用過膳,    姜聞音想要告辭回千秋殿。
    趙衡卻沒答應，而是將她留下來與自己對弈，對于崔平呈上來的那堆積壓許久的奏折視若無睹。
    姜聞音拒絕不得，只好說道：“我棋藝不佳,    不如我們下五子棋？”
    趙衡愣怔片刻,    方才頷首道：“可。”
    五子棋是小兒的玩法,    她倒是落落大方,    不怕自己笑話。
    這一對弈，便從傍晚對弈至了深夜，子夜鐘聲敲響,    姜聞音困得連連打哈欠,    腦袋一點一點，像小雞啄米似的。
    趙衡的心思本就不在棋局上,    他手持白棋，靜靜注視著面前的少女，內心感到前所未有的寧靜。
    窗外樹影婆娑，風聲陣陣,    殿內燭光昏黃，氣氛靜謐祥和。
    少女臉龐瓷白,    眉眼柔和如畫,    撐著玉臂倚在小桌上睡著了，纖長的眼睫在眼底落下一片陰影，烏發如瀑般垂下,    遮住細白瑩潤的玉頸,    宛如畫中人。
    趙衡放下棋子，沒有叫醒她。
    次日清晨，姜聞音自睡夢中醒來,    看到陌生的房間呆愣了許久，才反應過來這里是何處。
    屋子空曠冷淡，應該是趙衡的寢宮。
    回想起昨日發生的事情，姜聞音有些懊惱，早知趙衡會拿自己當聽眾，她就不該心軟聽崔平的來這一趟。
    她穿戴好衣裙下床，不顧宣室殿宮女的挽留，帶著侍女匆匆回了千秋殿。
    隨著朝陽升起，霞光四射，趙衡走出宣室殿去上朝的消息像是插上了翅膀，不過半日的功夫便傳遍宮中。
    薛嬪等人聽聞，挑了挑眉道：“咱們這位貴妃瞧著不顯山不露水，手段倒是極高，進宮不到一月，就弄沒了蘇氏的孩子，還勸動了陛下。”
    “蘇氏的孩子不是自己摔的嗎？”
    “哪有那么巧的，剛好摔在千秋殿門口？”薛嬪笑道：“再說了，不管是不是貴妃動的手，咱們都得叫蘇氏覺得是，你可明白？”
    這樣倆人才能斗起來，她們也才能有漁翁得利的機會。
    與她同住一宮的馮才人遲疑著點頭，似懂非懂。
    “說起來……蘇氏這會兒怕是氣壞了吧。”薛嬪表情十分暢快。
    “她先是沒了孩子，后又去宣室殿求見被拒，前腳剛走貴妃后腳就到，不僅見到了陛下的面，還勸動了陛下，擱誰誰不難受？”
    “活該如此，誰叫她當初椒房獨寵，在咱們面前耀武揚威。”幾人掩唇笑起來。
    此刻的蘇寄云，也正如薛嬪等人議論的一樣萬分痛苦，她病懨懨地躺在床上，臉色煞白，眼角清淚直流，蒼白的嘴唇被自己咬破，但她卻感受不到一點疼痛，她所有的心神都被阿碧帶來的消息吸引而去，心臟猶如被刀扎一般痛苦，疼得幾乎喘不上氣來。
    “陛下，寄云究竟做錯了什么……”
    阿碧見她這般，心疼地跪到床邊，語氣急促道：“姑娘，陛下他心中還是有你的，您忘了和陛下的海誓山盟嗎？”
    “海誓山盟……”蘇寄云重復了一遍，突然失聲痛哭道：“阿碧，陛下與我從來沒有海誓山盟，他甚至從未說過心悅我！”
    “陛下性子冷淡，不喜與人相處，但卻唯獨對姑娘不同！”阿碧一愣，隨即握住她的手，篤定道：“宮里那么多嬪妃，陛下誰也沒碰過，唯獨寵愛姑娘一人，還讓姑娘懷了皇子，姑娘難道都忘了嗎？”
    “可陛下現在有了貴妃，已不肯再見我。”蘇寄云似哭又似笑，手搭在小腹上道：“我的孩子又沒了……”
    阿碧絞盡腦汁，想出一個理由安慰她，“可陛下沒有寵幸貴妃。”
    “陛下不是告訴過您，他納貴妃進宮是因為姜家挾恩圖報嗎？”阿碧終于找到理由，不僅僅是在說服蘇寄云，也是在說服自己，“陛下根本不喜歡貴妃，陛下已經罷朝多日，即便貴妃不去，陛下也要處理那些積壓了半月的政事。”
    “可陛下不肯見我……”蘇寄云的情緒平靜了一些，但還是執著于此。
    阿碧松了一口氣，緩聲道：“您可還記得半月前陛下因何離宮？”
    蘇寄云怔怔道：“因為我告訴陛下，先后和先太子的埋骨之處……”
    “這就對了。”阿碧提醒道：“陛下此番應當是見到先后與先太子的尸骨，心情悲痛難忍才閉門不出，您是蘇家之女，陛下不想見您也情有可原。”
    蘇寄云反應過來，止住眼淚，“你說得對……”
    而且自己再一次沒保住陛下的孩子，陛下也許在怪自己。
    “姑娘當務之急，是打起精神養好身體，想辦法取得陛下諒解，不要叫那些個賤蹄子看笑話。”
    阿碧的一番話，仿佛為蘇寄云注入了生機，令她再次燃起希望，她用力地點頭，破涕而笑道：“謝謝你，阿碧。”
