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更桃花鼓 !
小桃嚇得驚醒了過來,眼前坐著的是一身霜白的趙匡義,眉眼是清冷的,不似睡夢中的那雙柔和;神情是清峻的,不似睡夢中的溫雅。可是他穿的也是白色---小桃盯著趙匡義看了許久,眸子里是滿滿的迷惑和遲疑。
趙匡義自從小桃睡后就難以入眠,他素來心意沉穩(wěn),該做什么不該做什么,心里是鐵一般的分寸。現(xiàn)在卻第一次陷入了矛盾和糾結(jié)中,甚至還有擔(dān)心和害怕。從前,他只盼著小桃的病能好。可是這些日子耳鬢廝磨下來,小桃對他的依賴,給他的溫存,為他的付出,已經(jīng)像水一般纏到了他的骨子里,他無法想象她病好了后能否像現(xiàn)在這么對他。這一切,都是忐忑而未知。一早,趙匡義特意又換上了霜白的袍子,只要不失去已經(jīng)得到的幸福,他可以做一切。
趙匡義看著小桃醒來,沉聲問道:“怎么樣了?”
小桃回過神來,看著趙匡義的袍子,目光里閃過一絲怔忡,抿唇笑了笑:“做了一夜的夢,亂七八糟的。”
趙匡義的心突了突,兩人有一搭沒一搭的聊著,小桃經(jīng)常走神。常常一句話都會讓她陷入沉思里。她腦子里的斷篇漸漸在拼接,重合。有的開始逐漸完整,有的開始逐漸清晰。
三天后,趙匡義和小桃再次去找霍仲施針。這次霍仲又變了法子。不再用竹筒,而是直接在小桃的頭上施針,但是針和上次細(xì)長的銀針不同,是短而細(xì)密的針,在小桃頭上的各個穴位插了進(jìn)去。
趙匡義看著小桃頭上細(xì)密的針有些擔(dān)心:“為什么要這么多?”
霍仲笑道:“你就放心好了。上次施針,目的是化瘀。把她腦中累積已久的淤血散開,用竹筒可以把針的力量加強(qiáng)、震碎,大塊的淤濁散成小塊,逐步吸收或是散開。現(xiàn)在用細(xì)密的小針去疏通,把腦中各處的細(xì)小污濁排出去。就可以清爽了。等下次,再輔助以熏蒸,把全身的筋絡(luò)、淤堵都疏散開,就基本沒什么問題了。”霍仲說得頗為自信,“這種瘋癲之癥,如果不這么下狠力,是去不了根的,頂多暫時緩和緩和,等到淤堵集聚得多了,沒準(zhǔn)什么時候就又發(fā)作了。這個法子我看苗醫(yī)用了多次,效果都不錯。”
趙匡義這才放了心,細(xì)細(xì)看著小桃的反應(yīng)。小桃坐在床上,眼睛緊緊閉著。頭上酥酥麻麻地,像有什么流竄來,流竄去,腦子麻成一片。但是腦中沉悶的地方漸漸輕松了,以前想什么想不起來便會頭疼,好像一堵墻死死地橫在面前,可現(xiàn)在想什么,就好像是一條幽深的巷子,可以一直往里走著,走著。
過了半個多時辰,霍仲把針取了下來。小桃只覺得全身像被抽空似的乏軟無力。太奇怪了,明明什么都沒做,就是坐在那里,卻像干了重活似的疲累。趙匡義把小桃扶回了客棧,小桃一頭扎到床上,無力地又睡了過去。
這一覺,又是好久。夢里是五彩斑斕的,好像有很多人在跳舞,幺娘在跳,自己在跳,連大小姐都在跳。對了,除了大小姐,還有二小姐。從金陵,到濠州,許多往事都像從水底浮了上來。小桃的心里跟著歡愉起來。
但是沒過多久,夢里的顏色變得越來越暗淡,花月坊里的鶯鶯燕燕,二小姐被貓?zhí)蛑臉幼樱笮〗惚黄呋首訑堅(jiān)趹牙锏臉幼樱约罕蝗嗣?--小桃的身上開始打起了冷戰(zhàn),夢里變得漆黑一片,有一個看不清的身影壓在了她的身上,聲音陰陰地問著她:“爽嗎?”
小桃想叫,卻喊不出聲。心里發(fā)急地想把那人推開,卻推不動,只在漆黑里看到那一角紫色的袍子。那種無助和絕望,她好容易已經(jīng)忘了,此時卻變本加厲,像洪水一樣涌了過來。
她想罵畜生罵不出口,想喊祁公子喊不出聲。只有大小姐凄涼的聲音在她耳邊像鬼魅一樣飄著:“祁正修死了,他戰(zhàn)死了----他死了----他戰(zhàn)死了----”
所有的氣血,從腳底轟地竄上了頭頂,小桃只覺得有一股自己抑制不住的洪流倏地麻木了整個頭腦,她凄厲而絕望地大叫著:“啊!啊!”
這一次,她終于叫了出來,聲音還很大,以至于把自己都喊醒了。小桃睜開眼,還好,很大的太陽,不是夢里的漆黑;還好,白袍子的祁公子就在自己的身邊,沒有死----可是,他是祁公子嗎?
