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情彀（GL） ！
    人生從命難自由，蓋以孝義人之先。
    父精母血千金貴，自古忠孝兩難全、
    情之一字本私欲，奈何家國總相關(guān)。
    何能拋卻冗雜業(yè)，且遂從心與君安。
    秋風(fēng)掃落葉，到處一片金黃，而鋪著青色琉璃瓦的流箏宮中仍然是一片碧綠。
    “那個駙馬窮酸窮酸的，動不動就之乎者也，一點也不爽快。父皇也是老糊涂了，居然給了我這么個駙馬！”流箏宮里，憐箏氣嘟嘟地噘起了嘴，向著面前專心刺繡的年輕女子訴苦。
    “而且文質(zhì)彬彬的，脾氣好得像個老好人，從來也不生氣，一點性格也沒有，父皇說什么他都聽，我說什么他也都聽，這、這還是個男子漢嗎？”憐箏的語氣更加激動，捏緊了手里的茶碗。而對方只是含糊答道：“那不是挺好的嗎？”
    “好？這也叫好？哼——還有他總是作出一幅了然于胸的模樣，仿佛我想說什么想做什么他都清楚。這人太聰明了叫人看著就生氣！”憐箏勃然大怒，原先噘起來的嘴不由得撇了撇，然后重重地把茶碗向桌上一撂，發(fā)出了“嘩啦”的聲響。對方抬起頭來，抱歉地笑了一笑，又低了頭——依舊專心刺繡。她似乎是心不在焉一般，對憐箏的氣憤毫無體察。
    “你怎么回事？”憐箏把臉湊到對方眼前，好奇地凝視著正在做女紅的人：“怎么總是沒有聽到我的話的模樣？”
    “唔，對不起，公主。”左秋棠慌亂地把手里的活計放到一旁，羞赧又不好意思地低了頭，“我最近沒睡好，所以，總是走神。”低頭的瞬間，眼角處似乎流露出一絲悵然。
    “只是沒睡好么？”憐箏擔(dān)憂地把手覆上了對方的額頭，“既然是這樣，那你就不必進(jìn)宮來陪我了嘛，應(yīng)該注意身體，多多休息——我馬上派人送你回府……”說著，憐箏站起身，似乎想要叫人。
    “不，不用。”左秋棠緊張地起身，幾近哀求道：“不用，公主，這幾日，就讓我在宮里陪您吧。”
    憐箏微微詫異地看著這位被皇帝下旨命令進(jìn)宮來陪伴自己的年輕女子，心中有些疑惑。對于左秋棠她并不十分了解，雖然見過幾次，可是到底是個陌生人，除了知道她的父親是刑部尚書左知名，而且這人繡得一手好刺繡外，還真的可以說是一無所知。
    憐箏向來不憚于在別人面前詆毀自己的“夫君”，而且也對父皇用這種名為派人來陪伴，實則變相看管自己的方式不滿，所以這幾日當(dāng)著被送進(jìn)宮來的幾家閨秀都是如此一套說辭。前幾位不是被公主這般的埋怨嚇得不知如何應(yīng)對，張口結(jié)舌，就是早已聽了家中父兄的勸，離這位從來離經(jīng)叛道的公主遠(yuǎn)些，木然不語，然而，結(jié)果都是一樣的，往往是只待了一日半日便打道回府了。
    憐箏打趣地看著對方，尋思著她不愿回家的緣由。這位左秋棠，仿佛很有些不同呢……既然憐箏好奇的性子已經(jīng)起來了，這宮里也就注定不會安寧了。
    ……
    “駙馬！”正準(zhǔn)備乘上轎子離開的楓靈驀然被人喊住，不由得立定，轉(zhuǎn)身，正看到了刑部尚書左知名滿臉堆笑地向她招呼，不由得起了一絲疑惑：這個人，不是早早的就離開了么？怎么又回來了？
    “駙馬果然是勤政愛民，”左知名抹了抹額上的汗，一張臉上得意的皺紋擠在了笑容里：“我早就知道您不到這么晚是不會走的，一定又忙各地的折子了吧。吾皇英明，才能夠有您這樣的賢婿啊——”
    “左大人去而折返，究竟是有什么事情？”楓靈打斷了對方的正準(zhǔn)備抒發(fā)的長篇大論，露出了慣有的溫和笑容，叫人看不出她心中的慍怒。
