扎堆的匠戶中,有一個身穿緋袍的官員在呼喝。
“嚴(yán)部堂!”朱允熥沖他打招呼。
那官員是工部尚書嚴(yán)震直,先前吳王府改造工程,就是他親自指揮的。
“見過諸位殿下!”
嚴(yán)震直忙的灰頭土臉,上前挨個作揖。
晉王世子朱濟(jì)熺笑道:“堂堂工部尚書,怎親自來監(jiān)工?”
“臣也沒辦法啊,匠戶太多幾乎是舉家聚于京師,不方便管不說,人員太多還會造成混亂。”
嚴(yán)震直搖頭。
這些匠戶來自全國各地,口音不同,有的人不會說官話,溝通起來十分困難。
朱允熥問:“那你在這忙啥呢?”
嚴(yán)震直回道:“臣將他們編好姓名、行業(yè),準(zhǔn)備上奏陛下改為每家抽一人服役,余者各回家鄉(xiāng),平日在家勞作,往后有役按籍輪番召用。”
匠戶的家庭,往往是一家?guī)卓诙际墙硲簦苫盍巳页鰟印?/p>
“嚴(yán)部堂,你這法子好啊!”
朱允熥表示支持。
這位新上任的工部尚書,是個做實事的人!
嚴(yán)震直嘆氣道:“哎,便是這樣,如此多的匠戶也用不完啊!”
蓋十六座酒樓而已,二十多萬人確實多了。
用不到的人,朝廷自然不會給他們工錢,長此以往,怕會在京師造成隱患。
用不完?我可以幫你用啊!
朱允熥笑吟吟道:“孤給他們安排任務(wù)。”
“愿聽吳王殿下指教。”嚴(yán)震直一副洗耳恭聽狀。
“吳王殿下!”
“吳王殿下!!”
一處工匠扎堆人群中,突然跳出來一個瘦弱的老頭。
他驚喜中帶著急切,不斷呼喚:“吳王殿下!是小人啊!”
老頭聲音急促,聽起來像是說:吳王殿下是小人。
引起了更多人的關(guān)注。
“是他?”
老頭撲倒面前,朱允熥看清了模樣,想起了此人。
鳳陽府修中都外城門的那個老工匠!
“伱們退下!”
朱允熥伸手制止了上前抓人的王府護(hù)衛(wèi),和顏悅色地道:“老人家,怎么回事?”
自從老朱賜下一百八十個王府護(hù)衛(wèi),他每次出來,明里暗里跟著幾十個保鏢。
“吳王殿下,小老兒終于遇到您了啊!”
老工匠留下了辛酸的淚水。
“老人家,有話慢慢說。”朱允熥神情凝重。
......
戶部尚書,趙宅。
“老爺,鳳陽府那邊出問題了!”
老管家推門而入。
書房內(nèi),戶部尚書趙勉正在作畫,神情淡然道:“慌慌張張成何體統(tǒng),且慢道來。”
老管家放緩了聲調(diào),說道:“有匠戶上訪到京師,在江東門遇到了吳王殿下......”
趙勉手中的毛筆一頓,一滴墨濺在宣紙上,栩栩如生的畫卷,幾乎要作廢。
匠戶本來受工部管轄,之所以和戶部扯上關(guān)系,自然是因為錢的事。
上次鳳陽府工匠討薪被周德興殺了十人,朱允熥以王令從鳳陽府的庫房中取來銀錢發(fā)給工匠們。
這筆錢,引起了鳳陽府和戶部之間的扯皮。
最終戶部把錢給了鳳陽府,填了這筆漏洞。
結(jié)果工部又到戶部要錢,說是中都那邊匠戶的工錢又得結(jié)了。
戶部說已經(jīng)發(fā)給鳳陽府了。
工部說那是之前三個月拖欠的,近兩個月的還沒給。
而戶部堅持說發(fā)給鳳陽府的那筆錢就是最近兩個月的,包括年后一個月的工錢。
因為各衙門即將放假提前預(yù)支了,加起來正好也是三個月。
總而言之,上次吳王從鳳陽府取的錢,戶部不認(rèn)賬!
各衙門之間扯皮,這就導(dǎo)致匠戶們的工錢再次被拖欠。
這次匠戶們沒敢鬧,擔(dān)心自己也被殺。
幾個工匠按照先前吳王的指示,進(jìn)京告狀。
他們頂著大誥,默默上訪。
然而走到半路,被抓了回去......
唯有一向低調(diào)寡言的老工匠,趁著這次工部召集入京,找機(jī)會上訪。
“這幫刁民!不體諒朝廷的難處!”
