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空下起了淅淅瀝瀝的小雨，不知不覺又到冬天了。無論是浮城還是老街，都沒有真正意義上的冬天，這里的冬天也很少會落雨。</br>
沙莎快4年沒有回緬甸了。說來奇怪，她生在緬甸、長在緬甸，卻是一個地地道道的中國人，她對這塊土地沒有半分依戀。她在這里失去了父母、童年和尊嚴，直到回到浮城，才發現原來她也可以過上一個正常人的生活，在費銘璋和他的家人那里第一次感受到了家的溫暖。</br>
沙莎看了一眼出租車里坐在身邊的費銘璋，那天他跑來找自己，讓自己去為婁翼的母親收尸。前因后果、來龍去脈，他全都告訴了沙莎。沙莎知道，無論是他還是費國華都面臨著前所未有的挑戰。她不知道自己可以幫費銘璋些什么，但她隱約推測出到底是誰出賣了費銘璋，間接害死了婁翼的母親。沙莎不知道該不該或者該怎么告訴費銘璋。</br>
這次他們共同來到緬甸，是費銘璋希望將婁百川的骨灰遷回浮城，讓他落葉歸根。然而他們與婁百川都沒有任何法律上的關系，只不過沙莎幫忙操辦了方杏梅的喪事，他們希望能借此說服墳場管理處同意他們遷墳。</br>
“理論上來說，除非是死者家屬來，否則我們沒有權利同意遷墳。”工作人員有些為難。</br>
費銘璋：“死者一家人都不在了，但畢竟他們原籍都在浮城，中國人講究落葉歸根，現在死者的太太已經在浮城安葬了，所以我們希望將死者也遷回去和他太太合葬。”</br>
沙莎從手提袋里拿出辦理方杏梅喪事的一沓手續材料。方杏梅已經變更了國籍，在浮城的喪事涉及到一系列手續，都是沙莎簽的字。</br>
沙莎：“您也是中國人，這一點，您能理解的，對嗎？”</br>
工作人員輕嘆一聲：“這一家人，也不知道是上輩子造了什么孽，竟落到這樣的結局。你們跟我來吧！”</br>
辦完手續后，要等待管理處安排專人將婁百川的骨灰挖出來，第二天才能取。</br>
“很久沒回來了吧，”走出管理處，費銘璋對沙莎道，“有沒有什么想去的地方，我陪你。”</br>
這幾天，費銘璋一直沒怎么說話，沙莎知道他有心結，就像當年葉源的死一樣，費銘璋覺得都是他的錯。</br>
此刻，看著為他四處奔波的沙莎，費銘璋有些內疚，遂收拾心情，準備陪她去散散心。</br>
“有點遠，”沙莎抬手看了一眼腕表，“不過應該來得及。”</br>
費銘璋有些不明所以。</br>
沙莎帶路，二人坐上了一趟長途車，目的地是距老街市區80多公里的龍陵縣。下車后，費銘璋跟著沙莎又步行了一段距離。</br>
時近黃昏，二人才走到目的地。原來是一處墓園。說是墓園，其實并不準確。這里的墳冢沒什么規劃，零落散亂的形成一個個小山包。</br>
沙莎找了一會兒，終于在一個小山包前停了一下。費銘璋定晴一看，是一對夫妻的合葬墓，夫婦二人的逝世日期相隔一年。墓碑上的名字是沙明剛、周寧夫婦。</br>
“這是你的父母？”費銘璋問道。</br>
沙莎點點頭，從包里掏出紙巾，擦拭起墓碑上的污跡。</br>
這里也不知道多久沒有人來，早已雜草叢生。太陽終于徹底隱匿在地平線下，陰暗的光線中，那些剛剛被雨水洗禮的一草一木似乎都染上幾分凄涼。這里成了一個被人遺忘的角落。</br>
“我不常來，”回來的路上，沙莎開口道，“其實我對父母的印象已經很模糊了，清晰的，是我成為孤兒后經歷的那些苦難。這些苦難，讓那幾個人的樣貌鮮活的印在了我的腦海里，甚至比我父母的樣貌還清晰。我常常懷疑是他們害死了我的母親，才讓我有了后來的那些苦難。”</br>
一個隱匿多時的秘密呼之欲出，費銘璋隱約覺得這件事和自己有關。</br>
“其中一個人是趙冼貴，一個是你的父親，還有一個，我也是今天才看到，就是婁百川。”</br>