    “哦，是這樣。”左知名走上前去，看來有些擔(dān)憂，又有些緊張：“老夫不知道該不該說，是關(guān)于小女的——”那種父親特有的緊張感覺，霎時叫楓靈回憶起了身在幽州大牢的父親楊尚文的面孔，頓時心里一軟，柔聲說道：“左大人但說無妨，悟民洗耳恭聽。”
    左知名頓時輕松了些，可還是猶猶豫豫地說：“是這樣，駙馬爺。今日小女入宮陪伴公主，已經(jīng)一整天了。照理應(yīng)該在咸康門守候，可是方才老夫在宮門等候小女的時候卻久久不見人影。后來，才有了位宮女出來告訴我說是公主與小女談得來，就留了小女在流箏宮住宿幾日。照理說，陪伴公主也是臣女之責(zé)，只是小女向來毛手毛腳，我擔(dān)心她惹到了公主的話——”
    “若是擔(dān)心這點，左大人大可以放心。”楓靈寬慰道：“公主秉性純良，從來不會難為別人的。就算是令愛有什么得罪，公主也不會生氣的。”
    “這個，老夫明白。不過——”遲疑了片刻，左知名接著說，“不過近幾日老夫可能要為小女定下婚事，所以，女兒還是在家里呆著，這樣做父親的才能放心。”
    “原來是這樣，這么說不日府上將有喜事了？”楓靈笑著拱拳道：“那么在下先在此恭喜左大人了。既然是這樣，我就回去和公主說一聲，不管再怎么談得來也好，畢竟是終身大事，會讓令愛早早回府的。”
    “那么就先謝過駙馬爺了——老夫不耽誤駙馬爺?shù)臅r間了，駙馬爺請上轎。”左知名躬身告辭，轉(zhuǎn)身離開了。
    楓靈皺了皺眉，心中感到奇怪，憐箏怎么會主動留人住在流箏宮？但是時間已晚，她也不好多想，于是上轎，命令轎夫去往流箏宮。
    ……
    “原來是這樣，那個左老頭逼著你嫁給那個姓濮的？”在答應(yīng)了左秋棠讓她在宮中留宿幾日之后，憐箏花了一下午時間和左秋棠聊天談心，終于換得對方說了實話。
    “嗯，”左秋棠黯然點頭：“爹爹打算將我嫁給濮相爺?shù)拇蠊樱瑑杉宜较吕镆呀?jīng)說好了，過幾日便要下聘禮定親，所以，我不想回去……”
    “你不想嫁他？”憐箏低頭分析著，冷冷哼了一聲說：“也是，那個家伙根本不是什么好東西！動不動就擺出一幅倨傲的模樣。那么，秋棠姐姐，你有喜歡的人了嗎？”
    最后一句帶有少女好奇的問話，叫左秋棠的臉不由得轉(zhuǎn)為紅色。看樣子似乎是躊躇了一陣，才小聲說道：“不瞞公主，民女已有了心許之人。所以更加不愿意嫁給濮公子。”并不是很大的聲音中透出來的堅決，由眼神傳遞到捏緊了繡活的手上。
    憐箏愣愣地看著左秋棠，臉上露出了些許釋然，澀聲道：“做得對，秋棠姐姐你做得對，那個家伙不理他就是了。真搞不懂那些個父親都是怎么想的，動不動就想為自己的女兒許下婚事，也不管對方是否是女兒真心喜歡的人。想嫁的人嫁不了，不想嫁的人天天在自己面前晃著，真是叫人生氣！。”說著，憐箏輕輕咬了咬嘴唇，把臉側(cè)向窗外。
    左秋棠知道公主不滿意自己的婚事，一時也不知道該說什么，只好低下了頭，輕輕摩挲起了她正在繡的手帕。上好的雪蠶絲撫上去的輕柔質(zhì)感，是一般布料比不上的舒適，而那繡著的畫面上的一只高翔的紙鳶，卻又帶給了看者別樣的感覺。
    有的時候，人想要的，不過是“自由”兩個字罷了。
    ……
    經(jīng)過咸康門的時候，楓靈習(xí)慣性地下了轎步行。蕭索的秋季，本就肅殺的宮廷更帶了幾分冷漠，而楓靈卻覺得自己和這經(jīng)歷了兩朝天子的皇宮有著一種莫名奇妙的親切感。
    緣墻前行，冰冷的石墻，灰白的色彩，帶來的不僅僅是明朗和威嚴(yán)，還有一種于默默中傳承的的殘酷。
    這里是整個皇宮的后宮，里面關(guān)著的，不僅僅是皇帝的妃嬪，還有數(shù)不清的冤魂。這里的人，每個人心中都有一只風(fēng)箏，想要高翔于碧落之中。然而，身后有一條無形的線，使他們或是她們，失去了自由飛翔的能力。
