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漾終于將自己從沙丁魚罐頭一般的地鐵上擠了下來,理了理皺起的袖口,眉頭不自覺地蹙起。看了看四周,躊躇了一下,選擇了一個地鐵出口,但當他跟著人群前行,馬上就要坐上扶手電梯的時候,腳步一頓直接走出了人群,快步走上了旁邊的臺階。</br> 聽著身后略顯急促的腳步聲,蘇漾猛地回頭,視線從高向低定格在了自己胸口處,看著面前背著書包手中還抱著一本書的男孩子,蘇漾有些匪夷所思。</br> 他竟然被一個小學生跟蹤了?</br> “你跟蹤我?”</br> 男孩正“蹬蹬蹬”地上樓梯,猛地聽見頭頂的聲音,腳步一停就撞到了蘇漾的身上。男孩抬起腦袋,鼻尖沁出了點點汗珠,一手略顯狼狽地架住自己厚重的眼鏡,另一手抱住自己手中的書,這么幾個動作導致他腳步沒站穩向后栽去。蘇漾伸手一撈,抓住對于成年人來說細小的胳膊,“嘖”了一聲:“小孩兒,運動細胞不太行啊。”</br> 男孩從虛驚中緩過神,蘇漾的話卻讓他的臉都漲成了番茄色,道謝的話到了嘴邊又咽了下去,狠狠地瞪了蘇漾一眼:“你這人怎么這么討厭?”</br> 蘇漾一挑眉梢不以為意,這樣的評價他聽多了:“那你為什么要跟蹤一個你討厭的人?”</br> “誰跟蹤你了?你有證據嗎?!”男孩的眼神略顯心虛,但臉上卻強作鎮定。</br> 蘇漾搖搖頭,又看了一眼手表,還是趕緊走吧,他今天可沒時間陪一個小孩玩,隨即便轉身離開。</br> “誒!”</br> 小孩明顯沒有料到這一幕,“蹬蹬蹬”地跑了幾步:“你怎么就走了?”</br> 蘇漾覺得好笑,偏頭看著追上來的小孩:“你既然說沒有跟蹤我,我既然不認識你,而你也不找我,那我為什么不能走?”</br> 男孩啞然。</br> 見蘇漾還想要走,男孩鼓起勇氣開口了:“你不能走,你跟我去警局一趟。”</br> 警局?</br> 這下次蘇漾是徹底詫異了,低頭上下打量了一下男孩:“為什么?”</br> “你一定跟焚尸案有關系!”男孩見蘇漾聽見“焚尸案”幾個字后臉色就變了,心中有了底,快速道,“坐地鐵的時候,地鐵電視在播報焚尸案的新聞,我注意到播報前你一直在看書,但是播報后你就再也沒有翻動過書頁,你其實是在聽電視廣播對不對?”</br> 蘇漾點點頭:“作為這個城市的市民,關心新聞我想應該沒什么問題。”</br> 男孩卻搖搖頭:“但你并不是單純地關心新聞,你和大部分人的反應都不一樣,絕大部分人是害怕、憤怒還有好奇。但是你不同,你在嘲弄。”他伸出自己短短的指頭,扯住自己一邊的嘴角,向上微微一扯,“這樣。”</br> 有意思。</br> 蘇漾扯了扯一邊嘴角,做出跟男孩形容得一模一樣的表情:“然后呢?”</br> 男孩抿抿唇,盯著蘇漾的表情,不禁后退了一層臺階。此刻,之前的人潮已經離開了地鐵站,地鐵站顯得格外冷清,他們站的樓梯又恰好是風口,冷風吹進來,小男孩渾身一抖,原本抓住蘇漾風衣的手不禁松了開來。</br> 蘇漾笑了,但笑容卻是冷冰冰的:“嗯?緊張什么?說說吧。”</br> 小男孩深吸了一口氣:“你在嘲弄記者對不對?”他指了指蘇漾塞到挎包里露出一角的書,“你分明在注意新聞,卻極力避免跟新聞扯上關系,所以你始終沒有抬頭看電視。