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科羅拉多高原,離開雙樹鎮后,喬治帶著蘇綾往落基山脈去,那兒有一個鮮紅的名字,它格外顯眼,在老喬治心中的位置分外重要。
地勢走高,雪染白了遠方的山峰,草皮逐漸稀疏起來。馬兒愈發疲憊,蘇綾的呼吸也急促起來,高原反應與長途跋涉的勞累感充斥著他們的身與心。
蘇綾:“稻草人。”
喬治:“你看到了啊。”
在一座高坡上,倚著山泉,怪石嶙峋的陡坡孤崖,坐落著一處農莊,它矮矮胖胖的木房結構看起來十分敦實憨厚,就像是它的主人,也不會是個陰險狡詐的家伙那樣。
總之,一眼看上去,感覺來到了清清冷冷的世外桃源。
山、水、天、地,一畝小田,一所大倉庫。
烏鴉在庫房上打著旋,成群結隊,能瞧見一個影子朝著它們舉槍射擊。
“不要!不要!不要!”
一聲高過一聲,就像是糧食遭了賊那樣,能聽清,是個聲音嘹亮的女人。
清脆的槍聲傳來,她開槍的頻率很慢,但是鮮有烏鴉落下,只有幾片黑羽毛落了下來。
“從我的房子里滾出去!壞東西…”
幾人騎著馬,走到她身后時,她才兀然一下子驚醒過來,扭頭望著喬治。
“安德魯?你還活著?”
蘇綾留了個心眼,從稱呼上來看,這位稻草人姑娘似乎對喬治很熟悉,面相上看,她二十五六,打扮很樸素,就像是普普通通的農婦,而粗糙的皮膚顯然是經過長期的風吹日曬。
她不像個美國人,或者說,不像個典型的英國人種。
喬治二話不說,拿走了她手中的槍,幫她驅趕著烏鴉群,又將配槍分給秦先生和蘇綾,三人一同朝房頂上的偷食鳥射擊著。
很快,烏鴉群散去,姑娘擦去額頭上因心焦而流出的汗,一個個鞠躬道謝著。
蘇綾:“介紹一下?”
喬治指著蘇綾一行人:“Ring、Shark、Tens、Quin。”
“好奇怪的名字啊…”姑娘嘀咕著,又指著自己的鼻子:“我就叫稻草人。”
不光是阿爾岡昆中的稻草人,或許現實生活中,她就叫這個。
蘇綾內心也跟著嘀咕著。
你有資格說人家名字奇怪嗎阿喂!
“喵喵喵!~”
三哥上來胡亂嚎了一陣,叫稻草人姑娘驚慌失措,怯生生瞧著那頭大貓。
蘇綾上前解釋道:“它在說:你好!”
稻草人心生喜悅,甚至開心得原地轉了個圈,長裙跟著微微擺動,又摸著三哥的下巴,三哥卻沒有反抗。
蘇綾:“死二五仔,怎么和丫頭似的…”
稻草人說道:“進房談吧,這兒太冷了。”
說著拉開了谷倉庫房的大門,一樓是一疊疊麥子堆在墻邊,能堵上木板墻的縫隙,讓屋子暖和一點兒。
二樓則是一個個大木箱子,里面是蛻皮的成品麥,還有幾個泥封大缸,看上去她還在釀酒。
“你見過老師嗎?”進門,喬治也沒坐下,況且也找不到地方坐。
稻草人就這么靠著房柱隨意坐在了地上。她聽見喬治的話,漫不經心地答道:“上個禮拜我和他去了一趟集市,人家給我買了一副蝴蝶發釵呢。”
說著,她從長長的頭發下邊兒亮出那不起眼的小飾品。
蘇綾思索著,從稱呼上來看,這位稻草人是喬治的小師妹?
而且地圖上那個鮮紅的名字來看,黃雀手下的學生就沒一個好惹的。
“你怎么知道我死了?”喬治又問。
于此同時,蘇綾發現喬治的雙手一直沒離開龍騎兵,掩在衣服里,甚至能看見粘稠的手汗浸濕了木柄,在大倉庫窗外投射下來的陽光中,閃閃發光。
“昨天老師給我來了個電話。”稻草人微微磕著腦袋,像是沒睡好覺那樣,馬虎答道:“他說:喬治死了,葬禮你要不要來。”
接著說道:“我哪兒有時間啊,每天割麥子割麥子割麥子,秋收的糧食還沒弄完,馬上就要開春了,又得做種子。還有,你看那些烏鴉,真晦氣。”
“他還干了什么?就帶你去市集買首飾?”喬治跟進話題,步步不離黃雀的行蹤。
“啊…”稻草人的眼神黯了下來,她呢喃著黃雀的所作所為:“老師還是很喜歡殺人…”
喬治:“他殺了誰?”