    “他年我若為青帝，報與桃花一處開。”經(jīng)過一片菊花叢時，楓靈俯身輕輕觸碰了一下花瓣。這種秋才有的花朵，往往寄托著文人雅士心中無限的悵惘。楓靈是個文人，沒錯，可是她也是個女子：“若是我成了‘青帝’，一定把你們移栽到郊外去。”微笑著起身，這個白衣玉冠的年輕官員，輕輕地拍了拍手，向著西邊一座露出一角飛檐的宮殿凝望許久。
    “下官見過駙馬。”一個聲音從身邊響起，帶著年輕人特有的那種好奇和激動。
    側(cè)目看去，只看到一小隊武官正在宮里巡邏，為首的是個長得并不是很魁梧的年輕男子，“哦，原來是你——”楓靈仔細(xì)的從記憶中搜尋著關(guān)于面前的這個年輕的男人的片段，終于想起了自己是從什么時候見過他：“——潘譽(yù)，你是紹乾殿的驍騎尉，我應(yīng)該沒記錯吧。”
    “駙馬居然記得下官？”潘譽(yù)年輕的臉上露出了欣喜：“能夠被駙馬記住小人之名，實在是下官之榮幸。”
    “潘大人在上次的武官考核中成績斐然，所以悟民就記住了，”楓靈微笑道：“我本以為你至少會被升為諸衛(wèi)將軍的，或者，怎么著也得升一下品級。”
    “駙馬繆贊，潘譽(yù)惶恐。”潘譽(yù)不好意思的撓了撓頭說：“陳大人說我欠缺歷練，若無功勛，不能白得升遷。”
    “潘大人過謙了。不過，能夠這么想，也是許多官員欠缺的，比如，本官就是個好爭名奪利的人。”楓靈玩笑著說，“若是別人不給我升職，拿這番話來搪塞我，我是肯定要找他的麻煩的。由此可見，潘大人倒是個不醉心名利的人，是個人才！值得贊賞。”
    “潘某無才，只是記得家父的教訓(xùn)才決心報效朝廷，駙馬不要再揶揄小的了。”潘譽(yù)白凈的臉上倏的露出了紅色。他本來就是個靦腆的人，加上父親又是個文官，一個小小的學(xué)士，家教也是嚴(yán)謹(jǐn)?shù)暮堋＿@造就了他無心名利的志趣，也給了他一個善于隱忍的性子。
    楓靈知道他已經(jīng)不好意思，才不說了，又見他還要巡邏，就不再多打擾，向他告了辭，繼續(xù)向流箏宮走去。
    “清兒，公主今日是不是留了左大人的女兒在流箏宮留宿？為什么？”作為楓靈進(jìn)了流箏宮看到的第一個人，清兒自然是被抓來提問。
    “是的，駙馬爺。”清兒調(diào)皮的笑著，眨了眨眼睛說，“左小姐長得很漂亮呢！”
    “是長得很端莊，上次我在左府見過——別打岔，為什么公主會留左姑娘在宮里留宿呢？”
    清兒吐了下舌頭，低下了頭說道：“我們這些做下人的怎么知道嘛，駙馬還是自己去問公主不就好了？”
    你是拿準(zhǔn)了我不會發(fā)脾氣是不是？楓靈無奈地想著，流箏宮的下人都不怕她，也許，是因為他們所見到的，永遠(yuǎn)都是那個不肯失了風(fēng)度的溫文爾雅的駙馬的緣故。
    “好好好，我自己去問。”楓靈負(fù)手走向憐箏的寢宮。
    “為什么喜歡那個愣頭愣腦的傻小子？”尚未進(jìn)門，就聽到憐箏驚愕的聲音從內(nèi)室傳來，叫楓靈頓時站住了腳步，進(jìn)也不是，不進(jìn)也不是，聽也不是，不聽也不是。楓靈本不喜歡做這種偷聽的事情，可是，“喜歡”這兩個字就那么生生飛到了耳朵里，叫她腳下似乎生了根，一動不動。
    另一個女聲柔和的響起，比憐箏的聲音小了許多，離得太遠(yuǎn)了聽不真切，楓靈于是小心翼翼地靠近，把耳朵貼在了門上。許是因為她第一次偷聽，緊張的模樣在外人看來竟是十分有趣。
    “我也不明白怎么會喜歡上他，也許是因為青梅竹馬的緣故。”女子的聲音聽來十分幽怨，蘊(yùn)含著無限的傷心，只是聽著就叫人心疼。
