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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娘親總是要她背誦一些奇奇怪怪句子，卻又解釋不了這些句子說些什么。只有很少一部份，娘親能夠說得清楚，多說不清楚，娘親只能強制要她背下來，說是等她長大后就會慢慢明白了。
    雖然娘親沒跟她說她一直以來死硬背下那些字句是什么意義，但現(xiàn)，小云發(fā)現(xiàn)自己好像有點理解了。
    她背下來那些并不完整句子篇章，應(yīng)該就是所謂讀書人會學(xué)到東西；并不是娘親隨口哄她那樣，只是她家鄉(xiāng)一些俚俗童謠野句。
    突然發(fā)現(xiàn)自己也很有挺直腰桿膽氣，小云因為背著沉重背簍而朝前彎著小身子驀地直挺起來，然后——
    噗咚！
    “哎啊！小云！怎么仰倒了？起來起來！別把那些好吃壓壞了！”小芳尖叫。
    第3章
    慎嚴(yán)庵對無歸山下附近四個小村莊而言，是神秘而難以親近所。
    村民們只知道這間庵堂里供奉著佛祖，卻不接受外人朝拜禮佛、香火供奉。
    庵堂大門長年緊閉，不對外開放，里面住著三四名尼姑，她們每天除了念經(jīng)之外，就是下田耕作；每個月會下山一次采買生活所需，生活極為簡樸，并且?guī)缀醪慌c村民有所交通。
    慎嚴(yán)庵建庵十幾年來，都是這樣過日子，村民們早已見怪不怪，對這間尼姑庵雖然還是充滿好奇，卻不再有人會因為好奇心而貿(mào)然去打探慎嚴(yán)庵里內(nèi)部實情。倒是以訛傳訛之下，流傳了許多聽起來嚇人事跡。鬧鬼啊、出人命之類故事，都是大人們隨口拿出來嚇小孩兒止夜啼。別說，還真頗有實效。
    而對于外頭那些不好傳言，也從來不見慎嚴(yán)庵人出來澄清，一切聽之任之，只要村民不上門打擾，彼此相安無事。
    每個人都可能地離山上那座慎嚴(yán)庵遠(yuǎn)遠(yuǎn)，所以小云不明白為什么娘親才去上工十天，就要求她也一同去。
    “為什么要我跟著去慎嚴(yán)庵？她們會多給你錢嗎？”小云與娘親吃了一頓難得飽飯，嘴里還回味著炸糕甜美滋味，將嘴里殘余叼味和著口水給吞進(jìn)肚子里，不時咂咂嘴，一點也不肯浪費。
    小云娘正坐角落灶臺邊，就著灶里些微火光低頭縫補衣服，聽到女兒問話，回道：
    “不是錢問題。那兒尼師都懂文識字，我跟幾個師父說好了，讓你去幫她們抄佛經(jīng)，求了好幾天，才勉強應(yīng)下呢。”
    “我才不給人做白工。”小云說道：“我留家里還能挑水劈柴，到山里找些野菜，去慎嚴(yán)庵能得到什么？”她一向很實際。
    “一頓管飽齋飯。”
    白家娘子淡淡一句話，立馬打消了小云抗拒。她眼睛一亮，很得寸進(jìn)尺地問：“就一頓嗎？要是抄得晚了，給不給留晚飯？”
    “那就看你本事了。”白家娘子說到這兒，嘆氣道：“總不能老叫你拿著樹枝地上寫字，你得知道怎樣拿筆，那握筆姿勢可是很講究呢。或許等你得了師父們青睞，她們會愿意將那些寫禿了筆給你。到時你家里就能蘸著清水桌上寫字了。咱買不起墨，只能先這樣了。”
    “字兒會寫就好啦，做什么還窮講究？”
    “有一筆好字是很重要。”
    “咱村里就村長家人識字，我瞧村長寫字也不咋地，可他也還是個村長啊。”小云想了想，又道：“我今兒瞧大樹村葉家老祖宗墓牌上碑文，也就算工整罷了，聽說那字是大樹村秀才寫。我字可比那個秀才好看多了。”
    “你別跟一般人比。”白家娘子并沒有太好口才，至少用來說服她這個向來很有自己主意女兒時，她總顯得詞拙。但白家娘子有一顆堅定心，她下定決心要做到事，就算別人覺得沒道理，她都會咬牙做到。
