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年,兩千五百多個日月。
玩《太閣立志傳》都得花上五十來個小時。
對于天子來說,這種生涯式一鍵模擬運營的游戲流程顯得愈發得心應手。
行商、做布、屯糧、養畜,最重要的,北海道擁有大和國最大的煤礦。
天子瞧見那黑色的黃金時,一瞬間仿佛看見了雪國不曾見過的太陽。
一座座瓦棚泥屋建了起來,立式煙囪排氣,有煤自然也有了鋼,有了更多的農具,有了武器。
天子唯一不敢做的,便是筑城。
天子讓佃戶對外說,這里是鳳陽家,是大姓,家主是位十六歲的少年郎。
……
……
京都,花街。
鬼的小攤改了名,叫“稻花香”。
他在該生涯劇本中拿回了年齡,自然等級帶來的屬性增益也全數歸還。
如今他已經度過了最艱難的一段青年時期,悠閑地在掌柜位上,搖著扇,看著忙碌來往的下手,心中莫名一緊。
稻花端著餐食盤子,往客桌上送。
他大罵道:“誰讓你干這個的!”
店家小奴上來佝著腰,一臉驚懼。
“小姐…小姐,放下吧…”
稻花不依,答道:“不!我又不是哥!”
小奴剛想上前拉住自家小姐,鬼又怒責道:“你敢碰她,我斷了你的手!”
稻花一臉倔強,藍汪汪的眼睛看著那獨眼龍。
“哥!你整天不干活,就曉得睡覺,我不多看著點兒,咱們要回去要飯的。”
“哈?”鬼提著那小奴的衣領扔去后廚,回來搶過稻花手里的活計。
“有客人,我不和你計較。”
稻花得意一笑:“哼。哥你又沒念過書,自然沒稻花聰明,講道理,怎么講過念書的稻花。”
鬼眼神一沉,陰厲到讓稻花一顫:“給你拿筆的手,是用來干這種活的嗎?”
說罷,又躺回了老爺椅。瞇著獨眼,耳旁聽到稻花的抱怨,壓下心中怒意。
“哥是個怪人…”
4:51 S
當晚。
夜色漸深,鬼提起精神,背上劍。
換了一身黑衣老鼠皮,蒙上臉,又去稻花房里,他看著熟睡的稻花,肉嘟嘟的小臉有些嬰兒肥,睫毛微微翹著,鼻梁高高,顯然不像個大和人。
她的父親可能是位傳教的神父。
鬼想著,不由得差點兒笑出聲。
這神父做禮拜做到妓院來了,真是神秘。
用手背稍稍貼著稻花額頭,她今日起床時喘了幾聲,這是幼時受寒留下的病根。
鬼怕她再受風寒,若受了寒,這個年代恐怕是絕癥,無藥可醫。
輕輕搭上薄毯,推開門,輕手輕腳地出去,去前廳櫥柜里拿出一個小包。
里面有些磺石顏色的葉子。
鬼一片片塞進嘴里,嚼開了,咬碎了。
他的面色發紅,渾身發疼。
身上到處都是年幼時留下的暗傷,以前帶著稻花跑,睡在地上,濕氣太重。就把稻花放在肚皮上。
鬼瞧著狀態欄上一大摞的DEBUFF,無奈地笑了笑。
【腰肌勞損】
【低血壓】
【骨質疏松】
【左眼失明】
還有許許多多他不想去看的玩意兒。
而主線任務上,赫然寫著…
【孤狼傳:請保護你的稻花,讓她健康的成長。】
所謂孤狼傳三字,鬼一開始不太明白。
后來,他大概是明白了。
自己這副模樣,不就像是一頭離群沒了食吃的護崽狼?
也有些不明白系統任務發放的理由。
他本來是入侵而來,襲殺、破壞、取人性命為第一任務目標。
自由而混亂,是他的游戲樂趣,如今卻綁了個拖油瓶給他。實在有些尷尬。
不過鬼為何不放棄這個任務呢?
其實…絕望難度下三線環狀各有交匯的任務發布,都與玩家自身有關。
例如天子。
她的玉蝴蝶游戲俱樂部解散了,自然分配到了這個亡國之君的角色。
好比蘇綾。
主線任務一開始給她安排了兩位養父母。
最后是鬼。
他現實中有一位妹妹,與他相依為命。
絕望難度中的副本自然是要玩家親身參與角色扮演,盡量不要太跳戲,否則就失去了游戲樂趣。
而這類劇本的生成,更像是多人夢境的匯總。
話說回來…
鬼當晚嗑了點兒煙葉,精神亢奮出任務去了,卻沒發現身后跟著個小尾巴。
稻花一路小跑,鬼卻走走停停,他站在瓦屋上看不見那藏在黑暗里的小女孩,稻花卻能瞧見鬼背上紫紅色的妖刀。
直到…京都一夜大戶人家。
院里落了紅花,黑衣人提著刀,往里院去。稻花很機敏,鬼教過她開鎖,她拿下發釵,套開大銅門栓,咔嚓一聲,使勁拉開了門。
砰!~
耳邊傳來的巨響嚇了她一跳。
啪!