    “你——我不管了，反正，喜歡一個人從來都是沒天理的事情。不過你要做好準(zhǔn)備，沒準(zhǔn)那天你就對他沒了感情也說不定，”傳出來的是憐箏的聲音，“女人永遠(yuǎn)都是嬗變的。”
    聽著這煞有介事的口氣，楓靈忍不住唇角微揚(yáng)，“嬗變”？你真的明白什么叫做嬗變嗎？
    “好吧，不管他是誰，就按著剛才說的，你們選個日子私奔吧……今晚把他叫來。我來為你們準(zhǔn)備一切。”傳出來的依舊是憐箏公主的話，堅決的聲音擲地有聲，令楓靈心中疑云頓生：私奔？和誰？
    “駙馬，您怎么不進(jìn)去？”大智若愚的醒兒從一旁經(jīng)過時候忍不住和楓靈搭了句訕，楓靈急忙轉(zhuǎn)身示意她別說話，可是，已經(jīng)晚了。
    室內(nèi)傳出了一個兇狠的聲音：“誰在外面偷聽？”話音未落，一柄長劍已經(jīng)從門中插了出來，正正橫在楓靈眼前。
    “我這是招誰惹誰了？”楓靈苦笑，向后一跳，避開了從門里揮著劍沖出來的憐箏公主。
    “姓楊的，你居然偷聽我說話！”憐箏面上娥眉緊蹙，腳下步步緊追，手里的劍更是亂舞一通，直逼的楓靈在走廊里穿來走去，應(yīng)接不暇。的確，憐箏的功夫不怎么樣，可是她的追人的速度確實叫楓靈望而生畏。剛剛轉(zhuǎn)身，就發(fā)現(xiàn)對方已經(jīng)到了面前；剛繞到柱子后面，長劍就已經(jīng)追上了咽喉；正準(zhǔn)備從扶欄上跳下來，對方已經(jīng)在扶欄下虎視眈眈的等待了……自詡輕功不錯的楓靈終于無可奈何地上了屋頂。
    “公主，不要總是拿著一把劍舞來舞去嘛，”楓靈坐在房頂上向下看著，又露出了慣有的從容的笑容，“萬一傷到了為夫，在父皇那里可不好交代。難不成公主已經(jīng)‘嬗變’得想要休掉為夫了？”
    反正你不會輕功，你上不來。楓靈的笑容里寫滿了這句話。
    “你——”若是楓靈不說這個嬗變，或許還好些，憐箏頭上驀然爆出了青筋，將手里的劍一扔，把袖子上卷，大聲喝道：“來人，搬梯子！”
    “公主，別鬧了。”左秋棠不知從什么時候已經(jīng)跑了出來，拉住了憐箏的衣袖央求道：“別和駙馬鬧不愉快。”
    “我可沒有和他鬧，”憐箏順著梯子向上爬去，完全不理會左秋棠，此刻她滿心里只是想要去教訓(xùn)教訓(xùn)那個無論什么時候總是跑在她前面被她追打的家伙，這似乎已經(jīng)成為了一種樂趣。
    可惜的是，當(dāng)憐箏公主順利地爬上了房頂?shù)臅r候，駙馬只是向她歉意地微笑了一下，然后向下一跳，回到了地面上。
    “你……”憐箏氣得不知說什么好，坐在房頂上失去了動作的力氣，只好憤怒地盯著楊楓靈的頭部，咬住了嘴唇。夕陽下的楊楓靈一襲白衣，被夕照染紅了一身白，更顯得干凈、瀟灑。晚風(fēng)中發(fā)帶飄起，隨著落葉一起飛舞，卻終于因為舍不得那一頭秀發(fā)而牢牢守在了原處，再加上一臉從容有禮的笑容，一張精美絕倫的面孔，這個人，似乎可以顛倒眾生。
    “左姑娘，”楓靈彬彬有禮的向左秋棠作揖，“自上次在左府見過小姐，別來無恙。”
    “駙馬客氣了，”左秋棠回了禮，起身擔(dān)憂地望著呆坐在房頂上的憐箏說道：“公主她怎么辦？”
    “公主福大命大，再加上房頂又不高，出不了事情。再說，那里不是有梯子嗎？小姐不必?fù)?dān)心。”楓靈打趣地向房頂上一望，此時憐箏已經(jīng)清醒下來，正在從梯子上向下爬。
    “倒是接下來請左小姐不要見怪——家有悍妻，恕悟民先行一步了。”臉上笑容未變，駙馬謹(jǐn)慎地后退著，眼睛一直盯著慢慢下來的憐箏公主，直到對方腳落地，她忽然轉(zhuǎn)身向外跑去，霎時便沒了蹤影。
    憐箏追至門口，向四遭一望，拍了拍手輕蔑地說道：“跑得比兔子還快！”她本想作出個與這句話相符的輕蔑表情來，卻不料沒能成功。因為，這句話，好像有人曾經(jīng)用過。
