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7年春，三月十一日。
    上海市閘北區某座民房內。七點一刻。
    蘇瞳。
    睡到自然醒。
    ……
    ……
    這天早上，蘇綾比往常起的更早了些，她睡眼朦朧，提前物流公司打了個電話。
    ……
    ……
    這時候，新月的隊員還在春季錦標賽的酒店里。
    天子正在做戰術預案，對手的資料一列列在眼前快速閃過，大標題上寫著【死灰】。
    今天是A組決賽。
    丫頭的房間里還傳出陣陣細微的呼嚕聲，她累壞了，能瞧見細微紅腫的雙眼，因為昨天過于緊張專注的比賽，心身俱疲，晚上丫頭看著手機里和蘇綾的合照，不知道為什么，哭了很久很久。
    武木頭在酒店樓下的綠化帶跑步，推著虎妞的輪椅，虎妞看上去無精打采，木頭起得實在太早，還說什么推小桑出門運動，結果只成為了對方的負重訓練而已嗎？
    李玉京趴在房間的書桌前，推了推眼鏡，稍稍瞇了一會兒。桌上擺著蘇綾的那條圍巾，洗得干干凈凈。
    他的手心冒汗，依然在打德州撲克，一場豪賭讓他捶胸頓足，神色興奮，仿佛這筆收入又讓他離蘇綾近了一步。
    秦川的房里，錄音設備齊全，而秦三豎本人還窩在被子里，電腦忘了關，上邊兒顯示著昨天的直播時間：累積16個小時。
    小范把自己的服務器搬到了酒店來，監察著各個游戲角色的裝備耐久度，仿佛皇上們都不怎么著急，而這位大內總管卻焦慮得睡不著覺，他的睡姿從昨晚的平躺變成翻來覆去，最后成了趴著，壓住胸口做了一晚上噩夢，最可怕的是夢里蘇綾又把他嘴給堵上了。
    ……
    ……
    不回城娛樂公司筆凈分部，位于市區浦東，這天早上，天蓉早早來到公司，春季賽期間服務器監管部門全部都在加班，他們很重視這一塊。
    原因是CK巧克力這支隊伍在最近爆出了作弊丑聞，追溯到新月的戰報來看，就是這樣，CK隊伍在那場比賽里用了圖形色區自動瞄準。
    而賽方是沒辦法追究其法律責任的，最多只能退賽，但是這屬于監管不力，只能從自己身上找原因，何況退賽是最差的辦法，誰愿意趕走一個老板呢？人家找你打比賽可是送錢，免費廣告。只能用懷柔政策來搞定這件事。
    “小劉，你給現場去個電話，我今天有事兒要找五哥。他昨天解說臺上嗓子都吼啞了，和一老煙鬼似的。影響形象啊?！碧烊胤愿乐澄宦殕T。
    小劉：“天姐，我手機沒電了……我都六天沒回家了，這兒公司排插你平時都不讓用……”
    天蓉撇撇嘴：“規定是規定，不讓用，對。你不會插VR??？難怪干了三年還是職員，下禮拜我就把你調到調試去當主管。”
    小劉急了：“別啊！天姐，我不要升職……我想跟著您?！?br/>     說著小劉立馬把手機數據線插在了VR設備上，只是這次……
    不時閃爍的屏幕有些奇怪，他也沒多在意。
    最終，屏幕上進入了Root開發者控制臺。
    【以太局域網環境監測……】
    【檢測完畢，開始調查通訊錄。】
    【天蓉……】
    【入侵完畢。】
    【脈絡式驗算查找目標。】
    【天子…………】
    【蘇綾！】
    【萬年來了！】
    ……
    ……
    4:23 S
    蘇瞳背上單肩包，披著皮夾克，洗漱完畢后看著鏡中的那張臉。
    烏黑如墨的眼睛，透著難以掩蓋的光，大而有神，他摸著下巴，把眼鏡戴上。
    一時電話響了。放下單肩包，包上還掛著一對紅艷艷的拳套。
    “喂？”
    蕭咲月：“起床啦？”
    蘇瞳：“今天……”
    蕭咲月：“今天有場拳，我知道的?！?br/>     蘇瞳：“你知道就好，這是最吼的?！?br/>     蕭咲月：“今天小阿綾比賽呢！五哥告訴我的，你說我去看哪一場？”
    蘇瞳：“想去看哪場看哪場咯。你開心就好?！?br/>     電話那頭傳來怨氣相當重的嬌嗔。