但你甚至為了聽完新聞坐過了站,我說得對不對?”</br> 蘇漾這下真的驚訝了,他屈膝蹲下身子平視著小男孩:“你觀察力很好。”</br> “是、是嗎?”小男孩的臉頰頓時就紅了,就像紅彤彤的紅蘋果。</br> “但我的觀察力也很好。”蘇漾笑了笑,“我知道你的名字叫明易。”</br> 小男孩一怔,隨即抽回了自己拉住蘇漾不放的風衣,捂住了自己胸前別著的校牌,臉都憋紅了:“你作弊!”</br> “我還知道你很特別,你記憶力很好,理解力很強,你想融入大人的世界,但是卻很懊惱他們總把你當小孩看待。你對推理很感興趣,也試著去推理周圍人的想法,但是他們并沒有贊嘆你,而是惱羞成怒。”看著小男孩慢慢變得暗淡的神色,蘇漾伸手揉了揉他的頭頂,“你被你的同學孤立了對不對?他們覺得你是個怪人。”</br> “你……你也覺得我是怪人嗎?”小男孩抱緊了自己的書。</br> “不,我覺得明易很聰明。”蘇漾指了指他懷中的那本書,“《神曲》可不是普通小學生能看得明白的。”</br> “其、其實,我自己看也看不太明白。”小男孩被蘇漾這一番話說得耳朵都紅了,“但是老師講得很生動。”</br> 蘇漾眨眨眼,心底的同情猶然而生,現在小學生都被要求看《神曲》了?而且這還不是兒童版,是正兒八經的成人譯本。嘖,真可憐,充滿同情心的蘇漾全然沒有想起自己的童年就在浩如煙海的書堆中度過的。</br> “我還知道你跟蹤我不是因為你覺得我是兇手,而是因為你希望我陪你玩。”在男孩驚喜的目光中,蘇漾直起身,伸手揉了揉他的腦袋,“有機會的,你媽媽來了,她似乎在擔心你。”</br> 小男孩張大了嘴巴,回頭看了一眼飛奔向自己焦急的母親,又飛快地仰起頭看向蘇漾,指了指蘇漾包里斜放著的書:“這是我偶像寫的,所以我覺得我們一定可以聊得來的。”</br> 蘇漾:“……”</br> 小男孩還沒有注意到蘇漾瞬間變得奇怪的臉色,他的媽媽已經到了跟前,確定小男孩沒有事后開始跟蘇漾道歉,生怕兒子打擾到了蘇漾。</br> 蘇漾搖搖頭,從口袋里抽出了一張自己的名片遞給她:“令郎很聰明,有什么事可以打我電話。”</br> 女人接過名片看清楚上面的文字后頓時一愣,再看向蘇漾的目光突然間就放松下來了。寒暄了兩句后,蘇漾指了指手表表示自己得走了,女人也拉著兒子往相反的方向走去。走到一半的時候,男孩突然轉過身,沖著蘇漾的方向喊了一句:“我姓蔣!叫蔣明易!”他的媽媽腳步一頓,旋即握緊了兒子的手。</br> 蘇漾見狀嘴角不禁微微上揚,但當他走出地鐵口,迎著外面的陽光時,笑容逐漸消失了。他其實還有一些東西沒有說,比如說他從男孩故意用貼紙遮住姓氏猜測出男孩應該是單親家庭,也許男孩還隨著他并不愿意提及的父親的姓氏,他從男孩的書包上那些沒有能被完全洗掉的水筆字跡猜測到男孩不僅僅是沒有什么朋友,而且應該是被同學敵對的狀態。</br> 其實也正常,碰到這樣手段殘忍的案件,小男孩表現的不是害怕而是冷靜探究,甚至比起一些成年人更為冷靜地稱之為“焚尸案”,而不是媒體口中的“清道夫案”。這樣的“不一般”在別的孩子眼中就足以將他當成一個異類了。在小男孩條條是道地分析自己的行為的時候,蘇漾有那么一個瞬間仿佛看見了自己小時候的影子,所以從來都不是熱心腸的他卻將自己的名片交給了蔣明易的母親。