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鴕鳥先生(全集) !
期末考試出成績,語數(shù)英地政史生物化,九門課,龐倩超水平發(fā)揮,險險地地考了全班第十。龐水生無話可說,揮手放行。
拿成績報告單那天,龐倩羞赧地對謝益說:“謝益,漫展那三天你都會在嗎?我爸爸已經(jīng)答應(yīng)讓我去上海了呢。”
謝益有點驚喜:“真的?我都會在的,我那些做漫畫社團(tuán)的朋友在那里還有個展位,到時你找一下,叫做‘星光漫畫社’,不出意外我天天都會混在那兒,到時候你記得來找我玩。”
龐倩小雞啄米般地點頭,笑得像朵花兒一樣:“嗯嗯,好啊!”
可是到了放學(xué)時,她就笑不出來了。孫明芳告訴她,暑假里她去不了上海了,因為這次考得太差,父母決定在暑假給她請個大學(xué)生做家教,天天補(bǔ)課。
龐倩還能說什么呀,沒想到回家路上,顧銘夕又給了她第二個打擊:“龐龐,剛才簡哲和我說,他去不了漫畫展了。因為他爸爸媽媽要帶他去旅游,定的旅游團(tuán)剛好是漫展那幾天。”
龐倩愣住了,簡哲去不了,就意味著顧銘夕也去不了了。那不就只剩下她一個人啦。想著自己那么久以來的努力,破天荒地考了全班第十,最后卻是竹籃打水一場空,龐倩騎著自行車,一下子就委屈起來,眼睛一紅,眼淚就吧嗒吧嗒地掉了下來。
這下子顧銘夕慌了,他不怕龐倩哇哇地哭,但是實在見不得她這樣默默流淚,騎在龐倩身邊,他不停地勸她,哄她,但是龐倩就跟沒聽到似的,只顧著掉眼淚。
回到金材大院,在車庫停好車,龐倩都沒等顧銘夕,背著書包就沖上了樓,顧銘夕在后面叫她,她也不理。
晚上,顧銘夕去龐倩家里找她。
她抱著膝蓋坐在椅子上,幽怨地看著他,一臉的不高興。
顧銘夕在床沿邊坐下,耐心地說:“你跟我生氣干嗎?是孫明芳和簡哲不去,又不是我不去,你干嗎不理我啊?又不關(guān)我的事。”
“怎么不關(guān)你的事!”龐倩叫起來,“簡哲不去,你也不能去啦!只剩我一個人我怎么去嘛!”
顧銘夕撇開頭,小小聲地說:“簡哲不去,我也可以去的嘛。”
龐倩以為自己聽錯了:“你說什么?”
顧銘夕轉(zhuǎn)回頭來看她,臉有些紅,他坐在房間的暗處,眼睛里閃著光,清晰地說:“龐龐,我說我可以陪你去的,找不到別人,就我們兩個好了。只是你不要告訴你爸爸,要不然他會擔(dān)心。”
“真的?”龐倩愣住了,半張著嘴看著他,吶吶地說:“但是你上廁所……”
“我會想辦法的。”顧銘夕小聲說,“在家里,我也都是自己小便的,不用人幫忙。在外面的話,大不了,我少喝點水……”
“不用那么麻煩。”龐倩瞇著眼睛,突然很嚴(yán)肅地說,“顧銘夕,我上回就想和你說了,其實吧,我也能幫你上廁所的。這有什么了不起的啊,小時候我不是天天玩兒你的小麻雀么。”
顧銘夕:“……”
上海漫畫展在七月中旬舉行,龐倩一直牢記著顧銘夕的話,沒有告訴龐水生真相。她很興奮地準(zhǔn)備了一個傻瓜相機(jī),買了兩卷膠卷,又備了一個厚厚的硬皮本子打算讓漫畫作者們簽名。
看著女兒這么興致勃勃,龐水生突然意識到龐倩已經(jīng)十四歲了,這一趟出游也可以當(dāng)做對她的一次歷練,讓她和小伙伴一起出去開開眼界。
龐水生和金愛華是工廠里的普通職工,薪水并不高,也沒有太好的培養(yǎng)小孩的意識,所以龐倩從小到大,出去走走的機(jī)會一直不多。
龐倩一共就出過兩回遠(yuǎn)門,第一次是她八歲那年放暑假的時候,龐水生去南京、無錫出差,順便把龐倩帶去玩了一趟,來回坐大巴。
那時候沒有高速公路,單程需要十小時,龐倩在路上暈車,吐得一塌糊涂。
她出的第二趟遠(yuǎn)門是十歲時跟著金愛華和外公外婆,一起回外婆的老家。那是一個位于南方某省的落后小村落,需要坐一天一夜的臥鋪大巴才能到。龐倩又一次吐得昏天黑地,回來以后,顧銘夕問她好不好玩,龐倩搖頭:“沒意思透了。”
相比起來,顧銘夕的出游經(jīng)驗要比龐倩豐富一些。他還沒受傷的時候,每隔兩年就會跟著李涵回她的北方老家見外公外婆,坐的是長途臥鋪火車。受傷以后,李涵也趁著單位組織旅游時,帶上顧銘夕一起出去玩。
顧銘夕去過濟(jì)南,登過泰山,還去過北京、上海、南京、井岡山、普陀……他坐過飛機(jī),坐過大船,坐過火車和大巴。為此,龐倩總是憤憤不平,質(zhì)問自己的爸爸媽媽:“為什么顧銘夕能跟著阿涵阿姨出去玩?為什么你們兩個去旅游從來不帶我啊!”