    “你就不能給我下個決定嗎？你是男人誒！拜托，每次都要老婆自己選，我選擇困難癥了。也讓我小鳥依人一次好不好?！?br/>     蘇瞳想了想：“嗯……你要我幫你選，我肯定會選更好看的那個，再加上女兒的設定，丈夫是不需要關心的，畢竟要頂天立地，講道理，你應該要選她?！?br/>     蘇瞳說著說著自嘲般笑了，“哈哈哈……畢竟你不會想看我被人揍得鼻青臉腫吧？”
    蕭咲月怒喝道：“廢話！丟人！還有啊……你能不能不要這副口氣和我講話啦？每次我讓你替我下決定，總要把簡單的問題搞復雜，好像你多理智似的，也不想想我能不能接受！你到底有沒有設身處地為我著想一下?。慷夷闶窍氲绞裁淳驼f什么了，你知道不知道這樣我很難受的，裝作一副什么都不在乎其實比誰都在乎，你啊！就是倔！”
    蘇瞳：“我真的在為你設身處地著想，你的每一句我都會當真?！?br/>     蕭咲月：“我才不要你每一句都當真，萬一哪天我要你去死呢？你就真的去?。俊?br/>     蘇瞳：“說不定哦。我出門了。還有什么要說的嘛？”
    蕭咲月：“哎呀你這人！我準你掛電話了嗎？一副嫌棄我的樣子。你懂不懂女人咯，我撒會嬌不行嗎？哼哼……嫌我煩咯？”
    蘇瞳認真答道：“現在七點四十，我的比賽九點半開始，和你說話的這些時間，我得全神貫注猜測你在想什么，好按照我自己的方式沒有錯漏的答，我在和你過日子，我想和你過日子，而不是玩游戲?！?br/>     不等蕭咲月對蘇瞳這認真的蠢萌模樣做出評價。
    蘇瞳又一次說道：“我現在出門得點倆蝦餃，蒸的，因為油炸煎餃和湯面都不合適，得補充一點蛋白質，比賽前要有血糖，不然很容易被人揍暈。”
    “蒸出來吃完大概要半個小時，這時候是八點十分，我自行車到體育館是四十分鐘，到那里我還有半個小時的時間來做拉伸和熱身，同時教練會給我對手的情報，然后我想著該如何打倒那號兇神惡煞的壯漢。你看，現在我已經失去了十分鐘。”
    蕭咲月賭氣道：“行行行！我真是搞不懂自己怎么就看上你了……”
    蘇瞳：“你看，我說：‘你還有什么要說的嘛？’，是在征求你的意見，我不希望我們之間的交流存在隔閡，因為我懂你、敬你、寵著你，最重要的，我還愛著你?！?br/>     “嘁！我不信，男人嘴里的話啊，不能信?！?br/>     蘇瞳坦言：“那我繼續說咯？”
    “你說吧，嘿嘿，我聽著。不過……你不怕和我嘮嗑趕不上比賽嗎？”
    “比賽沒有你重要。”
    “嘁！沒有事業心。”
    蘇瞳耐心解釋道：“所以我在邊趕路邊和你聊?！?br/>     蕭咲月語氣中多了幾分焦急：“誒！你專心點兒，看車啊。”
    蘇瞳接著說道：“沒關系，我會保護好自己的，因為我死了你可能會殉情，我可不能死?！?br/>     “誰要和你殉情了……你神經病哦。”蕭咲月的語氣雖然帶著怒意，但有更多甜蜜：“話說回來，你倒是給我解釋解釋，你要怎么說服我？說服我選哪兒看比賽？”
    蘇瞳：“答案已經很明顯了啊。我能照顧好自己，而小阿綾不一定能，我能知道我早上吃什么能有最好的競技狀態，小阿綾不知道。這樣想，我倆都走在趕往擂臺的路上，你會為誰擔心呢？”
    蕭咲月急了：“哎呀！你怎么不早說??！我這就給小阿綾帶吃的去！你這人說話就是拐彎抹角的。特娘娘腔。噫~~”
    蘇瞳接過店老板的蒸餃，坐下開始吃了，冷的東西對腹肌很不好。
    “你看，這不就有了答案了嗎？那么你問了那么多，我能問個問題了吧？”
    “沒空！”蕭咲月那頭已經開了火，蘇瞳聽見了做飯的聲音。
    直到那頭傳來老婆儒糯的詢問聲：“喂……還在嗎？對不起哦……剛才我就想著小阿綾了。沒顧著你?！?br/>     “沒關系。學會等待的男人特別性感?！碧K瞳微笑道：“我想問……最近有沒有考慮給阿綾買房，她這么大了，也應該嫁了?！?br/>     “你幾個意思??？人家爹都是恨不得把女兒攥在手心里，你就給往外送啊？”