</br> 蘇漾甩甩頭,將這場晨間的偶遇拋之腦后,其實男孩確實沒有分析錯,自己很在意那個新聞,以至于為此坐過了一站地鐵,但蘇漾也確實下意識地不希望別人注意到自己。因為那個案件,蘇漾從早上把他從床上叫醒的電話中得知,這起“焚尸案”已經正式移交給特案組處理了。</br> 因為過了早高峰,穿過略顯冷清的街道,蘇漾快步走進已經開始忙碌的警局大樓之中。迎著眾人打量的目光,蘇漾目不斜視上了電梯。</br> 他研究的就是人心,他知道那些目光是因為什么。有因為想看特案組笑話的,畢竟特案組是林局力排眾議設立的,不少人說是為了保特案組的現任組長李肖然,因為這個舉動在很多人看來完全沒有必要,被上頭下了破案期限的“焚尸案”現在扔給特案組,其中不乏案件以外的因素。</br> 至于剩下的那些幸災樂禍的目光嘛……</br> 蘇漾推了推眼鏡,推開特案組的大門,看著悠然自得地坐在自己辦公位置上的西裝男子扯了扯嘴角,將包里的書抽了出來,扔在了引發那些目光的罪魁禍首面前。</br> 西裝男子看著重重地落在自己眼前的書,抬手看了看表,嘴角微挑:“哦?你是看我的書看入迷了,所以才遲到了?”</br> 蘇漾:“……”</br> 學生時代的自己也許還會因為柯顧的這個動作而臉紅心跳,但現在絕對不會了。</br> “柯、博、士,我遲到是因為被你的小書迷纏!住!了!”
三月,初春。</p>
南凰洲東部,一隅。</p>
陰霾的天空,一片灰黑,透著沉重的壓抑,仿佛有人將墨水潑灑在了宣紙上,墨浸了蒼穹,暈染出云層。</p>
云層疊嶂,彼此交融,彌散出一道道緋紅色的閃電,伴隨著隆隆的雷聲。</p>
好似神靈低吼,在人間回蕩。</p>
,。血色的雨水,帶著悲涼,落下凡塵。</p>
大地朦朧,有一座廢墟的城池,在昏紅的血雨里沉默,毫無生氣。</p>
城內斷壁殘垣,萬物枯敗,隨處可見坍塌的屋舍,以及一具具青黑色的尸體、碎肉,仿佛破碎的秋葉,無聲凋零。</p>
往日熙熙攘攘的街頭,如今一片蕭瑟。</p>
曾經人來人往的沙土路,此刻再無喧鬧。</p>
只剩下與碎肉、塵土、紙張混在一起的血泥,分不出彼此,觸目驚心。</p>
不遠,一輛殘缺的馬車,深陷在泥濘中,滿是哀落,唯有車轅上一個被遺棄的兔子玩偶,掛在上面,隨風飄搖。</p>
白色的絨毛早已浸成了濕紅,充滿了陰森詭異。</p>
渾濁的雙瞳,似乎殘留一些怨念,孤零零的望著前方斑駁的石塊。</p>
那里,趴著一道身影。</p>
這是一個十三四歲的少年,衣著殘破,滿是污垢,腰部綁著一個破損的皮袋。</p>
少年瞇著眼睛,一動不動,刺骨的寒從四方透過他破舊的外衣,襲遍全身,漸漸帶走他的體溫。</p>
可即便雨水落在臉上,他眼睛也不眨一下,鷹隼般冷冷的盯著遠處。</p>
順著他目光望去,距離他七八丈遠的位置,一只枯瘦的禿鷲,正在啃食一具野狗的腐尸,時而機警的觀察四周。</p>
似乎在這危險的廢墟中,半點風吹草動,它就會瞬間騰空。</p>
而少年如獵人一樣,耐心的等待機會。</p>
良久之后,機會到來,貪婪的禿鷲終于將它的頭,完全沒入野狗的腹腔內。</br>,,。,。</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