龐水生沒法兒告訴龐倩,顧銘夕之所以能出去旅游,是因為顧國祥放棄了自己的名額。他可是廠里的高工啊,他說自己不去,讓老婆帶著兒子去,誰敢說個不字?
所以,在顧銘夕面前,龐倩就是個小土包子。她連火車都沒坐過,嘴里成天喊著上海上海,卻連上海在E市的哪個方向都搞不清。
龐倩和顧銘夕一起去買火車票。暑假里,火車站人來人往,很是繁忙。龐倩有點找不著北了,還是顧銘夕順著指示牌,找到了售票處。
連著排隊買票的時候,龐倩都是緊貼在顧銘夕身邊,甚至還夸張地拉住了他的襯衫下擺。
顧銘夕朝著售票窗口說:“阿姨,買兩張七月十六號上午去上海的票。”
“上午的都沒座了,下午的有座,兩點半的。”
“那十七號上午的呢?”
“也沒座了。”
“那就買十六號下午的吧,兩張。”頓了一下,他又說,“阿姨,十八號下午從上海回E市的車票能買嗎?”
“可以。”
“那再買兩張回程的。”
“十八號,下午三點的行嗎?”
“行。”
“一共四張票,一百二十八塊。”
顧銘夕扭頭看邊上一臉懵懂的龐倩:“龐龐,付錢。”
龐倩連忙掏出錢遞過去,又接過了找零和火車票。
走出火車站時,她低頭看著手里的四張火車票,恍然大悟地說:“原來火車票是這么買的呀。”
顧銘夕很無語,看著龐倩一臉好奇地東張西望,他突然意識到,這是一只典型的窩里橫螃蟹啊,出了門,她的膽子或許還沒一個兔子大。
到了他們出發(fā)的那一天,顧銘夕的擔(dān)心變成了現(xiàn)實。龐水生和李涵不停地叮囑著龐倩,讓她好好照顧顧銘夕,龐倩這邊答應(yīng)得挺好,轉(zhuǎn)個頭到了火車站,她又像個跟屁蟲似的跟在顧銘夕身邊了。
檢票進(jìn)站、背包過安檢、尋找候車室、檢票上車、找座位……顧銘夕深深地覺得,如果只是龐倩一個人,估計她會搞不定啊。
這天是周五,車廂是滿座的,龐倩理所當(dāng)然地坐在窗邊,好奇地扒在窗子上,盯著外面看。顧銘夕早已成了周圍旅客視線的焦點,大家都帶著探究的眼光悄悄打量著他,他就像平時一樣不在意,被看得難受了,他干脆轉(zhuǎn)頭盯著龐倩看。
女孩子穿一件大紅色的短袖T恤衫——這是龐水生建議的,說是顏色醒目,走丟了好找。她扎著一個馬尾辮,圈著一個紅色的粗發(fā)圈,就像看西洋鏡似的對著窗外看個不停。
火車啟動的時候,龐倩臉上明顯地顯出了驚訝的神情,然后,她漸漸地安靜下來,靠在顧銘夕身邊像個兔子一樣乖。
這班車從E市到上海需要開三個半小時,坐了一會兒后,龐倩的新鮮勁退去了,從雙肩包里掏出一本漫畫,又找出一包浪味仙,悉悉索索地拆開包裝,一邊吃著,一邊看起書來。當(dāng)然,她還不忘偶爾往顧銘夕嘴里塞一片浪味仙,這舉動太過親昵,顧銘夕接觸到邊上乘客更為訝異的目光,臉不禁燒了起來。
車子開了半個小時后,坐在他們對面的一對老夫妻中的老奶奶,忍不住和龐倩說話了:“小姑娘,你們是去哪兒啊?”
