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易深背對著他,目光遙望著遠處茫茫的山靄,修長的指骨間不知何時又夾了根煙,幾秒后,他微微低下頭,一手護風,一手按下了打火機,然后吸了一口。</br> 繚繞青白的煙霧自他薄唇邊散開,很快被山風吹散。</br> 他很久都沒有說話,仿佛靜默在了那里,不知道在想什么。</br> 伽塵也沒再問了,他知道陸易深心里一定是舍不得的。</br> 不是不想見,而是不敢見,怕見了,就會舍不得離開。</br> 半晌,陸易深轉過身看他,“你在皇城還是事務不能脫身,此次不如留下,替我帶封書信給橙橙。”</br> 伽塵一聽,陸易深這是不打算帶他的意思,趕緊開口,“不行不行,我肯定要跟您一起去的,父親說了,我這個禁衛軍統領做的名不副實,連半點軍功都沒有,朝中不知道多少老將暗地里笑話我。”</br> “雖然這次擺明了是父親想為難您,但我跟了您這段日子,知道您根本就不是一般人,我相信我們一定不會輸的,陸先生,您可千萬別想著丟下我,我可指著這次軍功,好好在那些老頭面前揚眉吐氣一回呢!”</br> 陸易深輕輕的笑了一聲。</br> 他低垂著眉眼,將手里過長的煙灰點在風里,那些細小的白色煙灰如霧一般散去,頃刻間便消失不見。</br> “想立軍功的方式有很多種,犯得著拿命來賭?”</br> 伽塵愣了一下,而后笑了,“只要是跟著您,就算是賭命,我也在所不惜,更何況我早就想見識一下兩千名狙擊手齊齊開火的壯觀場景了,陸先生,其實有句話我一直想說,就怕您不答應,不如趁著現在,我就說了吧。”</br> 他沒給陸易深反應的時間,直接朝著他躬身一禮,“我伽塵,雖做了五年的禁衛軍統領,但深知自己能力有限,也知天外有天這個道理,人不能止步于現有的安逸,逆境和困難才能讓我變得強大,陸先生,如果您不嫌棄的話,就讓我喊您一聲師父吧,從此以后,我就死心塌地的跟隨著您。”</br> 他是真不準備給陸易深思考和拒絕的余地,行了禮之后,直接就跪了下去,一副陸易深不答應,他就不起的樣子。</br> 伽塵承認,這種近乎無賴的招術他本來是不會的,但每次看蘇橙對著陸易深耍無賴,且屢試不爽,于是他揣測著,陸易深這樣的男人,應當是吃軟不吃硬的,這招沒準還真有效。</br> 雖說陸易深是他的準妹夫,可因為陸易深原本就比蘇橙大太多,所以實際上,伽塵的年紀,還比陸易深小了五歲,拜陸易深做師父,他一點不虧。</br> 可他等了半天,陸易深也沒有什么反應,沒讓他起來,也沒答應他。</br> 伽塵忍不住就抬眼看過去。</br> 卻見陸易深仍舊站在那里,一動未動,手里的煙頭已經被他掐滅了。</br> 男人額前的碎發被山風微微吹起,深邃的眉弓下,那雙湛黑的眸子,浮沉著讓伽塵難以看懂的情緒。</br> 他不敢起來,也不敢出聲提醒,就這么跪著。</br> 半晌,余光視野中,那抹清雋挺拔的身影終于動了動,在向他走來。</br> 伽塵忽而摒住了呼吸,心情一下子就有些緊張,生怕會被他拒絕。</br> 幾秒后,他的肩頭一沉,陸易深拍了拍他的肩膀。</br> 伽塵仰頭看著他,以為陸易深會對他說什么。</br> 可男人卻是一句話都沒講,松開手之后,就沒再看他,一個人朝著下山的方向走了過去。</br> 伽塵愣了半晌,才想到要追過去扶他,可心里沒明白,陸易深這是答應他了,還是沒答應?</br> ......</br> 盡管出征的旨意來的倉促,但將士們效率很高,短短三小時,三萬人的大部隊已經在軍營門口集結。</br> 數以千計的后勤兵在往裝甲車上搬運火器和醫療用品。</br> 陸易深這次不僅下令帶了狙擊槍,還有不少的榴彈和火炮,尤其是榴彈,很多士兵甚至未曾見過它的威力,搬運的時候極其小心翼翼。