弘歷在屏風(fēng)后等了片刻,茶水漸涼,他的身體也跟著開始發(fā)涼。
“該死的?!彼袜宦?,“怎么還不來?”
話音剛落,門便開了。
一個人輕手輕腳的走進來,腳步聲輕得像貓,稍不留神就聽不見了。
“這般小心翼翼的干嘛?”弘歷想象著對方此刻忐忑不安的表情,竟不由自主的笑了起來,“過來!”
腳步一頓,然后小跑著過來。
看清對方之后,弘歷面上的笑容頓時消失:“你是什么人?”
眼前捧著衣物的,赫然是一個眉清目秀的小太監(jiān)。
被弘歷一兇,他結(jié)結(jié)巴巴的回道:“回皇上,是瓔珞姐姐讓我來的……”
“她在哪?”弘歷目光一抬,越過他望向門外,厲聲道,“魏瓔珞,朕讓你更衣,你卻假手于人,真吃了熊心豹子膽嗎?你自己進來!”
門外響起一聲嘆息。
小太監(jiān)連滾帶爬的出了門,將手中衣物還回魏瓔珞手里,白著一張小臉道:“瓔珞姐姐,還是你給皇上送進去吧,我,我先走一步……”
說完,也不等魏瓔珞給個答復(fù),就匆匆離開。
魏瓔珞朝他的背影搖搖頭,事情不是她推給他的,而是這小太監(jiān)有心上進,主動提出替她伺候皇上,如今看來,這上進的路果然不那么好走。
“皇上?!杯嬬鬅o可奈何的敲了敲門,“奴才進來了?!?br/>
素手解衣裳,層層剝開的常服,像層層剝開的果皮,果皮下是令人垂涎欲滴的果肉,常服下是后宮女子們皆覬覦的男子軀體。
即使隔著一層里衣,依然能夠感覺到這具軀體的強健。
雖然不似侍衛(wèi)般那樣肌肉分明,但也線條流暢,不見一絲贅肉,且散發(fā)著一股好聞的香味,不是女子那種魅人的熏香,似檀非檀,似墨非墨,一種長久伏案工作的氣息。
將手中干凈的衣裳展開,瓔珞一言不發(fā)的為眼前的男人更衣,剛剛將衣服披上他的肩,右手就猛然被他一拉,拉進他的懷里。
一張涼薄的唇貼在她耳邊,溫?zé)岬暮粑?,冷酷的話語:“告訴朕,你接近傅恒,到底想要什么?”
魏瓔珞的臉頰微微紅了起來,也不知是因為羞恥,還是因為憤怒:“皇上,奴才不明白你的意思!”
一聲輕笑,一只男人的手端起她的下巴。
“不必裝模作樣,朕早就看穿了這副漂亮的皮囊?!焙霘v捏著她的下巴,笑吟吟的俯視著她,“傅恒出身名門,人品貴重,而你處心積慮地接近他,就是為了擺脫奴籍,成為勛貴之妻??赡悴灰耍岛闶请薜膬?nèi)弟,富察一族更是心腹之臣,朕絕不會放任你這樣的女人,與富察家扯上半點關(guān)系?!?br/>
瓔珞原先對他的碰觸還有些抗拒,聽了他這話,索性不掙扎了,她昂頭望著他,不答反問道:“奴才從未有飛上枝頭之念,更不知皇上這種想法從何而來。奴才不明白,打從一開始,皇上就對奴才格外憎惡,到底為什么?”
弘歷一楞,很快冷著臉道:“因為你僭越無禮,面目可憎!”
“皇上對爾晴明玉都和顏悅色,就因奴才不夠恭敬,就憎惡至此嗎?”瓔珞疑惑地望著他。
人在宮中,她雖然不喜歡弘歷,但也不想被他針對,若是能知道他厭惡她的理由就好了,她會想辦法轉(zhuǎn)圜兩人之間的關(guān)系,即便不能讓他喜歡自己,至少不要兩看兩厭……
四目相對,弘歷盯著她看了許久,久到捏著她下巴的手緩緩放松,撫上她的面頰。
“皇上?”這樣曖昧的撫摸,比起暴力的對待更讓瓔珞驚恐,她忙別過臉去,避開了對方的手。
手中一空,弘歷沉默了片刻,然后猶如火山在沉默中爆發(fā),他重新伸出手,卻不是摸向瓔珞的臉頰,而是順勢而下,剝開了她衣上第一顆扣子。
“……你想飛上枝頭,來求朕不是更好?”骨節(jié)分明的手指緩緩下落,落在第二顆扣子上,弘歷低低道,“朕可以賜你想要的一切……”
撲通一聲,瓔珞幾乎是癱跪在地上。
咚咚磕了幾個響頭,她連聲音都在發(fā)抖,臉貼地面道:“多謝皇上抬愛,瓔珞人微福薄,不敢高攀。”
弘歷居高臨下的俯視著她。
眼見那雙明黃色龍靴朝自己靠近,瓔珞幾乎是手腳并用的朝后爬,也不知是有意還是無意,碰倒了身后的屏風(fēng)。
屏風(fēng)哐當一聲倒在地上,李玉悄悄將門開了一條縫:“皇上?”
“皇上!”瓔珞又咚咚咚朝他磕了幾個響頭,“皇后就在隔壁!她還懷著身孕!”