“一個路人。我也不認得,當時是正午的樣子,我們在問路,那家伙唱著民謠駕著馬車,一路往縣城里去。”稻草人回憶著:“老師攔下他,他看上去老極了,和老師一個年紀。”
說著,稻草人抱緊了雙膝,往角落里蜷縮著。
“然后…老師問他有沒有金子。”
“他當然說沒有啦,老師又問黃牛鎮怎么走,那老頭指完了路,像是害怕極了,又準備駕馬車離開,老師又問他有沒有金子…”
喬治猜到了答案:“淘金者不尋到金子,是不會回家的,特別在正午時,他們這時寧愿在沙場吃飯。”
“老師沒有故意殺人的,他只是覺得自己受到了侮辱,因為那老頭騙了他,于是老師要求那個老頭和他斗槍。”
喬治:“真是野蠻的理由。”
稻草人為自家老師辯護著:“我也這么覺得,但是老師說:‘我問了兩遍,最可惡的是,這個老頭依然在撒謊’。”
她模仿著黃雀的語氣,像是氣憤極了。
接下來的結果可想而知。
喬治:“他就這么…用斗槍的名義殺了一個可憐兮兮,年事高到無兒無女,需要用淘金養活自己的孤寡老人?”
稻草人覺著喬治這樣說黃雀有點兒不對,但她無法反駁,只得點點頭。
“我明白了。小稻草人,這兒原本是一幫蒙古人在看場吧?”喬治詢問著:“他們去哪兒了?”
“老師說,他們沒用了,按照天葬的禮儀,要喂鷹。”稻草人像是想到了傷心事,幾乎要掉下眼淚來,她的眼睛紅紅的,有種說不出來的傷感:“贊,麻吉,托托嬸嬸,都不在了,小稻草人只得一個人割麥子,我割了好久好久噠…”
她胡亂指著樓上那幾個大缸,又向大師兄抱怨著:“喬治,我不喝酒,你帶它們走好不好,我都不知道賣給誰…”
“小稻草人,如果我要去殺老師,你會攔著我嗎?”喬治淡然闡述著立場與簡單的觀點。
稻草人聽了一下子站了起來。
“為什么?喬治!為什么?”
“為什么?”
她重復著這句話,就像是找不到其他的詞與句。
“為什么?”
像是靈光一閃,找到了想說的。
“雖然…雖然老師很壞,但是他養大了我們呀…喬治你為什么會這么想呢?”
稻草人是不會感受到疼痛的,她沒有心,也沒有大腦,喬治深知這一點。唯一的作用,是為麥場的主人驅趕烏鴉與灰狼。
“傻姑娘…我怎么會這樣做呢。開玩笑的。”喬治尷尬地笑著,連心智單純的稻草人都看出了幾分不對勁。
“喬治,是不是…你們有什么事兒瞞著我?”稻草人不由得做出了艱難的決定,她從倉庫的房梁中,打開暗柜的門,從中取出了一柄夸張的武器。
她抱著那口齊人高的大鐮刀,鐮刃上的包木是一桿槍,看不出是什么制式產品,顯然與喬治的龍騎兵一樣,屬于量身定做。
“老師想要殺我…我不明白…”喬治喃喃說著鐵如山的事實,有些走神。
“哦…所以你死了。”稻草人姑娘點點頭,像是確認著黃雀給她下達的命令。
“你得死啊…喬治,不…安德魯。我親愛的兄長。你必須死才行。”稻草人像是發了魔怔,喃喃念叨著。
又從暗門中抽出另一把武器。
一口銃刃,厚實的包牛皮槍身末端,帶著一把明晃晃的刺刀。
“對不起…小稻草人…,我真的不明白為什么。”喬治從衣服中亮出龍騎兵,一時氣氛變成了暴雨與前的寧靜那樣。
詭異而安寧。
蝴蝶發釵在她頭頂隱隱發著光,稻草人的雙眼中亮著奇異的神采。
她周身涌動著莫名的氣流,仿佛有種特殊的魔力在她體內流淌著。
秦先生:“靠夭啊…”
蘇綾點點頭:“好像很難對付…”
狹小的谷倉來了一陣暖暖的風,稻草人像是逐漸燃起的薪柴,踮著腳尖,微微頜首,死死盯著全神貫注戒備著的喬治。
“安德魯,你總是對的,老師說過,他有你這號學生,應該是一件很幸福的事。”
她呢喃著,強而有力的臂膀揮動大鐮,指著喬治。
“但我不能反抗老師的告誡,對吧?”
喬治點點頭,他的腿開始隱隱作痛,那斷肢傳來撕心裂肺的幻覺疼痛,他能看見那單純心思姑娘無神雙眼下,天人交戰的迷惘。
“你死了,安德魯。”
小稻草人點點頭,像是在說服著自己。
“如果沒死,那你肯定是個不該存于現世的亡靈。”
纖細的五指轉動著鐮,如月般皎白無暇的刃光閃過。
“我們是驅魔師,就算是你,我也得試試,能不能將你送回地獄…喬治-安德魯。”
小稻草人的語氣中帶著哭腔,似乎她以前從來不敢與喬治這位師兄為敵,她心生恐懼與敬畏,但不得不踏出這一步。
喬治跟著點點頭…
扣緊了龍騎兵的扳機!</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