仿佛三月的春風終于有了暖意。
洛明川眼神越來越亮,最終露出一個笑容。
自從地牢與殷璧越一別之后,他再未笑過。因此這一笑,頗有些生澀,還有連他自己也沒意識到的傻氣。
他站在那里,因為殷璧越出乎意料的回復而手足無措,“師弟,謝謝你,我,我定會說到做到……”
柳欺霜不放心的問道,“四師弟,你可想清楚了?”
殷璧越點頭,“師姐放心,我有分寸。”
君煜什么都沒說,只是皺了皺眉。
段崇軒不知想到了什么,笑意依舊的看著洛明川。
殷璧越心里并不像他表現出的這樣平靜。
“這年頭,十個主角八個黑化忙復仇,一個病嬌已棄療。根正苗紅,赤誠正義的主角,比三條腿的□□還難找”
他莫名想起那個技術員說過的話。
但如果圣母的腦回路都如此清奇,那么——
我寧愿要個黑化棄療主角。
好歹戲路能搭上。
他不懂洛明川的腦回路,但主角相邀,哪有不同行的道理?
何況自己身邊這些‘為反派撐腰的同門’,實在讓人操碎了心,怎么才能委婉達成‘避免他們和主角對上’的成就呢?
前幾天他很是苦惱,直到現在看見了洛明川的驚喜表情,才豁然開朗。
原來這次的劇本是‘主角掏心掏肺,反派狼心狗肺,前半部好基友一起走,后半部背叛反目捅一刀。’
嘖,城里人就是會玩兒。
他安下心來,果然戲路還盡在掌握。
于是對洛明川的臉色也好了幾分,眼里甚至有了笑意,“洛師兄還有事么?”
洛明川仿佛看到了沉云嶺上經年不化的冰霜消融,化作潺潺的清泉流進他心里。
“不,沒有了……師弟,好好休息。我這便告辭了。”
說是告辭,不知道為什么站在原地沒有動。直到段崇軒咳了一聲。才倉皇轉身回去。
幾個同門又說了些出門游歷的路線安排,便催促殷璧越回去休息。
見人走遠,柳欺霜才道,
“你看好殷師弟,莫要讓他被人騙了?!?br /> 段崇軒面色一肅,看不出一點輕佻,鄭重道,“師姐放心,這是自然?!?br />
殷璧越對她說放心,她當然不放心。
可是當段崇軒這么說,她就知道洛明川即使有不好的心思,也絕對討不了便宜。
君煜沒有說話。
于是這件事就這么定了下來。
經過學府一游,殷璧越已找到了練劍的方法。之后更是日夜修煉,分毫不敢松懈。他覺得自己已經隱約看到‘破障’的門檻。只恨時間不能過的慢點,好讓他劍勢更加嫻熟,境界更加穩固。
但轉眼間一月匆匆過去,到了既定的出行時刻。出發前一天,他決定去見大師兄、二師姐一面,算是告別。
君煜不在‘第一院’中。殷璧越被磅礴的劍氣牽引,走到了院后的斷崖。
君煜正在練劍。手上拿著一截枯枝,練的是劍圣自創的‘小重山’劍訣。
殷璧越站在十丈之外時,就知他此時劍意正熾,漸入佳境,便停在原地不前,避免打擾。
下一瞬,像是面前橫了一座山,山勢逼催而來,壓得人的喘息不能。
他調動真元抵御劍氣,同時凝神于目,仔細看去。
立于斷崖,見莽莽青山,而取山勢。
就如同殷璧越曾在寒潭邊練劍,借水淬練他手中那把‘倚湖’的劍勢。心境、功法、劍招、劍勢與天地呼應,圓轉如意,從心所欲。
晨風吹起山崖下浮動的霧靄,朝陽的光輝為遠山鍍上金邊。
萬千交錯的金色光線凝聚在枯枝上,匯成一道江流。江流開山劈石,一往無前,氣勢滂湃的沖刷過萬里平原山丘,最終悄無聲息的匯入大海。
不知過了多久,君煜回劍收勢,立在崖邊,遙遙對他點頭。
玄袍墨發,衣袂挽風。
原來沒有什么金光。沒有江流,沒有平原山丘,沒有大海。
只有亙古不變的莽莽青山,堅韌而沉默。
一切都只是劍中的意象。
殷璧越回過神來。走上前去,行了一禮,“叨擾師兄了。”
不料君煜直接問:“如何?”
