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情彀(GL) !
天生傲骨難屈尊,自度驕矜假亦真。
何苦多慮涉情戰,強抑相念想佳人。
流年苦短無從廢,莫負光陰愧青春。
且憑柔腸化繞指,免教生死悔斷魂。
1
盛夏將盡,天色陰沉灰蒙,落雨不絕。芙蓉城外,武侯祠內沉香繚繞,暖暖地引人睡意。
雨水順著房檐淌落,從房頭的翼角如線滴落,偶爾遇到一兩個歲月侵蝕得狠了的瓦片,便會滴滴答答地落入祠堂內。
一滴幸運的雨水從祠堂屋瓦上滴落,掉在了擎著香的手背上。
手的主人蹙眉抬頭看了看屋頂,上前把香插好,然后從懷里取出絹帕來揩了揩手背:“年內我便請父王撥銀修嚴武侯祠?!彼患L,本是極素的顏色,卻繡上了成片成片的芙蓉花,就好像披著成片芙蓉一般,顯得艷麗而妖冶。
照管武侯祠的諸葛氏族長諸葛信輕輕躬身:“多謝郡主。”口氣平淡,不卑不亢,更不用說會有感激的意味。他不過是個將近不惑的中年人,卻帶了幾分老氣橫秋,仿佛年輕時被什么抽空了精力。
尚毓塵不易覺察地嘆了口氣,轉身準備離開。
一個陌生又熟悉的聲音自身后響起:“郡主,外面還在下雨,要不要等雨住了再走?”聲音落下,一道白色的影子不知從哪里閃了出來,站在祠堂外,頭上一頂偌大的斗笠遮住了容顏。
尚毓塵身邊的玄令史立時有了反應,擋在她身前。她也挑著一雙狐貍一樣的眼睛狐疑地看了過去。
“咦,楊公子,你不是在祠堂后,什么時候到了這里來?”諸葛信吃了一驚,“小心驚嚇了郡主,回后面廂房去?!边@位在此以為武侯立傳之名借住了半個月的客人向來老實在后院看書,怎么今天這么膽大地跑到封王之女面前來了。
那人卻不為所動,站在雨中,一動不動,聽憑雨水搭在黑色的斗笠上。
“原來是你?”只是一瞬深思,尚毓塵忽的判斷出了來人的身份,她輕輕撥開玄令史,口氣變得活泛輕佻,“嘖,你這個人是不是屬蟑螂的,怎么死活死不了?”
“郡主抬愛,在下是屬螳螂的,斷鉗以求生?!倍敷姨?,那下面是尚毓塵熟悉的面孔:楊悟民,呵,當然是楊悟民。
尚毓塵瞇眼看去,那人一襲白衣男裝,昂然獨立,雨水從她的斗笠邊沿滑落,好似天然的珠簾,半遮半掩,卻掩不住水墨畫一般清雋的容顏,表情平靜而認真。她恍然憶起了十年前那個光影交錯的雨季,丞相祠外,那神情認真、英氣勃勃的俊朗男子……
“郡主……”
玄令史一聲呼喚把尚毓塵拉回了現實,她輕咳一聲,低聲一笑:“呵,你終于來了?!?br/>
楊悟民挑了挑眉毛:“你好像知道,我會來?!?br/>
尚毓塵輕輕一笑,解下身上披風,用指尖挑著輕輕一拋——輕柔還帶著一絲暖意的絲綢披風緩緩落在了楊悟民肩頭,就好像成片的芙蓉花落在了身上。也不去管那人詫異的眼神,尚毓塵仍是留著一抹笑,走進了雨幕中。
細密的雨聲遮不住芙塵郡主的一聲“跟我回府。”
就如同十年前那人對她說的一句“帶我回府?!?br/>
2
梅子時節,金陵梅雨綿綿。
自遷都后本就不如從前熱鬧,加上陰雨綿綿,更是行人稀少。
“姐姐,你別走得那么快,我沒法給你撐傘了呢!”