弘歷伸向她的手,頓在空中。
與此同時,寢殿內(nèi)的皇后睫毛一顫,悠悠轉(zhuǎn)醒。
“剛剛是什么聲音?”她轉(zhuǎn)頭問道。
“皇上剛剛來了。”爾晴將帳子挽起,“不小心潑濕了衣裳,瓔珞前去伺候,許是——”
她猛然收了聲,卻又眼神游移,貝齒咬唇,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樣。
“爾晴?!被屎蟮?,“你伺候本宮這么多年,有什么話不能說呢?”
爾晴嘆了口氣,替皇后整了整身后迎枕,輕輕道:“您如今有了身孕,有些人便開始不安分了,娘娘應(yīng)當警惕才是?!?br/>
皇后眉頭一皺:“你在懷疑瓔珞?”
爾晴慣擅察言觀色,見她不愉,立刻換了一副口吻:“奴才自然不是懷疑瓔珞!她雖然入宮不久,但對皇后娘娘一向忠心耿耿,又怎么會有二心呢?”
皇后這才面色緩和了些。
“瓔珞沒有貳心,未免他人不會蠢蠢欲動呀。”爾晴一邊觀察她的神色,一邊斟酌著言辭,“若娘娘有心提拔,倒可以將瓔珞推薦給皇上,權(quán)作固寵之用。畢竟她是從長春宮出去的人,念著皇后娘娘照拂的情分,也會成為娘娘的臂膀?!?br/>
此話看似為皇后,甚至為瓔珞著想,其實是不折不扣的離間計。
見皇后面色一變,爾晴心中大喜,正準備往火上再添一勺油,卻聽見身后房門一開,瓔珞的笑聲遠遠傳來:“娘娘醒了?”
只見瓔珞懷捧一束蘭花進來,蘭花新鮮欲滴,晶瑩露珠沿著葉片滾落下來,她行至桌上一只細頸花瓶前,一邊更換瓶中舊花,一邊狀似隨意道:“剛才吵到皇后了吧,一個小太監(jiān)不小心撞壞了屏風(fēng),皇上發(fā)了好大的脾氣,怒沖沖地走了。”
“原來如此?!被屎笕粲兴嫉乜粗谋秤埃氨緦m還以為發(fā)生什么事了?!?br/>
瓔珞背對著她,小心擺弄著花朵:“如今長春宮最大的事就是娘娘安胎,再沒比這更重要的了?!?br/>
皇后看了她片刻,忽然一笑:“瓔珞,有人向本宮提議,將你獻給皇上,你愿意嗎?”
擺弄花朵的手一停,魏瓔珞緩緩轉(zhuǎn)頭盯著爾晴,那目光仿佛一根刺,刺得爾晴兩眼一疼,極不自然的別過臉去,避開她的目光。
“……娘娘?!杯嬬笫栈啬抗?,朝皇后跪下道,“奴才不愿意?!?br/>
“為什么?”皇后靠在迎枕上,雙手交叉放在微微凸起的腹上,對她笑道,“你素來心高氣傲,若成了后妃,自不再受人欺凌?!?br/>
爾晴目光一動,立時幫腔道:“瓔珞,這是皇后娘娘對你的恩典,旁人想要還討不來呢!你好好想清楚再回答,從長春宮出去,誰都會對你另眼看待!”
又是離間計。
此時只要瓔珞說一聲好,甚至稍微猶豫一下,就能在皇后心里扎下一根刺。再有爾晴的日日提醒,這根刺遲早會要了瓔珞的命。
瓔珞掃了她一眼,冷冷道:“多謝爾晴這份好意,不過奴才受不起。”
爾晴面色一變,曉得自己的計謀已被對方看穿,索性不退反進,指責(zé)道:“你不是一向?qū)δ锬镏倚墓⒐?,如今娘娘有孕在身,不可侍寢,你若代為伺候皇上,不就是最大的進忠?”
瓔珞搖搖頭,反而借著這個機會,向皇后表白道:“皇后娘娘對奴才恩深似海,奴才粉身碎骨,無以為報,但若奴才真成了后妃,要是無寵,談何盡忠?要是有寵,必有子嗣,日子一久,生出私心,還能一心一意為娘娘盡忠嗎?這是公,至于私……”
她頓了頓,一雙眼睛孺慕地望著皇后,里頭真情滾動,比蘭花上的露珠更加清澈見底。
“……說句僭越的話,在奴才心里,皇后娘娘不光是主子,是恩師,更像奴才的姐姐?!杯嬬鬁厝岬溃駛€孩子看著自己最親近的人,像一頭孤鯨游遍了整個海域,終于尋到了另外一頭鯨,“奴才發(fā)誓,要一生為娘娘盡忠,皇上是您的丈夫,是您心里最看中的人,天下人皆可去做妃嬪,唯獨我不可以……我寧死也不背叛您!”
皇后定定看著她。
她身世顯赫,但越是簪纓之家,親情越是涼薄,如此深情莫說是家里的兄弟姐妹,就連弘歷都不曾給她過……
畢竟弘歷再看重她,也不會為了她一世一雙人,而她在瓔珞心里卻是唯一的,唯一的主子,唯一的師傅,以及唯一的……姐姐。
“……瓔珞,你過來?!被屎髧@了口氣,朝她招招手。
瓔珞膝行至她面前,離得這樣近,皇后才發(fā)現(xiàn)她眼中轉(zhuǎn)著一圈淚光,似個受了委屈卻不肯說的孩子。
皇后頓時心中一軟,溫柔地撫了撫她的面頰:“你放心,本宮也不會讓你去做妃嬪,那才是誤了你,總有一天,本宮會親自送你風(fēng)光出嫁。”
瓔珞小動物一樣蹭了蹭她的手指,含淚一笑:“謝娘娘大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