趙匡義看著一臉是淚的小桃全身哆嗦,伸手緊緊攬上了她的肩:“怎么了?夢到什么了?”
小桃盯著趙匡義,全身繃得緊緊,聲音都在顫:“你是祁公子嗎?你是嗎?”
趙匡義的心扯了一下,看著一身大汗,一臉眼淚的小桃,他不知道自己怎么開口。半晌,他勾了勾唇,撫了撫小桃凌亂的頭發(fā),聲音有些艱澀:“怎么問這個傻問題,糊涂了?”
“你是,對不對?你沒死?”小桃急切地問著,她迫切地想把耳邊那句“祁正修死了”丟到一邊,那是夢,那一定是施針后錯亂的夢,祁公子不是好好坐在這兒嗎?還有他的白袍子啊。
趙匡義閉上了眼,用力吸了口氣,睜開眼看著小桃,沉悶地點(diǎn)了點(diǎn)頭。
小桃的心舒了下來,伸手用力勾上了趙匡義的脖子,把頭深深埋進(jìn)了趙匡義的懷里,身上都打顫,還好他活著,只是夢。
趙匡義愣了一下,隨即把小桃緊緊地?fù)Ьo了懷里,他用力把小桃揉著,心卻發(fā)疼。讓他怎么辦?
小桃醒來后,眉目更清明了,以前的渾濁散去。如今的伶俐,已經(jīng)完全看不出她的瘋癲。但是卻常常出神,一個人坐在那里,呆呆地想著事情。
趙匡義看小桃出神,心里也更加混亂。他不知道她都想起了什么。她已經(jīng)記起祁正修死了,那是不是意味著她都記起來了?趙匡義很想問問,卻又說不出口。他不知道自己在小桃心里,到底是個什么角色。可這層窗戶紙,他不敢去捅。他害怕捅破了,自己會一無所有。
趙匡義心里煩亂,便也出去走著。無意走到了萬春堂門口,卻看到了門口有幾個人在來回走著,那幾個人他沒認(rèn)錯,是趙匡胤的得力部下。糟了,趙匡胤還是找到萬春堂這里了。不知道霍仲會不會把他們交代得一清二楚。
趙匡義顧不得多停留,趕回折回了客棧。只剩一次針灸,無論如何,是要施針的。只是,該怎么和霍仲碰面?
趙匡義一邊琢磨著,一邊大步往客棧走去。回去便急忙趕到小桃的房間里,卻是空空無人。趙匡義在客棧里外找了找,依然沒有。不由起了急,問著店家:“和我一起來的姑娘呢?”
店家搖頭:“出去得有一炷香的時間了,我也不知道去了哪里。”
趙匡義起了急,這時候能去哪兒?忙沖出了客棧,在路上到處找著。如今越州城里不知道有趙匡胤多少的人馬,可千萬別讓他們抓了去。趙匡義在大街小巷來回找著,快到傍晚,才在一處攤子前找到了發(fā)呆的小桃。
趙匡義懸著的心這才落下來,一把扯過小桃,聲音生硬:“怎么又亂跑?”小桃卻沒有什么反應(yīng),依然盯著前面的小攤發(fā)愣。
過了半晌,才轉(zhuǎn)過頭,看著趙匡義神情迷離:“公子,我今天上街,發(fā)現(xiàn)很多東西都不一樣了。”
不一樣?趙匡義眉頭蹙了蹙,不知道她是什么意思:“什么?”
小桃失神地說道:“以前看著什么都新鮮,可今天看著什么,都覺得好像見過。但要說在哪見過,又想不清楚。”小桃指著前面的攤位道,“就說這個香囊吧,我記得公子給我買過,可買了幾個,我忘了。”說著,目光有些熱切地盯著趙匡義。
趙匡義看著小桃得眼神,心里說不出的滋味。她還是太單純,想試探別人怎么不先學(xué)著掩飾自己的目光呢?要知道,眼睛是不會騙人的。她明明已經(jīng)想起來了。卻問這個問題。趙匡義沒有回答,只是定定地回看著小桃,半晌,才說道:“如果我不記得呢?”
小桃的眼里疼了一下,目光垂了下去。他不記得了?如果他是祁公子,是不會不記得的吧?可是---可是---小桃說不上的感覺,她有些懊悔,為什么要問這個問題?小桃抿唇道:“沒關(guān)系,我也常常不記得。哪能什么事都記得。”說完,小桃在前面先走了去。
趙匡義大步跟在后面,看著小桃的背影,心里一陣疼得緊似一陣。忽然,小桃轉(zhuǎn)過了身子,看著趙匡義,大大呼吸了一口,用力對趙匡義說道:“公子,我不想再去施針了。”
趙匡義怔了一下,他沒想到小桃會和他說這句話:“為什么?”
“我已經(jīng)好了呀。”小桃眸子轉(zhuǎn)到了一邊,聲音故作輕快,“你看,我如今什么和以前都一樣,為什么還要去施針。只不過再想些小時候的事情罷了,我不想去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