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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一百六十章流言

    遠(yuǎn)方,傳來河水潮濕的氣息,護(hù)城河近在咫尺,河里有船,船上有人,是一個(gè)以擺渡為生活的老年人。
    撇開孩子的事情不談,此時(shí)的景元帝,更像是一個(gè)普通人家的丈夫一般,緊緊的牽著自己女人的手,與她一起行到河邊,揚(yáng)聲喚著那船夫,“老人家。我們想游游這護(hù)城河,老人家能否為我們撐船?”
    那老船夫耳朵似有些聾,景元帝又大聲的喊了一遍之后,這才稍稍的有些理解,但更加奇怪的問:“游湖的人,不都是去游漂亮的地方嗎?這護(hù)城河,能有什么好看的?”
    帝妃二人相視一笑,皇帝仍然不惱的耐心解釋,“只是想順著這護(hù)城河看一圈……老人家,我們雇您這條船,可以嗎?”
    手里拿出一張銀票剛要遞過去,錦言見狀,趕忙一把拿回來,皇帝回頭看她,不解的道,“錦兒,花銀子雇船,是給多了嗎?”
    才一張銀票,這也不算多。
    錦言搖搖頭,無奈的道,“哲烈老爺,這位老人家生活這大輩子,給銀票固然可以,可是你讓他怎么花?”
    面額如此偏大的銀票,便是敢拿出去花,也會(huì)被有人心所惦記,更甚至疑心為偷來的。
    這世上總有一種人,是總會(huì)持一種懷疑的態(tài)度,去看待任何事物,任何人。
    “唔!我明白了……”
    景元帝恍然大悟,片刻,卻又笑意盈盈的望著她,“錦兒,你剛剛喊我什么?”
    “什么?不就是老爺嗎?”
    一邊在自己身上摸著碎銀子,一邊又頭也不抬的回著皇帝的話,景元帝笑笑,又輕輕的道,“不是。你剛剛喊我哲烈……錦兒,我喜歡這個(gè)稱呼,以后沒人的時(shí)候,便喊我這一聲吧!”
    溫哲烈,是他大歷景元帝的名諱。
    溫氏江山,溫哲烈,眼下是傳到了他這一代的。
    “可是,這……”
    錦言愣了一愣,手里剛剛攥著的碎銀子還沒來得及送出去,大手大腳的皇帝已然一把抓過來,全部遞給了撐船的老人家,“喏!這些您都拿著。等一下我們夫婦兩人,還要包您這船一整天,所以……這些銀子到底還是不夠的,等回頭取了來,再送于老丈,您看可好?”
    景元帝是個(gè)好人,他從先帝的手中接下這江山開始,就已深知帝王是船,百姓是水,水能載舟,亦能覆舟。
    他愿意做個(gè)愛民如子的好皇帝,也更想看到他大歷天下,空前的富貴,強(qiáng)大!
    “唔!小娃出手好闊氣哪。只是,這么多銀子,老丈我也用不了這多……一錠,一錠就夠。”
    似是老樹皮一般的手,從皇帝的掌心里拿了最小的一錠出去,老人家的臉上洋溢著的是歡快的,幸福的笑容。
    后來,他告訴皇帝,以往在這里擺渡,也有渡他們這樣暢游護(hù)城河的人,而最多一天的收入,也不過十幾個(gè)銅板而已。
    可今天,他的收入已經(jīng)足足有一兩余,他已經(jīng)很滿足了。
    這話聽在耳中,景元帝的鼻子不由就有些酸酸的。
    春日的陽光照在頭頂,這條船看起來破舊,但坐著卻很穩(wěn)。錦言抬眼看了出去,在他們的身后,陸續(xù)又有幾條小船隨著游蕩了出來,她心里知道,那是皇帝的暗衛(wèi)。
    心下長(zhǎng)長(zhǎng)一嘆,有種莫名說不出來的感慨,慢慢襲擾至心頭,像是被慢慢禁錮至籠中的飛鳥,再也沒有了展翅高飛的念頭。
    這一輩子,她就甘心,只做皇帝一人的獨(dú)寵。
    然后,要一直,都在那一座四四方方的皇城中,一路,到死,無怨,亦無悔。
    “老丈,您天天在這里擺渡,那家里的孩子們呢?他們不會(huì)為您分擔(dān)一些嗎?”
    老人家的年紀(jì)也很大了,在景元帝眼中,這個(gè)年紀(jì)的老人,是早該守在家里,福享天年了,而不是風(fēng)吹日曬的留在這護(hù)城河邊,日日靠著那微少的銅板度日。
    “唔!這話還能怎么說呢?老丈我命不好,娶了媳婦生了兒子,后來媳婦得病死了,兒子好容易拉扯大,這不……剛給兒子娶了媳婦,就被媳婦給趕出來了。”
    輕輕的吸一下鼻子,老人家混濁的眼底閃出了淚意,很快又被河風(fēng)吹干,很快,又很開心的道,“不過兒子還是很好的,他幫我在這河邊租了船,讓我天天有點(diǎn)活干,還能多少賺點(diǎn)錢,賺了錢了,除了自己用的,剩下的就給我那小孫孫再買些好吃的,這樣,兒媳婦也能待見一些。”
    人老了,便總是要招人嫌棄了,老人家心里嘆著,自己這一輩子,年輕時(shí)為了媳婦,兒子,年老時(shí),為了兒媳婦,孫子……卻從來沒有享過一天的福。
    這就是他的命了吧?
