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從此你不再是我的影衛
沿著這條小路走了近兩個時辰了,一個人影都沒瞧見,哎呦喂,累死我了,涂靈靈一手扶樹干,一手自懷中拿出手帕擦汗。
“影七”涂靈靈朝著林中有氣無力的喊道。
“屬下在,請主子吩咐”影七不知從哪棵樹上飄然而下,如鬼魅般出現在涂靈靈身后。
涂靈靈望著影七冰冷不帶一絲感情的臉龐,突然覺得在朱雀樓中沈煜是不是虐待他了,不然阿竹怎么就如此天真有趣呢,親兄妹之間性格不是應該很像的么?
想著想著竟然脫口而出:“我師兄平時對你是不是很苛刻啊?”
對于涂靈靈這種東一出西一處的話,影七有點摸不著頭腦,只得悶聲道:“屬下愚鈍,不知主子何意?”
涂靈靈揚了揚眉,“你看啊,阿竹這么天真有趣,全是因為我待人和善親厚,你看你這么冰冷無趣,想必是我師哥平日里沒少虐待你們。”
影七垂下眼眸,不知如何答話,只得沉默了下來。
涂靈靈小嘴一撇,不再等他回答,轉身正準備離開時突然又聽得背后影七回答:“樓主說,作為影衛,要懂得收斂自己的感情,這樣才能活得更久。”
涂靈靈身形一頓,這果然像是師兄會說的話。自六歲那年見到師兄,好像從來都沒有見師兄開懷地笑過,師兄的眼中總是藏著對人的防備和拒絕,那個時候師兄是幾歲?十一?還是十二?
想到這里,再看著眼前的影七,涂靈靈覺得自己有義務要替師兄對影七好一點,如果身邊的人都變得開心了,那師兄是不是也可以變得開心一點呢?
思及此處,涂靈靈大眼一轉心中便有了主意。
“影七,你看這荒山野嶺的,會不會有人來害我啊?”涂靈靈骨碌碌轉動著大眼睛朝著四周打量了一番道。
“主子四周兩百米內沒有活人,請主子放心。”
“恩,不錯,不過既然沒人害我,你也不用替我擋刀,那我現在要你何用?”涂靈靈厲聲問道。
“屬下愚鈍。”影七心里一緊,從朱雀樓出來,又被玲瓏閣小主子拋棄的話,他估計是死路一條,作為朱雀樓最好的影衛,他丟不起這個人,唯有以死明志。
涂靈靈看他一臉視死如歸樣子,無奈地嘆了口氣,這影七,怎么半點幽默感都沒有,只得緩聲道:“影七啊,你看我現在的處境,你不覺得比起影衛,我更需要的是一名能下河抓魚,上山打獵,和前方探路的侍衛么?”
影七聞言大喜,雙膝跪地,朝地上重重一磕道:“謝主子恩賜。”
只是這簡單的一句承諾,影七就知足得仿佛擁有了天下最好的寶物,涂靈靈竟突然覺得有些感觸,這世道原來還有人這么容易滿足。
接著又道:“我餓了,你去林中幫我摘點野果吧,咱們爭取天黑前找個村子歇一歇。”影七聞言飛身而去。
在涂靈靈看不見的地方,影七往日冰冷的眼中竟有了絲絲暖意,涂靈靈也許并不知道,她今日給影七的不只是一個簡單的身份,而是影七作為人而活著的尊嚴,得主子如此,死而無憾。
侍衛跟影衛雖然只差一個字,但身份卻大不相同,侍衛是明面上的人,可以隨主子在各種場合露面,可以娶妻生子,到了一定年紀還可以成為家中的管事,死后可開立自己的祠堂,每年清明受子孫祭拜。
而影衛,從不露面,只是影子,只為主子的命令而活,沒有感情,不可娶妻,若有朝一日身死他鄉,無名無姓,也無人祭拜。成為影衛的人大多數無父無母,或是餓死街頭,或是被人欺凌,這樣的人偶爾會被組織挑上,訓練成影衛,也算是給了他們一條活路。
天色漸晚,涂靈靈和影七緊趕慢趕,終于在天黑之前找到了一個小村落,這個村子不足二三十戶,在閉塞的山腳下二三十戶的小村莊顯得靜謐而又安寧。
影七上前,敲開了一戶人家的門,開門的是個二三十歲的小婦人,見敲門的是個長相英俊的年輕男子,于是問道:“你們是過路的么?”