    ……
    夜涼如水，寒意頓生。冰冷的盔甲罩覆著巡邏士兵的身體，不是為了給他們帶來溫暖，而是為了延緩他們的死亡。
    潘譽(yù)不覺得冷，只覺得渾身燥熱，捏著武器的手心里甚至冒出了汗，不甚明亮的蠟燭是他可以看清眼前一切的唯一光源，這里是流箏宮的書房。面前一個興致勃勃的年輕女性正在滔滔不絕地講著什么，從收拾細(xì)軟到準(zhǔn)備馬車，從逃跑路線到定居地點，從比翼□□到長相廝守，似乎是個完美的計劃。左秋棠一直低著頭，不置可否，她不知道應(yīng)該怎么做，現(xiàn)在難道只能把一切都交給這個一心只想飛翔的公主嗎？似乎，除此之外，別無他法了。
    “……嗯，嗯，應(yīng)該從這里經(jīng)過蘭州一路向西，可以到智彥邊境，那里通常是很安全的，不再會有什么人阻攔了……”憐箏在地圖上指指點點，向著這場私奔的男主角——潘譽(yù)——講解著自己的計劃，后者是在巡邏時候被清兒醒兒兩個人給“抓”來的。
    “我已經(jīng)都說得很清楚了，你明白了嗎？”憐箏笑瞇瞇的看著潘譽(yù)。
    “公主，我——”潘譽(yù)急紅了臉，又低頭瞄了一眼左秋棠，臉紅得更厲害，不知道怎么把斷斷續(xù)續(xù)的句子連上。
    “你肯定明白了對不對，想我齊憐箏天資聰穎，說出來的東西你怎么會不明白呢？”憐箏笑得更加開心，可是潘譽(yù)說話也更加說不清：“公主，我……這，左小姐，左大人，公主，小人……唉。”潘譽(yù)激動不已，手里的□□重重的向地上一剁。
    “你不用謝我，只是舉手之勞罷了。”憐箏只以為對方是想謝自己，說話也就越發(fā)的大言不慚了，得意之色溢于言表。
    “你怎么知道對方是謝你而不是怨你？”一聲輕笑從房頂傳來，室內(nèi)三人頓時變了顏色，俱向頂上看去。
    又聽得門開了，三人目光又移到了門口。“駙馬？”潘譽(yù)和左秋棠的聲音交匯到了一起，傳遞出了無限的驚訝與不解。本應(yīng)在傍晚離宮而去的駙馬爺楊悟民眼含笑意，出現(xiàn)在了流箏宮的書房門口，正倚門而立。
    “你，居然又偷聽！”憐箏的憤怒很快超過了驚訝，手不由自主地伸向了潘譽(yù)的□□，但是沒有拿動，潘譽(yù)忠誠地握住了手里的兵器，沒有使之淪為憐箏公主謀殺親夫的工具。憐箏不斷地以兇狠的眼神盯著潘譽(yù)，可是后者只是從駙馬的眼神里汲取了力量。
    “公主且息怒，”楊楓靈驀然嚴(yán)肅了起來，向前走了幾步，右手輕輕握住了□□，把它拿在了自己的手里，左手則掰開了憐箏的手，也是握在手里。不等對方反抗，她沉著地說：“潘譽(yù)，不要緊張，把你想說的話說出來。”
    潘譽(yù)感激地看著駙馬，又深深地望了一直凝視著他的左秋棠一眼，終于把目光移向憐箏，鼓起勇氣說道：“公主，您的好意了小人心領(lǐng)了，但是請恕小人不能夠接受。”最后一個字出口，仿佛帶著一絲顫音。
    “為什么？”憐箏十分不理解地凝住了眉毛：“我的計劃有什么漏洞嗎？你放心，絕對會讓你順利地離開——”
    “不是，公主，不是這樣。”潘譽(yù)臉上露出了難以言喻的疼痛，不敢抬頭。
    “難道說，你不喜歡秋棠姐姐？”憐箏更加不理解，已經(jīng)有些怒了，左秋棠臉色蒼白，眼中晶瑩閃爍，望著潘譽(yù)，欲說還休。
    “不，不是，而是……”潘譽(yù)緊張地解釋著，但是一抬頭，正看上了左秋棠的一雙明眸，頓時呆住了，難以出聲，只是默默地望著。
    室內(nèi)一片寂靜，憐箏被這寂寞折磨得很不好受，正與開口，忽然聽到左秋棠領(lǐng)會的聲音響起：“我明白了——多些公主好意。萬事由天，此事就不必麻煩公主了。”