“雨中涼快,就讓我在雨中多待一會兒吧——還有,叫公子,憐公子。”
一身錦緞白衣的年輕小哥搖著頗有分量的折扇在雨中悠然行走,他身后有個穿著荷綠色衣裙的十幾歲的小姑娘,手中擎著的傘舉也不是,收也不是,只好不趕趟兒地在那位白衣公子身后慢慢跟著。
白衣小哥,自然是平逸侯爺,憐箏公主。跟著她的,自然是蓮兒。
憐箏年幼時總是喜歡熱鬧,所以總是在最熱鬧的、有廟會時候偷偷溜出宮。并總會把管教自己的嬤嬤急成熱鍋上的螞蟻,再把尋找自己的侍衛耍個半死,然后在父皇不溫不火的怒氣中自得其樂。偶爾也會在廟會上鬧出些許風波,搞得雞飛狗跳,再把金陵府尹氣得面黑如墨。
不知道為什么,現在,明明是生命中最喧鬧的年紀,卻是最喜歡清靜,寧可回到不甚繁華的金陵,在最寂寥的時候上街行走。
往往要經過一些時間,才知道,孤獨,才能帶來精神上的真正愉悅,是一種略顯奢侈和做作的享受。
鐵骨扇緩緩搖動,絹面生風,十分涼爽,閑適的情懷實在難得,她不知不覺地走到了秦淮河畔的建康貢院處。
不是大比之年,夫子廟處的士子只是寥寥,卻也有一些。
年輕的讀書人頭戴綸巾,背著書箱,在夫子廟前乞求萬世師表賜予足以躍龍門的才華。
這模樣很自然地就和記憶中的一些影像重合了。
憐箏佇足遠望,瞇起了眼睛,心里突的一沉。
肯定,不可能,是她。
給了自己一個肯定的否定答案,她突然覺得眼睛前面有些模糊。
“嘖嘖嘖,齊憐箏,你腦子發昏了?”憐箏自嘲地用扇子敲了敲自己的頭,不妨用的力氣大了些,便敲疼了自己,一時沒能緩過來。她依著潮濕的貢院墻壁,無可奈何地對蓮兒道:“用鐵骨扇敲了太多人的頭,終于輪到自己痛了……”
蓮兒看著公主水汽蒙蒙的雙眼,遲疑道:“公子……你哭了?”
“哪有,哪有,都是你走得慢,不給我打傘,雨水進眼睛里了不是?”憐箏蠻不講理地搶白著,忙轉過身,不讓蓮兒看自己的窘迫模樣,一不小心,撞上了巷子口出來的人。
撞得結結實實。
憐箏想發脾氣,睜眼看到的,卻是淺紅色的官袍,是——尚書。
憐箏訝異抬起頭,看著撞到自己的這位官爺,不由得瞇起了眼睛:
“小獅子,你來這里做什么?”
3
鹿兒島行營臨海,方便有險情時及時撤離。
身負重甲的士卒們舉著手里的武器緊張地在營帳之間巡邏防衛,畢竟是在他國疆土,太子的安全比取勝重要得多。
一行人馬行來,約莫二十多人,為首的一人金罩遮面,一身鐵甲卻掩不住纖細的腰身。他們到了帥帳前,低語了幾句,那戴著金質面具的人便進了帥帳。
“肥后國溝通九州島南北,依山傍海,易守難攻,確實是兵家必爭之地,”黑甲男子從地圖中抬起頭來,挑了挑濃黑如墨的劍眉,看向來人,“島津家的兒子還真是難折騰。”
來人摘了頭上兜鍪,解下面具,甩了甩頭發:“真有這么難攻?”女子的聲音里帶著明顯的不信。
“我軍上島之后勢如破竹,但是在肥后國這里卡住了,盤桓了兩個多月沒能攻下,你說難不難?”男子苦笑,忽然皺眉,揉了揉左肩。
女子體貼地上前輕輕搭上男子肩膀,和聲問道:“哥哥箭傷還沒好么?”
“好了,好了,東瀛蠻倭的箭,算得了什么——只是,一想到被一個小小的肥后國困住,還為其所傷,心里就不舒服。”男子陰沉了臉,提起朱砂筆來,在肥后國上圈了個圈,低聲道:“惜琴,這個彈丸之地……整個九州島都不過是福建的三分之一!”
惜琴公主一身銀亮鐵甲,襯著她線條清晰的容顏,更添了幾分英氣:“若是肩膀還沒有好爽利,哥哥還是別穿這么厚的鐵甲,換上輕便的藤甲吧——看起來這地方是不大,為什么這么難攻?”
