈遠的位置,一只枯瘦的禿鷲,正在啃食一具野狗的腐尸,時而機警的觀察四周。</p>
似乎在這危險的廢墟中,半點風吹草動,它就會瞬間騰空。</p>
而少年如獵人一樣,耐心的等待機會。</p>
良久之后,機會到來,貪婪的禿鷲終于將它的頭,完全沒入野狗的腹腔內。</br>,,。,。</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