    “什么？”憐箏愣住，不知所措，只得呆立一旁，心中涌起了難名的苦楚。
    “公主，有些事情，不是由著自己的心性就可以做的。”楓靈看出憐箏的難過，更緊地握住了她的手：“潘大人和左小姐是官宦子弟，一舉一動關(guān)系的并不是自己，更何況此事還關(guān)系到右相和濮大人的面子。此事一出，左大人、潘學(xué)士、右相都會受到影響，京城里流言蜚語本就夠多的了，若是再多一個供人茶余飯后的笑料，使兩位老大人蒙羞，你叫身為人子人女的潘譽(yù)和左小姐怎么做？”
    “我——”憐箏不知道該怎么說，把頭偏向了一邊，強(qiáng)忍著委屈，不叫淚水掉下來。自己也不過是好心罷了，卻沒想到惹了個兩頭不討好。
    沉默中，憐箏被迷迷糊糊地帶出了書房，來到了庭院中。
    “怎么著也得給別人獨處的時間吧。”楓靈笑呵呵的，似乎是舉頭望月，然而卻是不經(jīng)意的向憐箏掃去。她現(xiàn)在很沮喪吧，楓靈想著，又多了幾分擔(dān)憂，但是轉(zhuǎn)瞬這種擔(dān)憂的對象就變成了書房中的兩個人。
    “人間自是有情癡，此恨不關(guān)風(fēng)與月。可惜的是，風(fēng)月不關(guān)，卻又往往關(guān)系到別的事情。”聽到憐箏驀然一聲嘆，楓靈沒有多言，只是微笑了一下，心里想到了旁的許多事。
    寂靜的夜晚，從來都是不甚安寧。
    紹乾殿外，潘譽(yù)站得筆直，眼神犀利，警覺地注視著半明半暗的宮廷，四周的空氣很自然的就帶上了緊張。他的懷里靠近心房的地方有一張紅色的邀請?zhí)亲鳛樽笊袝耐l(xiāng)之子得到的，說是為了參加左尚書的六十壽筵，而私下里，已經(jīng)有消息靈通的人得到了確切的口信：在壽筵上會宣布濮左兩家的聯(lián)姻。
    身份低微的武官無論如何也比不過身為丞相之子的尚書，這是潘譽(yù)心里唯一知道的。盡管，那場聯(lián)姻中的女主角的心是在他的身上，盡管，那個濮歷行并非善類。潘譽(yù)身上流著父親的血，一個講求中庸之道的老者，一個把面子和尊嚴(yán)看得比什么都重要的儒家學(xué)士，所以，盡管是武官，潘譽(yù)身上帶著的永遠(yuǎn)是文人的軟弱和難以決絕，這是承襲父親的部分。此刻，除非是有比丞相更加有力量的人來幫助他，除非他可以擁有一個更加有力量的位置，否則，他只能選擇默默祝福。
    紹乾殿內(nèi)，太子齊恒正在聆聽父親的教誨，話題圍繞著最近太子頻繁出宮談了許久。而齊恒則是一直保持著恭敬的態(tài)度聽著，但是不做任何辯解或是別的什么，任由父親教訓(xùn)。
    “身為□□太子，感情之事不容馬虎，潔身自好才是正道。”皇帝站起身來，在黑色的地板上踱著步子，又轉(zhuǎn)身看著齊恒冷靜地說：“朕知道你不喜歡被束縛，你們兄妹倆個都是。不過憐兒是個女子，朕也就由著她胡鬧。你不一樣，你得繼承朕的位置，掌管乾坤。若是你也不管不顧的和不清不白的人攪到一起，將來這太子之位定然是不會穩(wěn)妥的。恒兒，身為君主，就算是不得已，也得學(xué)會‘?dāng)唷！?br/>     “兒臣明白，謹(jǐn)遵父皇教誨。”齊恒恭敬的神色里多了幾分慌張和憂慮，不由自主地吞咽了一下。
    “希望你是真的明白。”皇帝冷漠的眸子掃過齊恒的眼睛，一雙毫無威懾力的眼睛，本應(yīng)相像的父子，卻因為眼中不同的溫度而大相徑庭，不知道，這是因為遺傳注定要改變，還是說，冷漠的人曾經(jīng)也是溫柔的。
    嚴(yán)肅的時候，總會有人來打破造成不嚴(yán)肅的恐慌——一個黑衣人忽然出現(xiàn)在了潘譽(yù)的視線里。在其他人還沉浸在忽然看到了不速之客的驚愕中時，潘譽(yù)腦中繃緊的那根弦于瞬間促使他做出了行動他猛地拔出了腰間的長劍，跳進(jìn)殿內(nèi)。
