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更桃花鼓 !
即便是祁公子急著趕去南昌府,按理也該把她安置在陳述或是徐鍇那里,尊卑有別,斷不會把她安頓在太子府。如果是從前的小桃,也許只會欣喜與窅娘的重逢中,對那些理不清的關(guān)系也沒腦子去想??涩F(xiàn)在的小桃,經(jīng)歷得太多,見識的也太多,心中已然有了自己的判斷。
自己藏在這深不見人的侯門貴府,不知道又牽扯著什么利害關(guān)系。小桃想得頭痛,看著窅娘問道:“你呢?還好嗎?太子對你好嗎?”
窅娘一時有些發(fā)怔,這個問題她好難回答,算好嗎?太子是溫和的,對她從不曾發(fā)過脾氣,但太子的眼中也不曾有過她。窅娘笑得有些黯然:“還好吧。自己選的路,就是爬著,也要走完?!?br/>
小桃苦笑了一聲,又和窅娘閑話著家常。
雖說太子和太子妃一直沒有出現(xiàn),但是想必有過吩咐。太子府里的侍婢服侍得極為盡心,小桃在這里呆著倒也舒心。
過了一個多月,傷也漸漸好了。閑著沒事,和窅娘兩個在府里練著舞。太子府中豢養(yǎng)著各種歌姬舞姬樂姬。有一個專門供舞姬練舞的場地,叫做淥臺。
窅娘技法絕佳,一雙小腳百般靈巧,舞得快時,整個人像仙子一樣飄了起來,連腳都看不到。而小桃舞得動情,一舉一動都能牽系著人走進(jìn)一個故事,讓看的人情不自禁入境。
窅娘對小桃的舞蹈瞠目結(jié)舌:“當(dāng)初你可是手腳都放不到一處,怎么如今跳的這么好了?飄高入低都不在話下,怎么練出來的?”
小桃是笑笑不語,她無法回答窅娘。她的舞技,代價太大。是用發(fā)瘋的代價換來的無所畏懼。只有瘋了,分辨不出高或低,才能豁的出去自己爬上爬下,摔了多少次,自己又怎么知道?
小桃看著窅娘笑:“那你呢?腳怎么比從前小了那么多?”
窅娘笑笑,把裹著腳的布條解開,小桃也愣在了那里。窅娘的每只腳后兩個趾頭已經(jīng)全部折斷,向內(nèi)收了回去,才能讓整只腳像一彎新月般前面尖尖。小桃輕輕撫上了窅娘的腳,心疼地問道:“不疼嗎?”
“不疼?!狈惸飺u頭,“現(xiàn)在已經(jīng)不疼了。開始的時候,疼得我每晚睡不著直撓墻。但是沒有辦法,普通的纏足只能讓腳看起來小一點,而且沒有弧度。只有折斷骨頭,才能出來這樣的效果?!?br/>
小桃的眼圈有些紅,這要受多大的罪,折斷骨頭,還要繼續(xù)跳。那種鉆心的疼她想著都難受,小桃嘆口氣:“你何苦?”
窅娘把腳重新纏了起來:“疼得不是腳,是心。他從沒認(rèn)真看過我的腳,也沒認(rèn)真看過我的舞。”
小桃不知怎么安慰窅娘,太子府里的姬妾太多了。她這些日子每天看得頭都暈,想分清誰是誰都不容易,何況太子。窅娘淡淡笑道:“不過這是我心甘情愿的,也沒什么說的。跳著跳著想著他,也就不疼了。”
小桃看說得傷感,轉(zhuǎn)著話題:“對了,我最近有個新招,你想不想看?”
窅娘點頭。小桃跑回屋里,取出兩塊白色的長絹,輕盈地跳起把白絹系到了樹上,然后緩緩舞了起來,一邊舞,一邊從樹下桌上拿起筆,反手在白絹上寫了起來。婀娜的舞姿配著剛勁的字體,一剛一柔相得益彰,別有一番味道。
窅娘不禁拍手叫好,待小桃舞畢,自己也拿著筆去寫,卻發(fā)現(xiàn)這個動作,看起來容易,做起來卻很難。白絹是豎垂著,落筆下去沒有支撐點,又要寫出字來,就要求手腕要格外有力。而且要對字形純熟于心,才能落筆不走樣。
同時腰肢和腿還要舞著,還要和寫字的動作相協(xié)調(diào),寫字要靜,跳舞要動,二者要在一個人身上同時體現(xiàn)出來,實在太難了。窅娘把筆放了下去,直搖頭:“我是服了你,這根本不可能做到。腿要動,手要靜。別扭死了。我做不來?!?br/>
窅娘轉(zhuǎn)身看了看小桃寫的字,抿唇笑道:“只是你這字,怎么像個男人寫的?好有力的樣子。”
小桃有些失神,她可以想改字體,卻怎么改都是這個樣子。有的東西,早已不知不覺滲入了她的骨髓,再難更改。小桃轉(zhuǎn)而笑窅娘:“你現(xiàn)在也能耐了,還能分出男人女人寫的?識字了?”轉(zhuǎn)而促狹地笑著,“哦,我忘了有人的夫君是全天下最有才情的,耳濡目染---”話沒說完已經(jīng)被窅娘追著打。