    “沒有，我只是覺得，你對她的關心似乎太過了，我見過她，她是個很優秀的姑娘，很像你，但是需要一個人走進她的內心，她穿上了一層又一層的外衣，心里卻是空蕩蕩的，和月亮一樣。還沒遇見她的太陽。里邊兒中空無欲無求，外邊兒冰冷沒心沒肺。只有我上去推一把，她才曉得自己有多溫柔?！?br/>     “你這樣說……我不聽！反正我就是不聽！我的女婿，我跟你說，沒個幾千萬還不一定要呢?！?br/>     “有幾千萬就嫁了？”
    蕭咲月尋思著丈夫是不是又在給自己下套……
    “幾千萬也不嫁！”
    “起碼……”
    “起碼？”
    蕭咲月肯定道：“起碼得像你這樣的！”
    蘇瞳放聲大笑，結果讓餃子嗆著了。
    “哈哈哈…咳咳……哈哈哈…”
    蕭咲月：“哎呀你慢點兒啊。沒事兒笑什么？這很嚴肅好么?！?br/>     蘇瞳：“你看，這就是你的威力了，一言一行都能牽動著我的心?！?br/>     蕭咲月：“嗯……那你準備給她買房？買哪兒？”
    蘇瞳：“秘密?！?br/>     說著兩人掛了電話。各自奔往兩張截然不同的擂臺。
    ……
    ……
    【打不通……】
    【為什么？】
    萬年已經開始嘗試黑入蘇綾的手機了，可惜那老人機完全是上個世紀的編程。萬年拿這玩意兒沒轍。
    她的目標變成了另一種東西，房產……
    上海當地沿海有一套待售房產別墅區，萬年已經從無線網路交互式信息審查中心得到了太多的信息。她具備了完整的人格和知識。
    現在……她要去找蘇綾。
    一路從不回城娛樂公司的網路輸出，到交通信號，再到監管攝像頭，轉到電信，到某個人的手機里，她看見騎著單車趕往比賽現場的蘇瞳。
    又竄過春季賽的大銀屏，現場監控里，她看見了新月的休息區，還從天子的備案記錄里，找到了蘇綾的照片。
    緊接著，她查到了蘇綾的真實戶口，人口統計落戶中，蘇瞳的女兒……
    然后是……
    ……
    ……
    春季賽現場，早上八點五十分，新月人員齊備磨刀霍霍向奶茶。但是缺了主心骨總覺得底氣有些不足。外邊兒是座無虛席的熱情觀眾，從廣場多媒體商場大熒幕那頭，緩緩走來一人。身后倆托運小哥的臉都快綠了，死命扛著一臺VR。
    ……
    ……
    教練拍打著蘇瞳堅實的背，“喂，瞳仔。”
    蘇瞳滿身是汗，補充著葡萄糖鹽水，熱身完畢?！班??！?br/>     教練語重心長道：“其實……你該退役了吧？”
    蘇瞳：“謝謝教練關心?！?br/>     “喂…別總那副無所謂的態度啊，我看你臺上臺下完全兩個人啊。”教練道：“我說過你本來就不適合打拳，眉骨凸，鼻梁高，一揍臉就出血，眼睛大睫毛短，進了血汗丟失視野分分鐘的事兒。”
    蘇瞳：“我們都不是最有天分的那個?！?br/>     ……
    ……
    新月的休息區已經是空蕩蕩一片，外邊兒會場已經開始了檢閱，選手自帶的手機什么玩意兒都得過電子設備檢查。
    蘇綾讓物流小哥把不死鳥給放下，三月份天氣剛回暖，還有點兒冷，她早上一路披著朝露霧氣過來，耳朵凍得發紅。
    她在沙發上看見了新月的隊服。物流小哥要走了。
    “辛苦了?！?br/>     不知道在對物流說，還是在對天子說。
    雙手撐開隊服，背后是New Moon的字樣，隊徽在朝她微笑。
    日程表上大大的紅筆寫上。
    “新月！強！無敵！”
    給隊員加油打氣的字樣。
    蘇綾穿上了隊服，覺得耳朵還是冷，索性把連帽也戴上了。
    引來其他休息區第六人的目光，那些替補不認識蘇綾，紛紛猜測著身份。
    “她是誰??？新月的？”
    “新人嗎？”
    “和我們一樣咯，板凳。”
    “真羨慕啊，你們看，今天檢閱又是一輪曝光度，我也想上電視啊……輪到新月了，剛好五人，這妹子……估計也和我們一樣吧？”
    “誰讓菜呢？對吧？菜是原罪?！?br/>     “我明明那么努力了，天分跟不上啊……”
    蘇綾回過頭來，讓那些休息區的板凳成員不由得嚴肅起來，因為蘇綾的眼睛……
