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臺下,李勇正獨自一人在來回踱著步子。
他是個聰明人,也是個向來都敢于決斷的人,如今既然已經中了楚衛的算計,那手下那些人多半是活不成了,既然如此留著那幾個不曾中毒的漢子其實意義已經不大。
畢竟那個吳公子不會因為他多帶去了幾個人就高看他一眼,要想在吳公子面前有個面子還是要靠如今自家手中節省下來的錢糧。
他原本就沒覺的那幾人能夠殺的了朝清秋,他之所以讓他們前往,一是為了試探朝清秋一二,二是為了能拖延住他的腳步,自然要是能夠將朝清秋殺了,也算是意外之喜。
對他來說,那個來歷不明的書生雖然有些難以對付,可終究不是他最大的敵人,他最大的對手還是那個潛藏在黑暗之中,一心想要他不得好死的好兄弟。
他轉身蹲坐在高臺下的臺階上,周圍冷清的很,只有偶爾掠過的風聲。
如此良夜,偏偏是殺人之時。
李勇嘆了口氣,“老楚,我知道你已經來了,出來一敘。”
他看向樹林之中的重重陰暗,無邊夜幕籠罩之下,似乎有一頭斑斕猛虎正藏在其中等待擇人而噬。
他知道,楚衛肯定早就已經來了,他不得佩服自己這個好兄弟確實是有耐心,要是換了他是楚衛,大敵當前,無論如何也是做不得這般冷靜的。
片刻之后,黑暗之中,響起一陣緩緩的腳步聲。
一個矮胖的身影從黑暗中走了出來。
一身白色的麻衣,既是白衣,也是喪衣。
李勇看著那張熟悉的面孔,按理說他心中應當有些愧疚才是,可其實他心中反倒是半分愧疚也不曾有,他這種人從來都有不知道后悔二字如何去寫,如果真的有后悔之事,那就是當初覆滅楚家之時,他不曾將楚衛斬草除根。
楚衛走到高臺的另一端,他也是坐在臺階上,兩人相距不過幾十步而已。
“果然,最知我者還是你李勇。所以如今你遣散了旁人,是已經準備好赴死了嗎?”
李勇搖了搖頭,他笑了一聲,笑聲里帶著些莫名的嘲諷,“老楚啊,你我都是聰明人,如今你也不是當初的文弱書生了,這許多事情你還是想不明白不成?”
“這個世道哪里有什么公理正義?要是真的有,那當日你楚家也就不會被我滅門了,如果有,當日這些人為何沒有人敢出一言?”
“亂世之中,想要活下去,還是要靠手中的拳頭。”
楚衛倒是贊同的點了點頭,“這些話要是當年你對我說,只怕我只會說一句天理公道自在人心,你李勇一個不曾讀過書的人,有什么資格質疑書上的道理。”
“可如今不會了,我只會覺得你說的對,這世上哪里有那么多的道理?道理有用的話,還要拳頭干什么。所謂的公理正義,終歸壓不住天下間的權勢。”
李勇大笑,“對嘍,看來這些日子你也活明白了。只是可惜了,你明白的晚了些。當初你看不起我,我又何嘗看的起你了?大家都是一起長大的,你不過就是比咱們多讀了幾天書而已,憑什么看不起咱們這些自小一起長的兄弟?最初那些年,其實我是真的把你當兄弟的。”
楚衛摸了摸鼻子,也是感慨一聲,“之前我一直以為對你們待之以禮,就是最好的相處之道,不曾察覺出自己對你們有什么傲慢之處。”
“可你有沒有想過,正是你的待之以禮,其實才是你的最為傲慢之處?”
楚衛竟然沒有否認,而是沉默的點了點頭,“原來不覺的,只是如今一想,原來所謂的待之以禮,才是最為傲慢,傲慢而不自覺,才是最為可怕之處。”
李勇看著楚衛那張依舊有些肥胖的側臉,無聲的笑了笑,自己這個好兄弟,果然是不一樣了。
他笑道:“想來如今村中那些人應當都已經毒發了,你也算是大仇得報了,我真的很好奇,你那些毒藥是哪里來的,我一直都讓那些家伙盯著村中那井,你又是如何把那些毒藥投入到井水之中的。”
楚衛側過頭看了他一眼,“你不死,自然說不上什么大仇得報,所以這是你就是你的臨終遺言?”
“也許是我的,也許是你的,誰知道呢?”
“其實簡單的很,因為之前有個江湖之中的門派找到了我,那人說只要我一句話,殺你們如同屠狗,那些毒藥也是他給我的,只是沒想到我才放了半包而已,竟然就有這么大的效果,早知道我該多放些的。”
“至于為在井中放藥時不曾有人發覺,因為你眼前的楚衛已經不是當年那個文弱書生了。”
楚衛抬了抬手,有陣陣清風在他身側匯聚,其中夾雜些與純粹武夫不同的罡氣,也就是儒家之人口中的浩然氣。
儒家浩然氣,與武夫罡氣雖然出自一脈,可到底是有些不同。
武夫罡氣重在殺傷與防御,所以戰場之上,江湖之間往往是武夫的最好去處。武夫想要磨煉體魄也多是在此兩地。
武技本就是殺人技,能在王法之外的,自然只有這兩處。
儒家的浩然氣在殺伐之道上弱了不少,只是更加千變萬化一些。例如一人臨死之時,可以以浩然氣吊住半條性命,雖說治標不治本,可終究是能夠求的一個機會,除此之外,儒家浩然之氣還有諸多妙用。
據說儒家浩然氣修煉到最高處可以口含天憲,言出法隨,只不過這么多年還不曾有人見過,所以如今也只是被當做是那些讀書人的胡言亂語。
“我知道你是個隱藏極深的三品武夫,我勸你最好拿出全力,不然待會兒不要說我不給你機會。”楚衛笑了一聲,哪怕此時他胸中如火燒,可言語之間有說不出的快意。
他忍耐多年,為的就是此時此刻。
李勇站起身來,一身骨骼啪啪做響,武夫罡氣彌漫全身。
“那我就試試你這個讀書人的斤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