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再普通不過的一日。
連肆看著窗邊看書的白嬌,她現在已經學會看懂文字了,不再需要他來念故事了。
稍微的,有一些遺憾。
他從一出生,就被教導著神蛟的存在,盡管這是一個誕生于百年之前的故事。
在他第一次觸碰到鎖在禁地中的蛟龍角時,內心深處涌起的一股力量似乎將他幼小的身體纏繞起來。
他暈倒在了禁地中,于是被父王和神巫殿的神巫們認為是沒有能力承受神蛟信仰。
與此同時,睡在潭底的白嬌睜開了眼睛。
她把這一短暫的醒來歸結于饑餓,在上岸找了幾只動物飽餐一頓后她又進入了睡眠。
少年時期的連肆跪在病中的母親床頭,他看著母親因病而泛著青色的臉。他是不受父王喜愛的孩子,又生的一張與母親相似的臉,甚至在祭祀典禮的時候他都沒有面見父王的資格。
看著母親的身體日漸衰退,他苦苦掙扎卻毫無辦法。
他不止一次的乞求同父異母的兄弟姐妹,他們表面上應著會替他去和父王說情,但背地里總是將他作為樂趣時的談資。
“今天小四兒又來求我了。”
“呵,他昨天來找的我。”
他都知道,但只要能救母親,這又有什么關系呢?
路過的景木發現了草叢里躲藏的連肆,他捧著書,拿著干凈整潔的衣服,此刻正要去神巫殿接受作為未來神巫的洗禮。
目光相接,他也知道這是南荒最沒有可能成為下一任巫主的巫族血脈。
連肆很快將目光轉開,景木猶豫一瞬,將衣服放到了地上,抱著書繼續走了。
連肆求過所有他能見到的人,但沒有人能給予他想要的幫助。
在某一天的夜里,無助的他甚至想到了從小聽到到的那個故事——關于神蛟。
那一刻他更愿意相信這是一個奇跡。
因為奇跡會實現,而故事,永遠只能是故事。
母親終究沒有再用她的手摸著自己的頭頂,給他唱來自故土的歌謠。
自此,他開始恨上了周圍的一切。
與他血脈相連的父王、兄弟,以及神蛟。
父王老了,他需要一個合格的子嗣作為下一代巫主。
他膝下兒女不多,但個個都有長處,除去那個想起來就讓人覺得煩悶的老四。
那個孩子生的太過漂亮,和他的母親一樣。
他原本寄予了那個孩子最大的期望,可沒想到他連蛟龍角的氣息都承受不住。
失望!太令人失望了!
按照歷來的選定儀式,所有有資格的繼承人都要出現在巫主殿內。
但太陽照常升起的那一日,只有他那令人煩悶的兒子連肆一個人到了。
他們已經不知多久未見,除去連肆一開始向他問好,便再無話可說。
一些未知的愧疚與對這個兒子的廉價感情讓他不耐煩起來,他問,“連易、連暢,還有連祐,連稞都去哪里了!”
鴉雀無聲的殿內,連肆輕咳幾聲,“大哥,二哥,還有三姐,五弟都來不了了?!?br/>
說完這句話,殿內又歸于沉寂。
“你什么意思?”座上的巫主開口,帶著不容小覷的低沉。
但連肆早已不在乎,他已經不再懼怕來自“父親”的威懾,他擁有了更多東西。
他舉起了原本藏在寬大袖子里的右手。
眾人這才看見他整只手沾許多了猩紅色的液體。
“我說,”連肆重復道,“他們都來不了了?!?br/>
正是此刻,殿外連肆早就準備好的宮人裝作著急忙慌的樣子,喘著粗氣,連滾帶爬的沖進了殿內,往前滑跪在地上,雙膝著地發出聲響,但說話的聲音卻沉穩有力讓人聽的清清楚楚。
“巫主!連稞皇子被人發現死在殿內!”
又一聲噗通跪地,“二皇子與三公主在比武場上演練時雙雙殞命!”
“連易!連易在哪里??!”
連肆出言安慰,“父皇,別找了,大哥的脖子,是我擰斷的?!?br/>
殿內看似亂作一團,卻井然有序。
氣急攻心的巫主被人抬了下去,老神巫率領眾人向著連肆行了南荒的朝拜禮。
自此,南荒的新任巫主就是眼前這個過分瘦弱的男人了。
跟著神巫身后的景木看向連肆,這一切,是他想要的嗎?
連肆一直是面無表情的,直到他感受到了景木的注視,他微微偏過頭,看向那個昔日給他放下衣服的家伙,他飛快的,讓人不易察覺的笑了一下。
景木垂下了視線。
南荒王朝,在第二個百年,迎來了它的變天。
“連肆,來給我念這個。”白嬌的聲音打斷了他。
連肆放下筆和未閱完的信紙,他看了看攤在面前的話本,瀏覽了一下都不是些太難的字,白嬌應該都是會的。
他隨意的翻了翻話本的名字。
《南荒神蛟愛恨錄》是什么東西?
“念這段。”白嬌細白的指尖停在某一行上。
連肆看著這行字沉默了一會,他看向白嬌,“念話本多沒意思,你想聽,我可以說些沒說過的給你聽?!?br/>
“那你說,我聽著?!卑讒墒栈厥?。
風吹過深木案幾。
話本上寫著的,那段被人用手摩挲了不知幾遍的句子。
“白嬌,回家了?!?/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