    蘇綾的眼神十分特別，連帽下邊兒，陰影之中依然能看見不可忽視的光。
    “我們都不是最有天分的那個?！?br/>     蘇綾道。
    “我深知自己是個無名小卒?！?br/>     ……
    ……
    “我深知自己是個無名小卒。”
    “但是…”
    ……
    ……
    “但是！”
    “后來我拼盡了全力，抓住了唯一的機會，才明白……”
    ……
    ……
    “后來我拼盡了全力，抓住了唯一的機會，才明白……”
    “站在擂臺上的我，才最有氣魄。”
    ……
    ……
    “站在擂臺上的我，才最有氣魄?！?br/>     說完……
    蘇綾掀開了不死鳥的帆布。
    鮮紅如火焰的紋章在VR艙上熊熊燃燒著。
    轉身離開，往會場的方向去完成檢閱。
    那些板凳新秀，才明白剛才那位無名小卒到底是誰……
    “她是……新月的領隊啊?！?br/>     “大魔王！大魔王?。　?br/>     “我得去要簽名！”
    會場新月剛下臺，死灰幾人正準備上去，蘇綾連忙跑了過去，和工作人員說了幾句，就繼續檢閱了。
    五哥坐在解說臺前本來快睡著了，突然來了一號神秘人讓他一個激靈瞬間高潮了。
    “哦哦哦哦哦哦！喔喔喔喔喔喔！”
    “新月上來了第六人！他們要臨時更換陣容了嗎？顯然這位嘉賓的身份大家都已經猜到了！那就是從來沒在海選和A小組賽程出現過的！蘇綾?。。　?br/>     “一位實力新秀，堪比老將的心態和多變的戰術發揮讓她本該是新月的絕對核心！終于新月要拿出這號殺手锏了！”
    五哥的突然高潮讓全場的氣氛愈發熱烈，蘇綾在舞臺上看見聽見了新月粉絲區的狂呼和振奮人心的怒吼。
    她一陣恍惚……恍若隔世。
    原來有這么多人知道我了嗎？
    耳旁是五哥的建議：“我推薦大美人兒脫下帽子！讓她的支持者看一看現在的領隊！”
    蘇綾沒聽勸。單單接過話筒。
    “呃……我不知道說啥。
    “但是今天真的挺冷的，不知道你們穿沒穿夠?！?br/>     “但是……我不會脫帽子的。十分抱歉，抱歉……說的不錯，抱歉?！?br/>     說完瞬間冷場，然后五哥臉上大寫尷尬。
    蘇綾做完檢閱就回后臺了。留下面面相覷的觀眾。
    尷尬，真雞兒尷尬……
    過了很久很久……
    五哥補了一刀
    “我喜歡這姑娘……”
    現場熱烈的掌聲回應了他。
    ……
    ……
    萬年坐在沙發上，一旁的增強現實AR投影設備，讓她擁有了一個虛擬的實體。她看著網絡電視的直播，看見蘇綾的樣子。一時癡了。
    客桌上的電腦顯示多方銀行賬目交易成功，她已經是這座別墅的主人，一旁地上的智能吸塵器正工作著。還有鄰居家的蟑螂爬來爬去。
    萬年揮手，房內的清潔機器人揮出機械臂一拖鞋將小強拍成了小強餅。
    ……
    ……
    后臺，蘇綾剛回到新月的休息區，比賽馬上要開始，新月一行人由于下臺下的早，腦子里全是關于比賽的事兒，后臺電視轉播都沒看，嫌噪音大直接人人都加了副耳塞，聽天子說話。
    蘇綾湊了過去。
    天子：“今天也是沒有阿綾的一天！所以……我也不知道怎么打了。不過我覺得我們能贏?！?br/>     丫頭滿頭是汗，她深深感受到了蘇綾以前作為隊伍核心的壓力……但是她還是要吼出來，士氣不能輸。
    “能贏！”
    蘇綾走過他們身邊，完全沒被發現。
    打開不死鳥的艙蓋，拉下連帽，躺了進去。
    回頭天子發現五人準備就緒的提示燈已經亮 了一盞?；仡^看見不死鳥的VR艙，還有門口那安檢保全工作的小哥沒有任何詫異奇怪的意思。
    新月幾人都是面面相覷說不出一句話。
    只有秦川保持著正常的心態。
    “唔……她回來了?！?lt;/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