費銘璋停下了腳步，只覺一股寒意從腳下升起。</br>
“</br>
原來這世上的一切都是有因果的……” 沙莎也停了下來，“可惜因果不長眼，卷入的人誰都逃不掉，不論是否無辜。或許婁百川并沒有害過我母親，但他還是死了，或許你弟弟也并沒有想過要害婁翼的母親，但這一切還是發生了。”</br>
“你說什么？”</br>
“那天，你媽讓我去你家吃飯，我到的時候，正看見你弟弟用鑰匙開門，似乎剛剛回家。”</br>
費銘璋看著沙莎，眼中有許多說不清的情緒，“我為什么要相信你？”</br>
“這是猜測，沒有證據，而且是我的一面之詞。也有可能我想為自己的母親報仇，所以攛掇你接一家人一起住，才給了你弟弟機會。更有可能，是我跟蹤了你媽，知道了方杏梅的下落。既然你爸、趙冼貴、婁百川都跟我媽的死有關，那么他們和他們的家人都得一起陪葬。”</br>
沙莎給出了所有可能性和動機，而最合理的，似乎真的只有第一種。</br>
費銘璋沉默了，半晌，“你真的，沒想過給你母親報仇嗎？”</br>
“不知道該向誰報仇，”沙莎嘴角牽起一抹苦澀的微笑，“而且就算我不報仇，誰又能逃得掉呢？”</br>
可是我希望你能逃得掉，希望你們一家人能平平安安。</br>
這是沙莎沒有說出口的話，她知道費銘璋就在這風暴的中心，根本不可能置身事外，但她仍希望，希望把這一切對費銘璋造成的傷害降到最低。</br>
然而，這只是她一廂情愿，即便她幾次三番接穿戴哲出賣費銘璋的事實，也無法斬斷他們之間的手足之情。</br>
就在他們回到老街的賓館時，費銘璋接到了一個電話。來電顯示是戴哲，但接通后，費銘璋只聽見了戴哲的呼救聲。</br>
“哥，救我！”</br>
“阿哲！”</br>
緊接著，是另一個男人的聲音，“趙冼貴讓你弟弟消失，你弟弟說你可以救他，明天夜里十一點，帶夠300萬到東郊祁鎮三里橋贖人。”</br>
電話隨即被掛斷。</br>
“怎么？”沙莎趕忙問。</br>
“趙冼貴要殺阿哲，大概是那個殺手想賺錢，讓我帶錢去贖人。”</br>
二人同時沉默了一會兒。</br>
“這是一個陷阱。”沙莎憑直覺作出判斷，卻說不出理據。</br>
“阿哲對趙冼貴已經沒有利用價值了，他要殺他應該是真的。”</br>
“他還有把你引入陷阱的價值。”</br>
費銘璋知道沙莎沒有說錯，他心中也有這樣的猜測，但，“他是我弟弟，就算是陷阱，我也得去救他。”</br>
費銘璋說完，回房簡單收拾了東西就要走。</br>
“麻煩你明天把婁叔叔的骨灰帶回去。”</br>
“去找你爸爸，”沙莎知道攔不住費銘璋，“費先生會有辦法的。”</br>
“嗯。”費銘璋點點頭。</br>
他當然得找費國華，他一時間可拿不出300萬。但他沒找算將戴哲的事告訴費國華，因為費國華一旦知道，一定不會讓他去冒險。正是因為這個弟弟的出賣，才讓父親走到這么被動的境地，此時此刻，費銘璋又怎么好意思開口讓父親去救他呢？</br>
第二天，沙莎領取了婁百川的骨灰，準備返回中國。在中緬長途客運站，遇到了魏學慶的一個小弟。</br>
“大嫂？您這是要去哪兒？”</br>
沙莎是跟魏學慶時間最久的女人，那些最低層級的小混混們平時很難見到魏學慶，許多見過那么一兩次的，對他身邊女人唯一有印象的也就是沙莎，根本不知道魏學慶現在又換了什么別的女人，還一直拿她當大嫂看。</br>
“去浮城。”沙莎其實并不認識眼前的這個小男孩。</br>
“去辦事兒的不是東哥嗎？您怎么也要跟著去？”</br>
辦事？沙莎心中一驚，但也不便多問。</br>
“回去問慶少吧！”一句話就打發了那個小男孩。</br>
小男孩也不敢多嘴，只得</br>