扔掉毛筆,趙勉憤憤道。
其實匠戶都不算“民”,他們的地位比奴役稍微高一點。
拖欠他們的工錢怎么了?
這種階層的人,告官有用?
還敢進(jìn)京?
誰給的膽子?
趙勉發(fā)出指示:“你親自去一趟鳳陽府,請江夏侯務(wù)必彈壓!”
管家悄聲回道:“江夏侯來信,他已經(jīng)在殺了,又殺了七八個告狀的,直接在半道動的手,扔進(jìn)長江了,神不知鬼不覺。”
“嗯,很好!”
有江夏侯周德興坐鎮(zhèn)中都,趙勉提起的心很快放下。
捂嘴,我們是專業(yè)的!
唯一的變數(shù)是面見吳王的那個匠戶,得找個機(jī)會除掉......
“對了,你說惠王殿下也在?”
老管家回道:“惠王殿下和晉王世子,燕王府的大王子都在。”
趙勉點頭:“備轎,去一趟王府。”
......
惠王府。
趙勉打量了一圈,皺眉道:“幾日后便是惠王殿下的誕辰,怎么王府一點動靜都沒有?”
王府長史黃子澄道:“趙翁容稟,是惠王殿下不許大操大辦。”
大明官場上,三品以上的大員,德高望重或位高權(quán)重者,方稱之為“翁”,也有稱老先生。
他不許,你就不辦了?
趙勉直接無語,不由斥道:“你們這些當(dāng)臣子的,能有點眼力?此事本官由親自操辦,你忙你的去吧!”
惠王朱允炆不在王府,應(yīng)該在外還未回來。
這個當(dāng)口,趙勉已經(jīng)找到了京師有名的戲班子,并返回家中與戲班老板談合作。
“聽說你們來福班是江南最好的戲班子。”
班主垂首道:“不敢當(dāng),都是大家的抬舉。”
趙勉悠悠道:“三日后,也就是臘月初五,你們?nèi)セ萃醺畱c祝誕辰,大唱三天是何價格?”
“能為惠王殿下慶賀,是我們的福氣,再者是部堂老先生您親自點名,小民哪敢收錢。”
“荒唐,是你為惠王慶賀,還是本官為惠王慶賀?”
班主秒懂,忙道:“老先生恕罪,是小人僭越了。”
說完,伸出一根手指報價:“一百兩銀子。”
趙勉搖了搖頭,老板以為他覺得多在砍價,不由心中暗罵。
來福班好歹在京師里有名氣,一百兩銀子已經(jīng)是最低價了。
哪知,這位戶部尚書卻說道:“既然班子里有江南最好的伶人,價格肯定不低,就按這個數(shù)來吧!”
說著,趙勉伸出五個手指。
五百兩?
班主瞪大了眼睛:“太多了吧?”
市場價大唱三天最多二三百兩,遇到大戶人家打賞,也不會超過四百兩。
堂堂戶部尚書,砍價往上砍?
趙勉皺眉:“怎么,不能唱?給惠王殿下慶賀,你要本官找個草臺班子?”
“能唱能唱!”
班主也是老江湖,眨眼便懂,當(dāng)下拜倒:“感謝老先生提高班子里伶人的身價,打響小的戲班子的名聲。”
說著忙從袖口掏出一塊上好的玉佩遞上。
“這是一點心意,請大人笑納。”
“放肆!你把本官當(dāng)成什么人了?”
趙勉大怒,甩袖道:“管家,送客!”
班主惶恐,轉(zhuǎn)身離去。
又聽身后趙勉說話了:“對了管家,大功坊有一家字畫店,聽說還不錯,你送完客幫我買幾幅畫回來。”
“是,老爺。”
管家應(yīng)聲,看了班主一眼。
得虧班主是生意人,不然很難領(lǐng)略其中之意。
“哎,現(xiàn)在這些當(dāng)官的,真精啊!”
暗自搖頭,班主笑著離開,前往大功坊買畫。
俗話說上有政策,下有對策。
朱皇帝反貪深入骨髓,官員不敢明目張膽的貪,但應(yīng)對的妙法多多。
這個趙尚書,為了搞外快,找戲班這點小事都不讓下面官員去安排,足見其謹(jǐn)慎。
自古什么錢最好賺?
當(dāng)然是朝廷的錢!
惠王誕辰請的戲班,這銀子開銷走的是戶部公賬。
班主送禮走的是字畫店,還是管家收的,趙勉全程沒動過手。
現(xiàn)在戲班子賺了,趙尚書也賺了。
班主甚至懷疑,那字畫店是不是趙尚書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