    殿內(nèi)莫名的多出了兩個人，猶如一石激起千層浪，頓時響起了一片“護(hù)駕”之聲。這似乎是刺客出場的時候必備的臺詞，然而，卻永遠(yuǎn)只是喊的人多，做的人少。眾人陷入了一片慌亂，連齊恒的臉上也露出了難以名狀的倉皇，呆坐在椅子上動彈不得。身著玄色龍袍的皇帝倒是沉著得很，退后幾步摸到了墻上的佩劍。
    黑衣人只簡單向室內(nèi)一掃，便知道了自己的目標(biāo)在哪里，一柄長劍徑直刺向皇帝齊公賢，迅雷不及掩耳，速度之快，使齊公賢甚至沒有時間把身旁的劍□□。就在劍即將觸碰到不斷后退的齊公賢的身上時，潘譽(yù)已經(jīng)趕上了黑衣人的身形，及時用自己的劍挑開了對方的劍，于是那劍只是劃破了黑色的龍袍，并沒有傷到齊公賢。齊公賢再退幾步，睜大了雙眼一動不動地看著潘譽(yù)和那黑衣人纏斗。
    變了顏色的守衛(wèi)們仿佛如夢初醒，這才紛紛進(jìn)了殿來，把皇帝和太子圍在中間，卻沒有一個人上前去圍攻那個黑衣人。眾人只看到紹乾殿武官潘譽(yù)一人在孤身奮戰(zhàn)，和黑衣人緊張打斗著。
    雖然是身為文官之子，可是自潘譽(yù)懂事以來父親就要求他學(xué)習(xí)武藝，而且要求極其嚴(yán)格，所以他有著比同僚更加精湛的功夫。作為一個習(xí)武者，他驚訝地發(fā)現(xiàn)自己的對手擁有著極高的劍術(shù)造詣，作為一個臣子，他暗地里告訴自己不可以掉以輕心。面前的人一襲黑衣，臉上整張臉被一塊黑巾遮住，不，可以說，整個頭部都被黑暗籠上，這樣的裝扮，令人辨不出面貌，甚至分不出男女。唯一可以看到的，是一雙眼睛，一雙閃爍中的眼睛。
    兩個人手中的劍，都是極其普通的劍，而它們卻如所有優(yōu)秀的劍一樣，縱使是在昏暗的燭光下，也掩飾不住銀白色的光亮。這也許是身為劍的骨氣，同樣，也是舞劍者的精神。劍走游龍，明晃晃的劍影令在重重保護(hù)中的齊公賢幾度用手遮住了眼簾，卻又忍不住繼續(xù)觀看。黑衣人的劍有意無意地向著被圍護(hù)著的皇帝指去，但是每次都被潘譽(yù)的劍截住，變換了方向，而強(qiáng)悍的劍氣竟使潘譽(yù)身后的燭焰驚慌起來，搖曳不定，有的在微光中恢復(fù)了常態(tài)，有的則是瞬間熄滅。
    劍氣縱橫，齊公賢腦中猛地出現(xiàn)了這四個字，心中一嘆，眼神也變得犀利起來。
    金屬的碎屑在人們的不經(jīng)意之中掉落，冷兵器的觸碰帶來了火色的光芒。潘譽(yù)的劍承受著一次又一次的猛烈的攻擊，震得他虎口生疼，臉上露出了怯意。黑衣人的雙眼之中流露出了飛揚(yáng)的神采，卻也只是轉(zhuǎn)瞬即逝，得意很快被冷靜替代。
    這不是我要的結(jié)果，潘譽(yù)，不要讓我失望。
    眼神背后，是難以揣測到的期望。
    忽然間，潘譽(yù)大喝一聲，將手中的劍猛地刺向刺客，而自己的身子也向著對方的劍尖撞去。也許是因為他意識到了自己的劍術(shù)遠(yuǎn)不及此人，也許是因為年輕氣盛，他選擇了一個并不聰明的方法來結(jié)束這場劍術(shù)比試。“習(xí)得文武藝，售與帝王家”，這句話，潘譽(yù)常常聽到。忠誠的最高境界不就是死嗎？況且，已經(jīng)是生無可戀了。猝不及防地，他的劍劃破了對方的衣襟，延伸到靠近心臟的左臂，汩汩的鮮血滲了出來；而對方的劍，卻在他撞上來的一剎那收起來，做出了擋劍的動作。潘譽(yù)毫發(fā)無傷，對方傷了胳膊。潘譽(yù)沒有想到會是這樣的輕松，對方晶亮的眸子里在痛感閃過后竟化作了笑意，隨后便是飛一般地沖出了門外。