窅娘和小桃的舞成了府里一道亮麗的風(fēng)景,有時跳著都會不自覺圍來許多舞姬或是下人觀看。有次李從嘉遠(yuǎn)遠(yuǎn)地也看到了,窅娘的靈動,小桃的奇巧,看得他很入神。李從嘉對美的東西素來沒有抵抗力。小桃的字尤其叫他嘖嘖稱奇,一個女子能把字寫得這么鐵畫銀鉤蒼勁有力實屬難得。只是,寫的內(nèi)容卻不敢恭維。有時是單獨的字,偶爾一兩句詩也和風(fēng)景極不搭配。
李從嘉吩咐著侍從:“給桃姑娘送些書過去。詩集詞譜就好。”盈盈舞步,再配上風(fēng)雅詞句,才相得益彰。
趙光義不記得自己是什么時候在酒肆歌坊聽到了小桃突然暴病死去的消息。只記得那是個春天,汴梁的桃花也開得很盛。起初,他聽到有舞姬閑聊金陵城里跳舞極好的舞姬突然就死了,并沒有在意,只是繼續(xù)喝著杯里的酒。只是覺得金陵兩個字很刺耳,不覺聽得更仔細(xì)了些。
于是,他聽到了那個舞姬的名字,那個叫小桃的舞姬,在一次跳舞之后,沒有征兆地突然得疾病死了??上Я怂奈?,聽說看的人沒有一個說不好。趙光義把閑聊的舞姬一把扯過來,仔仔細(xì)細(xì)問清楚后,像瘋了一樣沖到了穆參的府上,聽穆參仔仔細(xì)細(xì)說著他們?nèi)ソ鹆甑那樾巍?br/>
穆參不敢說是慕容延釗射殺的,只按照皇上吩咐的說辭,是看過小桃跳舞,只是跳了后突然就病死了。趙光義臉色慘白,全身都在微微抖著:“你親眼看見她死了嗎?”
穆參從沒見過趙光義這個樣子,像一頭會吃人的狼,眸子里都是凄涼的絕望。只得哆嗦著答道:“親眼看見了。郎中診治后,說沒得救了。”穆參說完向后退了兩步,趙光義的表情,像會殺人。
趙光義沒有說話,轉(zhuǎn)身一步,一步,走了出去。汴梁的桃花很艷,只是在他的眼里,泣成了血。
這個世界上,再也沒有了一個能讓他笑得開心,惱得發(fā)火,愛的入骨,恨得癡狂,卻一舉一動一顰一笑都扯著他隨著動的女人。他的心自由了,可他的心,也空了。
趙光義病了,一向龍精虎猛帶兵打仗幾天幾夜都不用歇的他,這次真的倒下了。一倒下就是兩個月。起初有些咳血,把杜太后嚇得不輕,本就自己身體也虛弱的杜太后被趙光義的病驚得更加一病不起。好在皇宮里的御醫(yī)身手不凡,宮里各種珍奇的藥材也應(yīng)有盡有,趙光義的身體底子也好,才漸漸好轉(zhuǎn)了起來。
只是病愈的趙光義整個瘦了一大圈,本就清瘦的臉龐如今更是斧削刀劈一般見骨。眸中往日的亮色盡頹,只剩下了陰寒。而且身體也大不如前,走得急了或是動作大了,便要微微喘息片刻。御醫(yī)說是精氣盡損,需要漸漸補足才好。自然府里上下又是百般服侍。
李月娥看著趙光義這個樣子,疼在心里,一邊盡心服侍著,一邊也勸著:“身子要緊,為了太后和皇上,你也得保重身體。”
趙光義只冷冷地看著遠(yuǎn)處,并不答話。突然得病死了,哄鬼呢?偏偏宋使去了就死在了跟前?他暗暗派人了解了一番,就在穆參和慕容延釗去南唐的時候,皇上派人給南唐又去了密函外加金銀珠寶和二十名舞姬。如果是本要送給南唐的,為什么穆參去的時候不帶上?而要在中途送去?如果小桃的死和他們沒關(guān)系,趙匡胤為什么要給南唐補償?趙光義早已猜到了是怎樣的情形。只是,沒人會對他說實話。
看趙光義不說話,李月娥又道:“人死不能復(fù)生----”
話沒說完,趙光義已經(jīng)暴怒,一把把李月娥手里的藥碗摔了出去,陰陰吐出三個字:“滾出去!”死這個字眼,刺得他像被剝皮蝕骨般的痛。
李月娥咬咬唇,哭著跑了出去。趙光義用力揉著胸口,微微喘著靠在了床上,他不信,一天看不到小桃的尸體,他一天不信她死了。她怎么能死?趙光義把床側(cè)的簾幔緊緊攥的扯碎。
趙光義的身體漸漸好轉(zhuǎn),杜太后的身體卻每況愈下。宮里的御醫(yī)也回天無力,只是熬日子了。杜太后看自己撐不過多久,把趙光義接到了宮里。她想臨走前,多看看這個兒子。按理,趙光美最小,但杜太后最放心不下的卻不是趙光美,而是這個久經(jīng)沙場,幫著打下趙家的天下,卻虧欠了他最多的趙光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