    “那你要我跟誰比啊？小歸村以外人嗎？或者是縣城里人？可我一輩子就這兒生活啦，也見不著外頭人，如何比起？再說吧，我又不是男孩兒，以后我一定會賺大錢養(yǎng)你，但光宗耀祖什么，你就別指望了，這是努力不來。”小云看得很清楚，這不是個女人作主時代。一個女人再有成就，也不會令宗族鄰里感到榮耀。
    白家娘子聽到女兒如此實際話，停下手里活計，怔怔地望著灶里火焰，一時無言，眼里帶著茫然。
    “阿娘，你希望我上進(jìn)，但我費大力氣學(xué)字背書這種事上，又能上進(jìn)到哪去呢？就算我成了全村子寫字厲害人，也當(dāng)不了村長。”
    “小云，你爹曾經(jīng)是村里有本事獵人，因為有本事，所以他總不甘心當(dāng)一個平凡小歸村人，即使他一些作為被人覺得傻……”
    “這我知道啊。我聽王家老嬸跟別人說過阿爹閑話，她說阿爹是個傻子，攢了一大筆錢，不緊著買田蓋屋，偏偏掏家財?shù)娇h城買了個媳婦回來。老嬸還說，就算是買媳婦，也沒見過那樣貴，那筆錢都能到窮戶里娶三個回來了。所以阿爹一定是被城里人給詐了，說他真傻。”
    以小歸村永定縣惡名，一般若不是家里過不去人家，兼之女子本身條件差，是不可能會把閨女往這個窮村嫁。所以小歸村漢子娶妻只有兩條路：娶自己村里村姑，以及，花一大筆錢去窮戶買媳婦。
    小云娘雖也是買來，卻不是到窮戶去挑來，而是小云爹到縣城販?zhǔn)燮へ洉r，見著了人牙子正嚷嚷賠錢甩賣一個重病女子——也就是小云娘。也不知道怎么才見了一面就非買不可，當(dāng)下掏了家當(dāng)，又借光了一旁村民口袋里錢，人牙子覺得很賠、小云爹幾乎傾家蕩產(chǎn)情況下，交易了小云娘。
    那時不僅小歸村人都覺得小云爹傻透了，連附近三個村人也將這當(dāng)成一件很有趣八卦談?wù)摿巳齻€多月，總是對小云爹指指點點，覺得窮兇極惡小歸村人，竟出了一個胡亂散財傻子，著實解氣。
    小云娘被以“鉅資”買回來時，其實已病得就差一口氣了；但小云爹堅決不讓死，咬牙將田產(chǎn)抵給族兄，請來大夫為她治病，小心調(diào)養(yǎng)，終于半年后痊愈；然后，那些笑小云爹傻男人便再也笑不出來了。對一群沒見過世面鄉(xiāng)野粗漢而言，小云娘這樣膚白體纖、氣質(zhì)斯文、長相秀麗女人，簡直是個天仙了。
    女人們?nèi)匀灰а狼旋X地說著小云爹傻，拒不改口；但男人們卻再也閉口不言人家傻了，有時遠(yuǎn)遠(yuǎn)見到白家娘子，都忍不住暗暗臉紅續(xù)吞口水，羨慕小云爹好福氣。
    男人是很感官動物，雖然理智知道娶妻當(dāng)娶能干強壯好生養(yǎng)，但如果他們也遇著了小云娘這般大美人，怕也會不管不顧地捧著家當(dāng)上門求娶吧。
    “小云，大人們說閑話，你一個孩兒，怎么能跟一旁聽？”白家娘子沒料到女兒會把話題帶到這兒，嚴(yán)聲斥道：“這種事，以后再不許了。”
    “別人說得那樣大聲，難不成你還要我搗著耳朵躲著嗎？人家敢說，我為什么不敢聽？”
    白家娘子望著女兒那張不馴而倔強小臉，感覺有些無力。這個孩子，除了長相比起一般村童顯得特別眉清目秀外，那性子可真真是典型小歸村人，既橫又霸，不乎人家說難聽閑話，卻絲毫虧都吃不得。
    “小云，聽那些閑話沒有意義。我不想你聽成了習(xí)慣，覺得生活就該是那樣，長大后也成為那樣人。還記得我跟你說過‘孟母三遷’故事嗎？”
    小云點頭，很地背出關(guān)于孟母那一段：
    “昔孟母，擇鄰處；子不學(xué)，斷機抒。”小云覺得孟母真是個不惜物。生氣話，把孩兒打一頓就罷了，做啥把機抒給砸了呢？砸了機抒，那織機還能用嗎？修理起來多費錢啊。“你《三字經(jīng)》也就教到那兒了，說后頭不記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