    心里惆悵,搖著的船櫓,也便有些使不上力。
    皇帝看在眼里,聽在耳中,不由得又皺緊了眉,“這朗朗乾坤,光天化日,還竟有這等不孝子?”
    “唔!不是……我兒子不是不孝,他是,他也是沒辦法的。”
    可憐天下父母心,事到如今,這老丈依然還在護(hù)著自己的兒子,皇帝無奈,“好,就算你兒子很有孝心,可他自己在家坐享其成,卻留你一人在這里……”
    “我說了,我兒子不是不孝,你這年輕人,你怎么就聽不懂?”
    老丈搖著船,忽然就生氣了,用力的將船櫓一放,大聲的嚷著皇帝道,“你這人也忒是奇怪,你要坐船就坐船,要游河就游河,你管我那么多家事做么?”
    頓了頓,又跟著沒好氣的道,“總是比那個(gè)老蘇頭的強(qiáng)百倍,兒子好賭,還惹了官司,媳婦更是個(gè)尖酸刻薄的,氣死了自己婆婆不說,還把老蘇頭也給趕出了家門……”
    錦言聽著,腦袋里便猛然“轟”的一下,急忙問道,“老丈,您剛剛說的老蘇頭,可是那家里有個(gè)女兒進(jìn)宮做了皇妃的那一戶人家?”
    老丈看她一眼,像是瞬間找到了話題似的,倒把皇帝惹下的不高興放到了一邊,立時(shí)就手一拍大腿,興沖沖的道,“可不是?你說那老蘇頭這輩子,也算是風(fēng)光無限吧?聽說他家閨女現(xiàn)都是貴妃了。可那又怎么樣?自己親娘死了,她都沒敢回來奔喪,好容易得了些銀兩,想要去賭坊里賭兩把,結(jié)果也全輸了……”
    “什么?他,全又輸了?”
    錦言身形一晃,又氣又怒的道,“他怎么就不知道節(jié)儉些?”
    那些銀子,可全是皇上給的……
    “可不是么?以他的那些個(gè)本事,他哪有什么機(jī)會(huì)去贏錢回來,分明就人家下了套,給他全部套光了……不過也不知道怎么的,反正后來,老蘇頭還是有了錢給老婆子下葬,后來竟連自己犯了事的兒子也給贖了回來,看來,這倒是有貴人相助的。”
    老丈打開了話匣子,一時(shí)半會(huì)竟收不住了。
    嘰哩呱啦這么一連串說下來,皇帝也不游河了,貴妃也跟著犯了犟。
    “老爺,我想回去看看!”
    看看她那個(gè)爹,到底又是個(gè)什么模樣。
    娘沒了,爹也就廢了……
    “好,那就回去看看。”
    皇帝一切都由著她,轉(zhuǎn)瞬又與老丈道,“麻煩老人家再送我們回去,我女人突然想家了……”
    “唔,這是好的,這是好的……姑娘嘛,嫁了人了,也是要經(jīng)常回家看看的。若不然,就跟老頭子我一樣的了。孤家寡人了,其實(shí)這輩子最盼的,就是兒孫滿堂,熱熱鬧鬧。”
    可是,他卻再等不來了。
    長(zhǎng)長(zhǎng)的嘆一聲,眼里抹完了淚藥,他起身搖了櫓,又慢慢往回走。錦言心神不寧的靠坐在船頭,船頭兩邊的風(fēng)景,是任何都看不到心里了。
    滿心都是自己的爹,如果被兄嫂趕出家門后,又在哪里?
    “唔,好像還有一個(gè)事,也不知道你們兩個(gè)小娃聽過沒有……老聽有人傳言,說是老蘇頭之所以閨女入了宮,做了貴妃,他自己還要這般流浪,那指定是她閨女在宮里不受寵,聽說,還與侍衛(wèi)有關(guān)系呢。”
    老丈也是個(gè)碎嘴的人,一時(shí)說得興起,順口又來,“更有人說,那老蘇家的閨女,就是個(gè)妖女禍水。自打她一進(jìn)宮做了皇帝的妃子,老蘇家就開始家破人亡了。然后宮里聽說也不安寧。嘖嘖嘖……”
    水花搖著飛濺,流言傳得神乎。
    錦言愣愣的看著這老丈,又難堪的聽著這種種的家長(zhǎng)里短,慢慢便覺得胸口發(fā)悶,悶得幾乎要喘不過氣來。
    “老……老爺。”
    手緊緊的壓在胸口,她向著臉色同樣不好的景元帝低低的喚了一聲,無力的身子就向他倒過去。
    景元帝嚇了一跳,大手撫了她,急急的低喊,“錦兒,錦兒,你怎么樣?你別嚇我?”
    老丈目瞪口呆看著這一幕,“這位夫人,這是怎么了?可是有什么舊疾在身?”
    若不然,怎會(huì)突然就變成這副模樣?
    景元帝猛的抬眸,眼里噙著怒意,一字一頓厲聲道,“老人家,你這么大年紀(jì)了。禍從口出的道理,你不懂嗎?”
    堵一人之口易,可要堵天下悠悠,又何其容易?
    左右緊跟的小船,立時(shí)有一艘停了下來,景元帝懷里抱起臉色蠟黃的女人,清冷而沉戾,“回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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