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晴回來幾天,一干事宜也慢慢安排妥當:她帶回來的兩艘大船,其中一艘還是沈家的甲字號船,船速甚快,體積也大,是貨船中的佼佼者。另一艘是安晴自買的,雖不如沈家船那般出色,但速度體積也屬上乘。她此番回來,自不可能再帶船出海,兩艘船也就不必再留,便擬將其以一半的價格賣與了裴家。
裴家的船隊在落霞當屬頭一份:船只甚多,艘艘體積龐大,船速驚人。為了防遠洋的海盜,有幾艘行動靈活的稍小帆船還裝了火炮。裴家船隊每年都要在遠洋走上一遭,帶回些新鮮玩意,于黑河上下走動的次數更是數不勝數。
因此顧夫人將賣船的意思一說,裴夫人不用回家同夫君商量,便當場拍板:“好說,我們家的船總是風里來浪里去,幾年就得換新的。陽兒帶回來的船我也見過,九成新,設備也好,還怕你舍不得賣呢,這倒給我家撿了個便宜。”但說什么都不肯只以半價收了。
不得已,安晴只得出面勸她:“裴姨莫再推辭,若覺得這價錢低了,不妨再幫侄女一個忙?侄女除了些雜七雜八的零碎,還帶了一船的瓷器回來,恐怕自己找不著合適的買家,委屈了這一船上好的官窯,裴姨可否為我牽線搭橋?”
裴夫人滿口答應:“忙是一定要幫的,只是船的價格要按市價的六成,不能再低了。買家之類……我家老爺近日走船未歸,福官倒是可以幫得上忙,他近年來幫老爺打理生意,做得似模似樣,同落霞有名有姓的老板混得可熟!”言語間頗為驕傲。
顧夫人笑著接口:“福官是出息了,馮夫人惠夫人幾位也都夸他待人有禮……”
安晴微笑退出,兩位恐怕又要說到裴靖的婚事上去了,她自然不好在一邊礙事,于是退到偏房,環茵與一眾媳婦丫鬟歇了活計,正在繡花。
含夏見了安晴連忙起身招呼:“小姐這邊坐!”又奉上熱茶及手籠腳爐。
安晴手腳發涼,總要到了開春的時候才能有些溫度,于是她走到哪都要備著一干取暖的物事。許是最近旅途奔波勞累,虧了身子,她手到現在仍是冰得嚇人,所以顧家因她的原因,各個房間都還備著火盆火炭。
安晴坐下,將自己弄得暖和了方含笑問:“在做什么呢?”
含夏羞澀一笑:“做荷包呢。”手里擎的花繃子上,一對鴛鴦已見雛形,色彩斑斕煞是好看。
安晴笑問:“好圖樣,是繡給誰的?”
含夏紅了臉低頭不語,含秋嬉笑著插嘴:“還能有誰,不就是外間門房的知書?”這幾日走得熟了,眾人知她并不在乎這些男女情意的話題,便也不再避諱她,因她隨和,有什么八卦也樂得說與她知道。
安晴偏頭想想,贊道:“是個眉清目秀的孩子,人也老實,含夏好眼光!”
含秋又是快言快語:“含夏姐還做了一身新裙子,打算穿給他看呢,只是沒有相配的首飾……”言語間頗多遺憾。
含夏忙打她,同安晴低聲解釋:“小姐莫聽她瞎說,一支釵總要三兩銀子往上呢!我一個丫鬟,哪里買得起?就算是買了,也不舍得日日戴著,白白浪費了銀子!”
安晴笑:“女孩子愛美又不是錯,買不起金銀,就算是木梳也能好看!”說著抬手摘下她發上簪的木梳,又招含秋去廚房取來漿糊和幾片洗凈的貝殼。
含夏的木梳是街頭常見的篦子,頂上光禿禿,黑乎乎,除了能挽發,別的功能便欠奉了。安晴略想了想,便將指甲大小的貝殼蘸了漿糊,一片片小心貼到篦子厚實的梳背上,不一會便貼就了一大一小兩朵杏花,姿態風流活潑,仿佛枝頭春意。
她將篦子小心吹干,又遞還給含夏:“漿糊可能堅持的時間不長,你若不喜歡,還能扣下來重貼。”
含夏欣喜萬分:“小姐真是說笑,我寧愿這漿糊牢些才好!”
于是迫不及待地梳頭重新戴上,惹得一群媳婦圍著她嘖嘖稱贊:“小姐好巧的心思,戴上了真是雅致,好似含夏頭上真插了朵杏花一般!”又嘰嘰喳喳地出謀劃策,“照著小姐做的樣子再貼一只篦子。在頭上挽一個髻,再用這兩只篦子固定,一定教知書看了魂兒都飛出來了!”
含夏羞得直跺腳,啐道:“都是一群不知羞的,當著小姐的面羞臊我,等我將你們的相好的抖出來,看你們還嚼我的舌根不?”
眾人哄笑,也都知趣不再鬧,轉而去央安晴:“小姐,您看我這篦子如何貼花?”
環茵怕她累著,于是佯怒道:“一個個都瘋了不成?你們有手有腳,倒要讓小姐替你們張羅穿戴?”一句話說得眾人一愣,才想起自己確是僭越了,怎好叫東家做這做那?一時氣氛便有些僵。
安晴卻道不妨:“我也是閑來湊趣,腦子里并沒有許多新鮮主意,你們自己好好琢磨,做出來的東西定能勝我百倍,到時便是我央你們替我做東西了?”