</br> 步兵車先行,騎兵隨后,后勤和醫療兵最后。</br> 隊伍壯大,浩浩蕩蕩。</br> 臨到城門口的時候,塔克爾已經在內侍的陪同下,早早等在了那里。</br> 他早料準了陸易深不會拒絕他,也不會任由戰事再多拖一天,收到旨意,必然會選擇即刻動身。</br> 車隊一輛接一輛,從城門口駛了出去。</br> 塔克爾站在城門觀景臺的風里,內心很是復雜。</br> 說實話,他是很欣賞這個年輕人的,有膽識,有氣魄,一看就知絕非池中之物,比他三個兒子不知道強多少。</br> 假以時日,他的光芒勢必會蓋過基山。</br> 可陸易深卻偏偏愛上他的女兒。</br> 內侍觀察著塔克爾的神情,小心翼翼的笑了聲,“首領,您出這主意,陸先生和大統領心里肯定跟明鏡似的,不會真怨您。”</br> 見塔克爾并未因他的話動怒,內侍膽子大了些,“那日我瞧著陸先生受刑,那二十下椎釘扎進皮肉里,人家硬是一聲不吭受下來的,吐了血都沒喊一聲痛,其實要不是為了公主,他大可不必承受這些......”</br> “哼,”塔克爾冷笑,瞥他一眼,“陸易深給了你多少好處,要你這樣替他說話?”</br> 內侍低眉順眼,順從的笑了,“首領莫怪,奴婢是首領的人,怎會替外人說話,奴婢不過是有感而發罷了,其實單論起對公主的心思,奴婢倒覺得,教主是比不上這位陸先生的。”</br> 塔克爾沉著臉聽完,沉默著沒說話。</br> 眼光注視著那不斷往城外開去的車隊,仿佛陷入了沉思。</br> 內侍在塔克爾身邊伺候了二十年,自是知他性情,“如果這次陸先生能以少敵多,平安凱旋,首領,您不如就順了他的心意,將公主下嫁算了,有陸先生幫您,以后,那基山還哪敢在您頭上撒野。”</br> 塔克爾負手站在風里,仍舊沒說話。</br> 內侍也只好閉了嘴,靜靜的站在他身后。</br> 直到那領頭的車子在塔克爾的視野里漸漸淡出,塔克爾才收了視線,對著侍從道,“天冷了,我們回去。”
三月,初春。</p>
南凰洲東部,一隅。</p>
陰霾的天空,一片灰黑,透著沉重的壓抑,仿佛有人將墨水潑灑在了宣紙上,墨浸了蒼穹,暈染出云層。</p>
云層疊嶂,彼此交融,彌散出一道道緋紅色的閃電,伴隨著隆隆的雷聲。</p>
好似神靈低吼,在人間回蕩。</p>
,。血色的雨水,帶著悲涼,落下凡塵。</p>
大地朦朧,有一座廢墟的城池,在昏紅的血雨里沉默,毫無生氣。</p>
城內斷壁殘垣,萬物枯敗,隨處可見坍塌的屋舍,以及一具具青黑色的尸體、碎肉,仿佛破碎的秋葉,無聲凋零。</p>
往日熙熙攘攘的街頭,如今一片蕭瑟。</p>
曾經人來人往的沙土路,此刻再無喧鬧。</p>
只剩下與碎肉、塵土、紙張混在一起的血泥,分不出彼此,觸目驚心。</p>
不遠,一輛殘缺的馬車,深陷在泥濘中,滿是哀落,唯有車轅上一個被遺棄的兔子玩偶,掛在上面,隨風飄搖。</p>
白色的絨毛早已浸成了濕紅,充滿了陰森詭異。</p>
渾濁的雙瞳,似乎殘留一些怨念,孤零零的望著前方斑駁的石塊。</p>
那里,趴著一道身影。</p>
這是一個十三四歲的少年,衣著殘破,滿是污垢,腰部綁著一個破損的皮袋。</p>
少年瞇著眼睛,一動不動,刺骨的寒從四方透過他破舊的外衣,襲遍全身,漸漸帶走他的體溫。</p>
可即便雨水落在臉上,他眼睛也不眨一下,鷹隼般冷冷的盯著遠處。</p>
順著他目光望去,距離他七八丈遠的位置,一只枯瘦的禿鷲,正在啃食一具野狗的腐尸,時而機警的觀察四周。</p>
似乎在這危險的廢墟中,半點風吹草動,它就會瞬間騰空。</p>
而少年如獵人一樣,耐心的等待機會。</p>
良久之后,機會到來,貪婪的禿鷲終于將它的頭,完全沒入野狗的腹腔內。</br>,,。,。</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