離開。</br>
魏學東去浮城干什么？魏鶴來不是宣布全面禁毒嗎？沙莎心中有些不安，總擔心這些事跟費銘璋有關。</br>
回到浮城，安排好婁百川骨灰下葬的事，回到家的沙莎仍是不安。魏家的生意，她知道的并不多，除卻白貨是經由趙冼貴銷往中國外，他們還有哪些生意需要去浮城，沙莎就不得而知了。</br>
戴哲的事，多半是趙冼貴給費銘璋設置的陷阱，如果是真的，這個陷阱又會怎么設置。不知道費國華會怎么處理這件事。</br>
沙莎終于撥通了費國華的電話，雖然她并不確定費國華會不會跟她這個外人說些什么，但只有從費國華這里得到明確的答復，她才能放心。</br>
“費先生，您好，我是銘璋的秘書，我叫沙莎。”</br>
“嗯，我知道你，這么晚了什么事啊？”費國華的聲音依舊和藹，一點也不像兒子正身陷危機的感覺。</br>
“銘璋的事，您是怎么安排的？”沙莎開門見山。</br>
“銘璋有什么事？”</br>
費國華的回答讓沙莎心中又是一驚。費國華也察覺出了不對勁。</br>
“他今天找我拿了300萬，說是有急用，怎么回事？”費國華問道。</br>
“有人給他打電話，說是趙冼貴要殺他弟弟，讓他拿300萬去贖人。”</br>
“什么時候，在哪兒？”沙莎不知道，此刻，費國華已經緊張的站了起來。</br>
“不……不知道……”通話內容，費銘璋只講了一部分，費國華的態度，讓沙莎更加緊張，“魏學東來浮城了，對嗎？”</br>
不知道為什么，沙莎突然問了這么一句。</br>
電話那頭一陣沉默。沙莎證實了自己的猜測。</br>
“好，謝謝你！”費國華什么都沒回答，直接掛斷了電話。</br>
魏學東來浮城是為了接收齊仲衡經由費國華賣給魏家的大量軍火，但得先由楊大虎從齊飛手里拿到貨后，再分批次轉交給魏學東。此次交易數量龐大，交易和儲存地點極為關鍵，如果遭到泄露，對于齊仲衡和費國華而言都將是滅頂之災。</br>
只是這些信息，趙冼貴怎么會知道？是費國華這里出了問題，還是齊仲衡？</br>
費國華的電話立刻打給費銘璋，無人接聽。而后，他又打給了齊仲衡，忙音。此刻，楊大虎、齊飛都聯系不上，因為交接時為防被跟蹤，他們都不會將手機帶在身上。此時，就算聯系上了齊仲衡也改變不了任何事。但這通忙音的電話，讓費國華確認了沙莎所說的話。</br>
怎么辦？怎么辦？</br>
費國華手腳冰涼，冷汗涔涔，一旁的范舒緊張的看著他。</br>
終于，費國華撥通了薛尚的電話。</br>
“費先生。”</br>
“你們今晚是不是有行動？”</br>
電話那頭一陣沉默。譚靖并未對薛尚提及過有什么行動，但費國華這么問，站在薛尚的立場，不可能給出他肯定或否定的回答。</br>
“今晚我和齊仲衡有一筆軍火買賣，在東郊祁鎮三里橋，銘璋被騙去了交易現場，如果他再被警察抓到，就再也不可能活著出來，你可不可以幫幫我？”費國華幾近哀求。</br>
“銘璋怎么會去？”薛尚顯得很震驚。</br>
“我一時半會兒沒法兒給你解釋，但銘璋是無辜的，求求你，救救他。”</br>
這不再是薛尚認識的叱咤風云的江湖大哥，這只是一個愛子心切的垂暮老人。</br>
“好，但我一個人只怕做不了什么。”</br>
“你肯幫我就夠了，謝謝你，薛尚。”</br>
結束跟薛尚的通話，費國華立刻聯系鄧永賢。</br>
“小板凳，把你現在能叫上的兄弟全部叫上，帶上你所有的家伙到東郊祁鎮三里橋，救銘璋，千萬別讓警察抓到他。”</br>
連著下了兩天的雨，天空顯得格外干凈，趙敏看著滿天繁星，對婁翼道，“明天一定是晴天。”</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