“我兄妹二人要去前方的沙柳鎮,路經此地,見天色已晚,想在這里借宿一晚。”影七不慌不忙答道。
小婦人向外望了望影七身后的涂靈靈,見竟是一位絕美的少女,亭亭地立在那里,朝她溫婉一笑。小婦人見是兩位年紀輕輕的后生輩,兩兄妹這么晚在外面也不安全,于是讓開身請他們進屋。
“孩他爹,是借宿的。”小婦人進門便朝屋內喊了一聲,這房子極為簡單,總共只兩間屋,里面那間屋里躺著位三十多歲的男人,是這位小婦人的丈夫,聽小婦人說是三年前去山中打獵,被野獸咬傷了腿,從此落下了殘疾。
說完這小婦人又虐帶歉意的望向影七和涂靈靈二人道:“家里也沒什么吃的,廚房還有幾個饅頭,我去給你們拿。”說完不待他二人回答便起身往廚房去了。
不一會,里屋那男子也在一六七歲小男孩的攙扶下走了出來,身形消瘦,一看就是長期營養不良,也不挨近他們,只遠遠的見著他們便訥訥得對影七和涂靈靈道:“你們坐,她一會就來。”說完便坐在身旁的凳子上,不再說話,旁邊立著的小孩子也是一臉拘謹的模樣,可能是見著生人有些不適應。
看得出,這都是忠厚老實的一家。
吃了饅頭,小婦人收拾了碗筷,便對涂靈靈二人道:“家里房屋簡陋,你們就睡外邊那間屋吧。”說完,便匆匆回房了,因為房中傳來了男子急劇的咳嗽聲。
這房中只得一張床,影七便飛身到梁上,涂靈靈很無奈,“影七,下來。”伸手丟了床被子給影七,示意他打個地鋪。這農家的房子房梁極窄,這房子又老舊,涂靈靈真怕影七把人家房子壓垮。
影七睡在地上,睜著眼睛望向高處漆黑的房頂,無論如何也睡不著。
涂靈靈在床上翻來覆去也沒辦法安心睡覺。
影七是因為睡不慣地鋪,他習慣了房梁,屋頂,樹梢,現在踏踏實實睡在地面上,他竟一時不適應了。
而涂靈靈則是因為聽得小婦人說起他丈夫的情況,傷了筋脈又隔了三年之久怕是已經治不好了,不過常年咳嗽的毛病還是可以治的,除了咳嗽他應該還長了一些惡瘡,盡管那男子盡量離他們遠些,涂靈靈還是聞到了空氣里那股腐肉的惡臭味。
影七聽見床上涂靈靈翻身的聲音,知道她沒睡,便輕聲嘆道:“今天的饅頭怕是他們能拿得出來最好的東西了。”
涂靈靈聞言側過身面對著影七,影七知道她在聽,便又接著道:“小時候我和阿竹也是在這樣普通的農戶,那時候爹重病,娘親變賣了家中所有值錢的東西,平日里我們也是省吃儉用,大多數時候是窩窩頭夾雜著野菜一起吃,逢年過節才能吃上白面饅頭,見得肉腥味。”
影七閉了閉眼,一行清淚自眼中流出。
涂靈靈輕輕問道:“后來呢?”
“后來,爹還是死了,娘親在帶著我們投奔親戚的途中也死了,我帶著剛滿兩歲的阿竹一路乞討,實在餓得不行了,我便去搶,便去偷,反正無論如何我也不能讓阿竹餓死,有一次我偷了路邊包子鋪的一個饅頭,被打得半死,阿竹蹲在我身邊一邊哭一邊喊“阿竹不餓,阿竹不吃饅頭了,你們別打我哥哥。”那一年我七歲,阿竹三歲。后來的事我記不得了,只知道醒來的時候在就在風叔的馬車上。”
再后來的事,涂靈靈知道,因為阿竹成了她的侍女,而他成了影衛。
這些話影七平日里是打死也說不出來的,不光說不出,也沒人說,作為影衛,沒有自己的感情。但是今天,也許是涂靈靈賜予了他新的身份,一個作為人活著的身份,又或許是見到了與小時候相似的場景,影七今天想放縱自己一回,也是徹底的與過去告別。
涂靈靈心里清楚,影七這是在投誠,往后便是只認自己一人為主了。
不知過了多久,空氣中傳來了涂靈靈均勻的呼吸聲,伴著這輕淺的呼吸聲影七也一夜好眠。
第二日天剛亮,涂靈靈便帶著影七離開了,桌上只留下五十兩銀票以及兩張藥方,一張治癰疽諸瘡:王不留行、桃枝、茱萸根皮各五兩,蛇床子、牡荊子、苦竹葉、蒺藜子各三升,大麻子一升,以水二斗半,煮取一斗,多次洗患處。另一張是治久咳不愈的:紫菀、款冬花各一兩,百部半兩,搗碎為末。每服三錢,以姜三片,烏梅一個,煎湯調下。日服兩次。
正所謂做好事不留名,這也是涂靈靈行走江湖的準則之一,其實她更怕小婦人一家一會免不得要對她千恩萬謝,說實話,涂靈靈最受不得這種煽情的畫面,起雞皮疙瘩。
正在趕路的涂靈靈鼻子一癢,連打了兩個噴嚏,便朝一旁的影七得意的笑道:“影七,你說是什么人在念叨我呢?”
一旁的影七一本正經答道:“我覺得應該是你大半夜起床寫藥方子,著涼了。”
一路歡聲笑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