    黑衣人在堵在門口張弓搭箭的所有禁軍的眾目睽睽之下躍上房頂，向著深宮的方向逃去。
    這是，怎樣的自信！？
    明亮的火把點燃了，流動的金龍在后宮的每條道路上驅(qū)走了黑暗，只是想要找到那一個瀟灑刺客的影子。
    流箏宮外，龍衛(wèi)軍統(tǒng)領(lǐng)郭松躊躇了良久，終于還是決定上前叩門，不料手還未觸及那暗棕色的大門，門就已經(jīng)自動開了。清兒半睜著的眼睛朦朦朧朧，人未看清便是一陣斥責(zé)：“大晚上的弄得這么亮做什么？吵吵嚷嚷的，把公主和駙馬都給吵醒了，你們誰擔(dān)待得起？”
    郭松皺眉，心里不愉快，可還是壓住了火答道：“今晚上宮里又出了刺客，那家伙現(xiàn)在不知道蹤跡，我們得進(jìn)流箏宮搜一下。免得那個混賬威脅到公主和駙馬的安全——”說著，想要推開清兒，進(jìn)到宮里去。
    “沒有公主的允許，你們誰也不許進(jìn)來。”清兒急忙擋在了郭松面前，妄圖用兇狠的眼神和女兒家固有的驕蠻把他嚇唬走。偏偏郭松是個自幼就不怎么與女兒家接觸的大老粗，當(dāng)然不懂得什么憐香惜玉，忽然大喝一聲，銅鈴大的眼睛一瞪，震得清兒不由自主地捂起了耳朵，讓到了一旁。
    “這么鬧，究竟是誰？”一個溫婉的聲音響起，既不似清兒的尖利，也不似郭松的粗魯，只是平平靜靜的詢問，帶著夜晚固有的寧靜。
    這才是貼合夜晚的聲音，沉著不帶喧囂。
    身披白色外衣的駙馬走至庭中，纖細(xì)的眉毛凝結(jié)著慍怒和迷惑。
    “參見駙馬——”郭松急忙屈膝跪下，聲音中帶上了恭敬，只是在低下頭的時候才發(fā)現(xiàn)原來自己拜的不是一個人：“——和公主。”再抬頭，果然看到了那個身著黑色外袍的年輕女子站在駙馬的左邊，正低頭看著自己。恍惚中，郭松有了錯覺，這個憐箏公主，不是自己所認(rèn)識的憐箏公主，且不說那一臉的平靜，還有——她的右胳膊攬著駙馬左臂。
    “今夜——”郭松張口想要解釋，卻被公主干脆的答話堵住了：“我們知道了，你快些搜，搜完了我們還得休息。”駙馬側(cè)頭看了一眼憐箏公主，又轉(zhuǎn)了過來，似乎是贊同一般地向郭松點了點頭。
    “是。”郭松站起身，帶領(lǐng)著自己的手下在流箏宮里搜了一通，一無所獲，只好訕訕地告了罪，離開了。
    后半夜，在平靜中度過了……一個枯井里發(fā)現(xiàn)了丟棄了的帶血的黑色夜行服以及邊沿殘缺的劍，而刺客則像人間蒸發(fā)了一樣不知所蹤。
    翌日，紹乾殿驍騎尉潘譽(yù)由于昨夜的神勇再加上兵部尚書楊悟民的力薦，被破格晉升為龍衛(wèi)軍副統(tǒng)領(lǐng)，而且在駙馬的旁敲側(cè)擊之下，潘譽(yù)本人靦腆地提出了要求。皇帝龍顏大悅，答應(yīng)為其賜婚。
    婚配的對象，是本來內(nèi)定為濮家的兒媳的刑部尚書左知名的千金左秋棠，慶幸的是，左濮兩家的喜帖，還沒有來得及發(fā)出去。憤怒的右相還沒能做出更多的反對，幾日后，他就遭到了暗殺，這次，是真正的暗殺。沒有人知道這兩次襲擊之間有沒有關(guān)聯(lián)，甚至聰明如駙馬楊悟民這樣的人，也不敢保證。有人問起時，他只是皺著眉表示痛心，右手不住地?fù)崦约旱淖蟊邸?br/>     想要自由的人羨慕空中的風(fēng)箏，而追逐自由的人總是喜歡去握住那根線。
    這次對右相進(jìn)行的成功的暗殺，使波瀾不驚的日子結(jié)束了。皇帝震怒，調(diào)兵遣將，向竇勝凱宣戰(zhàn)，竇勝凱應(yīng)戰(zhàn)陳兵，兩國交戰(zhàn)。
    戰(zhàn)爭，開始了。
    【私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