殷璧越一怔,才反應過來對方問的是剛才那套劍法如何。
他想了想,“師兄取山勢于‘小重山’劍訣,山勢滿而不溢,收放自如。想來劍中真意,師兄已了然于心?!?br /> 這話沒有恭維的成分,因為君煜的劍確實很好。
即使拿的是枯枝,尚未調動真元。劍氣也足以讓他感到如芒在背的危機。
這是境界的差距。更是劍道的差距。
君煜卻道,“我每日揮劍六萬三千次,卻已三年無所進?!?br /> 殷璧越這才明白,對方是在與他做修行上的交流。
也是,兮華峰就他們兩人練劍。
雖說境界的差距大了些,君煜也真看得起他。
半步大乘者劍法中的微瑕,自然不可能被凝神境的修者看出來。但殷璧越畢竟閱歷豐富。況且他已隱隱感覺出君煜的桎梏在哪里。
自從上次段崇軒說出,‘大師兄與大乘境者對戰時連春山笑也沒用’,心底就一直有疑問。
這時他直接問了出來,“大師兄練劍,為什么不用‘春山笑’?”
君煜不假思索道,“我未至大乘,不配此劍。”
殷璧越想,他知道問題出在哪里了。
這幾位同門對他多有回護,他卻一直沒有能報答他們的機會。
因此眼下哪怕知道這番話有班門弄斧的嫌疑,還是決定說下去。
他看著君煜的眼,神色鄭重,
“我境界不高,但私以為劍就是劍,花枝草木不可為劍,斧鉞鉤叉不可為劍。因此,手中有劍,才算是練劍?!?br /> 君煜微微蹙起了眉。
殷璧越繼續道,“如果不能為人所用,劍的意義在哪里?藏于室、懸于壁,以做觀瞻賞玩?”
“在我看來,‘春山笑’固然好,但如果只裝在木匣里,便不是神兵,而是枷鎖!”
“它在束縛你!”
言出如劍,直指人心。破開當局者迷霧。
君煜豁然抬眼,鋒銳劍氣磅礴迸射而出!殷璧越一身真元瞬間催發到極致,仍覺一陣氣血沸騰。
僅是一息,眼前人暴動的氣息便重歸寂靜,沉如靜海。
殷璧越提高了聲音,堅定無比,“大師兄你有沒有想過,師父既然把劍給你,就說明天下間,除了你,沒人堪配此劍!”
君煜輕拂衣袖,仿佛拂去一粒微不可見的塵埃。
多年壓抑,都在他這一拂袖間盡數散去。
“多謝師弟?!?br /> 殷璧越低頭,“當不得謝?!?br /> 但君煜仍是對他躬身行禮。殷璧越急忙側身,避開這一禮。
君煜怔在原地,看著遠山。
殷璧越告了聲辭,獨自轉身離開斷崖。
他知道君煜心障桎梏已破,此時還需要時間獨處靜思。能看出這些,并非他比君煜劍道高明,不過是當局者迷,旁觀者清的道理。
所有人都以為君煜很強,不會想到君煜會有桎梏。
就連段崇軒說起大師兄對戰不用春山笑,都滿是贊嘆的語氣。
殷璧越明白,君煜確實很強。但他肩上擔負的太多。
劍圣首徒的聲威,大師兄的責任。兮華峰與滄涯山甚至是天下格局的穩定。
何止一把神兵‘春山笑’?
這個世界并不像表面上風平浪靜。
因為劍圣失音信已久,甚至有居心叵測者散播出極隱晦的流言:劍圣已不在此方世界了。
而滄涯山沒有亞圣。
這就意味著,如果有一天劍圣真的不在了,作為滄涯戰力最強的君煜,可能會對上不止一位亞圣。
殷璧越想到這里,心情有些沉重。他知道他能想到的,許多人也能想到,遠比他想的更多。
甚至已經在千百種變局中推演出每一種變化。比如學府里那位掌院先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