眾人皆笑,氣氛頓時又輕松起來。
一個媳婦子同安晴扯起閑話:“小姐,家里能用的東西總是少。奴家看街頭巷尾的,總有提籃賣花的老媽子,也順帶著賣些便宜的珠釵項鏈什么的,只她那里賣的東西又太俗氣。”話說到這便有些期期艾艾,“若是能自己買她那些珠子片子來做,定做得比她要好看得多。”
安晴明白她意思:“那些東西確實不貴,只是人家肯不肯賣?”
“這倒不難,我有一個嬸子曾做過這營生,后來嫌太苦便作罷了,奴問問她來路,應該沒什么問題。”
安晴笑笑:“成,這點東西,便也別走府里賬上了,你待同環茵說,需要多少銀子,去支便是。”
那媳婦很是歡喜:“奴先替我嬸子謝過小姐了。”
安晴擺擺手,一笑置之。
待轉過身來,卻偷偷囑咐環茵:“那個媳婦向你支銀子時,你且留一個心眼,她從中扣了幾分也就罷了,只當是辛苦費。若是多了,萬不可姑息,教人家以為我是大頭,誰都能占得上便宜。”
環茵點頭應了,十分欣慰:“小姐終于懂得經營了。”
安晴失笑:“小姐我像是傻子么?吃了這樣大的虧還不懂得進退?”當初是不當家不知柴米貴,后來知道了,已經病入膏肓,回天乏術。現在她既然有了改過的機會,怎會還不懂得如何行事?
環茵一笑,支吾幾句就退下了,安晴想了想,又去找顧夫人。
裴夫人早已告辭,顧夫人一人在廳中喝茶,見安晴進門忙招手叫到跟前:“你裴姨說,過得幾日便叫管家來同你辦文書的過繼。船資這數不大也不小,她總要準備一下。瓷器的事也不用發愁,她約略聽福官說最近有一批毛子的船到港。你也知道,毛子最是附庸風雅,什么字畫啊瓷器啊,總是來者不拒,多少都吞得下去。”
“官窯就是皇帝女兒,總不愁嫁的,總要教福官多找幾家買主,比對出個高價才肯出手。咱們左右是不急的,瓷器又不是白菜蘿卜,放放就爛了。”
安晴笑著聽著,不時點頭附和。
待顧夫人覺得一切都已交代妥當,方喝了口茶,意猶未盡地問安晴:“可是有什么事要同我商量?”
安晴撒嬌:“真是什么都瞞不過娘!”
“鎮日在家總要閑出病來。女兒想在落霞開一間鋪子,不論大小,總是份消遣。若是走運,為自己賺些脂粉錢也是好的。”安晴忐忑地開口,生怕顧夫人一口回絕。
安晴未嫁前見家中開店做生意便十分技癢,曾提出過要自己開一家鋪子,卻被顧老爺一口回絕了,為此父女倆關系一度鬧得很僵。
是以安晴開口時本不抱太大的希望,若是二老反對,她便消了這個心思,安心操持家務便罷。
顧夫人嘆了口氣:“就知道你閑不住。你爹早一個月就囑咐我,說陽兒回來沒幾天必定又要鬧著開鋪子,囑我先替你看著有什么好的店面,省得你自己亂找,耽誤時間。”
“現今店面我已替你選好了,就在西街。有時間你便同環茵去看看,裝修什么的,便要你自己拿主意了。”
安晴未料到爹娘轉變如此,足見二老對她的疼愛,因此便愈發覺得以前不懂事,經常沖撞二老,實屬不孝。這樣想著,鼻子便有些發酸,忙抱著顧夫人手臂撒嬌:“還是爹娘疼我!”
顧夫人輕拍她發頂:“你也大了,爹娘總不能管你一輩子,自己心里有了主意,覺得對便去做,爹娘總是站在你這一邊的,你哥也是。”
“……唔。”
“想做些什么?心里有了主意沒有?”
“若是沒有,也不敢輕易跟娘說。我想開一間店子,賣賣討喜的小玩意。”
“落霞地方富庶,婦人們手里多有幾個錢。我昨日去街上轉了一圈,見店里賣的東西大多還是以實用為主,便宜的樣子簡陋,做工精細的價格又太貴,恐怕不怎么合婦人們的眼緣。我便打算做些樣子討喜,做工又容易的,取個中間的價格來賣,賺婦人們手上的閑錢。娘您看如何?”
“除了那一船瓷器和細軟,我還多少購置了些小東西,尚能賣上一段時間。待賣得差不多了,我便打算在家里招幾個巧手的媳婦子和會木工的管家,自己做一些小玩意去賣。”
“女兒也是剛從偏房那邊過來,見媳婦們都對這手工十分感興趣,才敢這樣開口……”
顧夫人也是做慣了生意的,只是年紀大了才愈發的不愿動彈,腦子還是活絡的。聽安晴一說,微一思量便也覺得可行,于是又囑咐她:“開店之初最是麻煩,更何況你爹娘也是久不在生意場上打滾的,你總要有個人帶著才不易吃虧。”
安晴笑:“娘,不過是小本生意,賣的東西又單一,需要聯系的商家又有幾個?您放心,我自會小心行事,貨比三家再來定奪,您便別操心了。本是解悶子的事情,若您老替我憂心著,累壞了身子,這店倒不如不開。”
顧夫人取笑她:“又在娘這嘴硬,若我改口叫你不開,你心里能放得下才怪!”
“娘!……女兒是勞碌命,總要有事琢磨著才自在,您就別取笑自家閨女了!”</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