“不知根底……哼……”竇懷伸手在圖上指點,“惜琴,這里地勢雖不復雜,卻也難以看清,行伍間雖是有懂得倭語的人,只是這倭人著實的重氣節,無論怎樣威逼利誘,抓來的俘虜關不上幾天就統統切腹了。其他無知小民又什么都不知道,口音古怪,話都聽不明白,實在可氣!”說著,結實的拳頭砸向了桌面。
惜琴安撫地拍了拍竇懷的肩頭,凝眉沉思一陣,開口問道:“島津家,是什么來頭,是九州島的諸侯嗎?”
竇懷眉頭展開,張口欲語,不防營帳角落里傳來了聲響:
“島津家族起于薩摩國,累世經營,三年征戰,得九州島半壁江山,方滅前肥后國主大友家族,得占肥后,正欲一統,適逢太子親征,疾如風,掠如火,不過數月,便得薩摩國,只得敗退肥后,傳信朝廷,求助關白,以圖后謀?!?br/>
惜琴吃了一驚,忙側過頭去,看了許久,才借著微弱的燭火看到黑乎乎的角落處蹲著一個灰衣倭服男子。
“……自從島津家得了肥后,島津家主義久就重病不起,目前防守的主要大將是他弟弟——島津又七郎,嗯,如今三十多歲,正是年富力強的大將?!?br/>
惜琴努力睜了睜眼,試圖看清那人的容顏: “……你……”
“小民參見太子,參見——想必這位就是惜琴公主了吧——咦?”那聲音忽的一滯,變作了疑惑。
那人已經走進燭火的亮光里,惜琴看清了他的模樣,不由得一呆:“……嗯?”
“……”二人都沒說出話來。
竇懷看著二人神色不對,眉頭一緊,抬頭問道:“這是今天才從鹿兒島東邊過來投奔的書生,說是中華子民,羈旅之人困于此地,我還沒來得及詢問,你就進來了——惜琴,你認識此人?”
“唔……”那人猶豫著不知如何開口,惜琴把話頭搶了過去:“不,不認識?!彼凵砜戳丝椿乙履凶?,停了一刻,纖細的眉毛緩緩揚了起來:“不過,還是想認識一下的?!?br/>
灰衣男子蒼白的面容上沒什么表情,只是規規矩矩地欠了欠身:“楚某也想認識一下公主殿下?!?br/>
盛夏悶熱,所幸海風陣陣,還算涼爽。
帥帳側是竇懷為惜琴公主安排的營帳,也是重重守衛。
軍營中沒有侍女,侍奉的小兵通稟之后端茶進了公主營帳,為公主和她的客人進茶。
“楚先生是來此拜訪從前在中土認識的東瀛僧人,卻不想大友家督大友宗麟信景教而毀寺廟,所以才流離盤桓此處達一年之久?”惜琴難以置信地看著楚生,輕輕搖頭,“你還真是四處亂跑?!?br/>
“在下是個編故事的人。編故事,自然要四處亂跑。”楚生換上了漢家服裝,重新束好了頭發,倒是比方才精神了不少,只是面目仍是蒼白。
“島津家的事你知道多少?”
“學倭語用了些時間,聽故事用了些時間,只是知道一些而已。如今島津家的主心骨是他家的老四,島津又七郎,也是此次防衛的主將。”
惜琴不置可否地輕輕點頭:“那你知道肥后國的地形么?”
楚生搖了搖頭:“地圖向來是作戰之要,怎么會輕易外流?何況我這個不過流浪了一年的異國人?!?br/>
惜琴沒再問話,合眼沉思了一陣,開口道:“楚先生,你可知道大友家族的人現在何處?”
楚生道:“九州島東部的西海道之國?!?br/>
惜琴心下合計一陣,輕輕頷首:“大友家人必有肥后地圖,我去找哥哥,三日后開拔東行,先奪西海道之國,再攻肥后?!彼酒鹕?,吩咐人給楚生安排行營,隨后直向帥帳行去。
楚生向著惜琴背影躬身行禮,久久不曾起身。
二人很默契地,沒有提起前塵往事。
【第六章·心魔·上】
作者有話要說: 大家好……我還活著……考試月……
阿門,我的十篇論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