    姜聞音雖然不知各宮里發生的事，但大致也能猜到，她去了趟宣室殿，然后留宿一晚，趙衡就肯上朝處理奏折了，任誰都能將兩者聯系在一起。
    可事實上，她覺得跟自己沒什么關系。
    她單純是個聽眾，一句安慰的話也沒說，趙衡就自己想通了。
    對于宮里的傳言，姜聞音只是感到苦惱，因為自己又莫名其妙地吸引了仇恨，似乎不管她如何努力，也改變不了和女主對立。
    難道說，她終將逃脫不了被炮灰的命運。
    姜聞音這種低迷的情緒持續了很久，尤其傍晚時分，看到趙衡出現在千秋殿門口，她整個人都有些不好。
    云霞滿天，橘紅色的落日隱入山中，飛鳥歸林，怒發的桃花枝從宮墻上伸進來，微風拂過，落下一地花瓣。
    姜聞音卻無心思欣賞，她坐在廊下，仰頭望著那道高大的身影闊步走近，手中的團扇都停止了搖動。
    “為何不等朕一起用膳便回來了？”趙衡停在她面前，垂眸望著眼前發髻上落了桃花瓣的女子。
    姜聞音慢吞吞地起身行禮，回答道：“我怕擾了陛下清閑。”
    早晨宮女挽留她時，說過趙衡留她一起用早膳的事，只不過她覺得太像寵妃的待遇，心里有些毛毛的，便溜了回來。
    趙衡掃了她一眼，似乎有些不悅，但什么也沒說，轉身往殿內走去。
    姜聞音默默嘆口氣，靜靜地跟在后面。
    殿內已經掌燈，光線比較昏暗，趙衡一言不發地坐到窗下的軟榻上，撿起她隨手扔在桌上的話本子翻了兩下，又扔到一旁。
    他不開口，姜聞音也不知道說什么，便安靜地站在旁邊候著。
    趙衡薄唇微抿，“坐下。”
    姜聞音應了一聲，坐到他對面。
    “不許再如此。”趙衡表情有些冷硬，但卻是主動放軟身段，不與她計較清晨的事了。
    姜聞音放松下來，趙衡從未對她發過脾氣，讓她險些忘記，趙衡其實是個脾氣極差的人。
    緊接著，兩人又陷入了沉默。
    趙衡是本就寡言少語，姜聞音則是不知道該說些什么。
    所以片刻后，趙衡又撿起了剛才被扔至一旁的話本打發時間用。
    姜聞音沒放在心上，端起杯子喝了口茶，心里想著要不要去廚房一趟，省得留在屋子里與趙衡尷尬獨處。
    可就在這時，她看見了趙衡手中話本的名字，頓時噗地一下將剛喝進去的茶噴了出來。
    看話本沒什么，可壞就壞在這是本帶點顏色的話本……
    趙衡聽到動靜放下書，遞了塊帕子過去，語氣平靜道：“喝慢點。”
    姜聞音一面咳嗽，一面接過帕子擦起來。
    等她好不容易緩過來，卻又聽見趙衡說了句：“此乃人之常情，不必羞愧。”
    “……”姜聞音木然。
    幸好這時千秋殿的宮女敲門進來，說晚膳已經備好，請示該擺在何處，打破了這尷尬的氣氛。
    安靜地用過晚膳，趙衡還沒有離開的意思，姜聞音就知道他這是要留宿，心中頓時一苦，但還要強顏歡笑。
    好在趙衡完全沒有碰她的想法，兩人只是純蓋棉被睡覺。
    “明日隨朕去趟靈妙觀。”姜聞音快要睡著的時候，聽到這樣一句話。
    她背對著趙衡，睜開眼睛問道：“陛下去靈妙觀做什么？”
    趙衡平躺在床上，聲音清冷，“去祭拜我母后與兄長。”
    姜聞音揉了揉耳朵，說了句好。
    本以為身邊躺著個人會睡不著覺，但姜聞音發現自己竟一夜好眠，連夢都沒有做，臉蛋不由發燙，覺得自己睡眠質量過于好了。
    因為要去靈妙觀，兩人起得很早，各自安靜地梳洗更衣后，一起用過早膳，便登上轎攆往靈妙觀的方向去。
    靈妙觀就在城外不遠，乘坐馬車只需兩個時辰，兩人到時剛好是中午，觀內道長出來見禮后便引著他們去了后面院子用膳。
    匆匆用過午膳，姜聞音先跟著趙衡去前殿祭拜了先后和先太子的靈位，然后跟著趙衡一起上了山，親眼看著遺骨下葬，陵墓封土后才離開。
    下山比上山難，青石板路上生著許多青苔，一不小心便會摔跤，姜聞音腳滑過幾次，皆被趙衡及時扶住。
    數次過后，趙衡也未有不耐煩的神色，而是叮囑道：“仔細腳下。”
    姜聞音赧然，整個人都有些不自在。
    正在這時，旁邊的草叢忽然窸窣幾下，一陣箭雨向他們射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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