又是木頭裂開的聲音。
再看去,黑衣人撞在門柱上,抵刀而立,院中橫躺著七八個武夫。有位劍客,冷眼瞧著這忍者。
一只眼里潺潺冒血,他是源次郎曾經的護衛,教過鬼左手劍的老師,柳生十兵衛。
“呸…”
鬼拉下蒙面布,吐出一口稠血。揩去粘附在下巴的凝血褐色疙瘩。
“為什么要來殺我?”十兵衛罵道:“養不熟的狼崽子…”
鬼嘿嘿一笑。
“我記得,你教我左手劍時說過。”
稻花偷偷矮著身子,躲在門檻下邊,趴著,像是一具尸體那樣,她已經嚇懵了,她不曉得兄長在干什么,她對鬼的過去一無所知…
“說過,半路出家,我的步法配不了左手劍,自然沒有什么中線可言,更不會有正面交攻的對峙,對敵只得潰逃。”
柳生十兵衛點點頭。
“事實如此。”
“你不是問我為何來殺你嗎?”
不知柳生十兵衛還記不記得…
鬼撿到稻花的那天夜里,他削斷了鬼的大拇指。
“我來取我右手劍了!”
一言道出,撕下左眼眼罩,那只盲眼上有一道橫疤,是蘇綾所為,但如今泛著血光,就像是惡鬼一般,雙目圓睜兇相畢露!
“你!”十兵衛驚訝地望著那一身血氣澎湃,宛如鬼神的忍者…
“你拿了妖刀…把命也賣給了妖怪嗎?”
鬼平舉著影朧。滿臉狂熱之色。
“誰曉得?“
十兵衛沉下心來,從腰側拔了一柄協差。
協差為二尺劍,比起打刀要短,更為靈活。
而十兵衛的雙刀劍法,是仿武藏劍圣二天一流的參差霸劍,一長一短。
“你…還為鷲尾家盡忠?”
十兵衛問著話,是在拖延時間,他的左手抽搐不定,難以發力,未經熱身很難進入狀態。
鬼已然一刀劈出!
“誰在意!”
看不見!
十兵衛叫鬼傷了一眼,看不見那妖刀如何來!
來得有多快?
還有多遠?
能否接下?
獨眼又如何測距?
雙刀相嵌,右手暗轉一圓,將短劍換去發力臂。反手握住絕命一力提起!
乒!
稻花看著那血光紛飛而出,汗水撒成一片紅霧,像極了櫻花。
雙眼里滿是難以置信。
咯~咯~
紫砂般的影朧抵在十兵衛副手劍上,刮擦磨蹭。
刀背已經掛在了他的肩膀,另一手用逆撫無想劍,送進的鬼的腹部。
鬼讓十兵衛捅了個對穿,卻毫不在意!
“誰會疼?!”
凄厲地嚎叫!
影朧劈下,十兵衛那副手長刀再也撐不住這村正的刃。
八具酮切,說的是連續試斬八身,刀口不留損傷的鋒利。
噗嗤~
血花散開。
一刀滑落十兵衛右肩,狠狠往左酮到胯…
脫力感傳來。十兵衛手一松,難以置信地往后倒去。
“這是…何等怪力…”
心中還驚詫于鬼那一刀之威,左手劍獨臂何來這力道。
卻已成一具冰冷的尸體。
協差短劍還留在腹中,鬼磕著左腕,震下血,收了妖刀,一手去拔腹上短劍,鉆心疼痛襲來…
拔不出來…
沒有樋,自然非常難拔。
鬼咬了咬牙,一手擰動刀柄,讓空氣充進傷口,又是痛不欲生渾身抽搐幾下,才緩緩抽出短劍。
叮鈴~
隨手扔下,撕了夜行衣褪下一身血服,包著傷口止血,嘴里還自言自語著,略感到慶幸。
“沒傷到大龍脊椎,還好,還好…”
又喃喃自語道。
“要不要去一趟步兵隊,侍大將有靈藥…還是算了吧,家主的面子賣得多,這條命還不起。”
最后,是稻花偷偷溜走發出的腳步聲。
“誰!”
雙眼一紅,聲音里帶著鬼神的怪力與陰風。
硬生生將稻花那嬌弱的身子懾在原地動彈不得。
稻花又悲又懼…
她看著浴血的兄長,不知該說些什么。
鬼朝著她一步步走來,她渾身打著顫,嘴里還念叨著…
“不要…不要殺我…哥…”
鬼站在她面前,想了又想,雙手在斗服褲上使勁擦了擦。
擦不掉血。
他有些懊惱。
稻花也想了想。
漸漸地……
她突然不害怕了…
她伸出雙臂,搭上鬼不知該放在何處的手。
慢慢搭上自己的小腦袋。
“哥…你白天總喜歡打瞌睡…”
“晚上…就要殺人嗎?”
她認認真真地問著,雙眼中還有些迷惘與不忍。像是瞧見了鬼心中殘忍的慈悲。
鬼拍了拍她的腦袋,左眼中血紅消退而去,又成了半個瞎子。
“這就是…為兄的生存之道。”</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