龐倩抬頭看她,手里還拿著漫畫和浪味仙,老實地回答:“去上海。”
“就你們兩個人?去上海做什么呀?”
龐倩剛要答,顧銘夕已經(jīng)開了口:“我們的爸爸媽媽在上海工作,我們過去過暑假。”
“哦……”老奶奶恍然大悟,“你們是兄妹?”
顧銘夕點頭:“嗯。”
“你倆多大呀?”
“念高中了。”顧銘夕冷靜地回答著,“我妹妹就是看著小,已經(jīng)領(lǐng)身份證了。”
老奶奶狐疑地去看龐倩,龐倩嘴角旁還沾著一點碎屑,一雙眼睛怯生生的,臉蛋兒怎么看都還是很小。
沉默了一陣子后,老奶奶又問起顧銘夕來:“小同學(xué),你這兩只手是怎么回事啊?”
顧銘夕穿著一件灰白格子的襯衫,兩個短袖空懸在身側(cè),袖口處的虛無叫人忍不住想探究。他微微一笑,很簡單地說:“小時候不小心被變壓器打了。”
“啊,可惜啊,這么漂亮的男孩子。”老奶奶的語氣里充滿同情和憐憫,龐倩忍不住又煩躁起來,氣呼呼地噘起嘴,把漫畫和沒吃完的浪味仙塞進(jìn)了背包,動作很大,聲音很響,最后干脆趴在桌板上睡起覺來。
臉枕在手臂上時,她聽到顧銘夕在禮貌地對老奶奶說:“我妹妹就是這樣的,有點兒任性。”
你才任性呢!龐倩在心里氣道。
“小姑娘都是這樣的。”老奶奶說,“你要和你爸爸媽媽講,不能這樣子慣著她,以后走上社會,找對象、找工作會很吃虧的。”
顧銘夕的聲音帶著笑意:“我知道。”
然后,老奶奶就開始講她的兒媳婦,是多么得任性無理不懂事,顧銘夕全程沒插嘴,老奶奶足足說了二十分鐘后,昏昏欲睡的龐倩聽到顧銘夕開了口:“奶奶,我妹妹其實很乖,很討人喜歡的,她現(xiàn)在只是稍微有點不懂事,以后長大了,肯定會是個很好的女孩子。”
龐倩一直在裝睡,她的手臂都有些麻了,聽到顧銘夕的這句話后,不知怎么的,她的眼睛有點潮潮的。
后面的旅程,龐倩“醒轉(zhuǎn)”過來,她又干掉了一包魚片干,一瓶果奶,以及一根火腿腸。
顧銘夕目瞪口呆地看著她從背包里拿出一樣又一樣零食,然后一臉饜足地吃到肚子里。最后,龐倩問顧銘夕要不要喝水,這么熱的天,他已經(jīng)幾個小時沒喝水了,看著嘴唇都有些干燥。
顧銘夕舔舔嘴唇,實在也是渴極了,就沒有推脫,就著龐倩的手,喝下了半瓶礦泉水。
火車準(zhǔn)點到了上海火車站,傍晚時分,顧銘夕和龐倩背著雙肩包出了站。
上海是個繁華的國際大都市,此時夕陽西下,天色暗了下來,街上的霓虹燈和路燈都紛紛亮起。龐倩站在出站口,看著眼前密密麻麻的人群、鱗次櫛比的高樓大廈和街上洶涌的車流,終于開始感到震撼,還有一點害怕。
她到底還小,想象和現(xiàn)實是完全不同的兩回事。她整個人幾乎貼到了顧銘夕的身上,好像怕和他走散似的,左手死死地揪著他的襯衫下擺。
那時候,連著大人都鮮少有手機(jī),何況是孩子。顧國祥有一臺諾基亞磚頭機(jī),龐水生只有一只BB機(jī)。龐倩完全不敢想,自己要是和顧銘夕走散了,她該怎么辦。
顧銘夕像是從她驚惶的眼神里感知到了她的恐懼,扭頭看著她,認(rèn)真地說:“龐龐,這里是上海,不是E市。你聽我說,如果咱倆一不小心走散了,你就站在原地不要動,我一定會來找你的,明白嗎?”
龐倩抬頭看著他,小小地點了一下頭。
顧銘夕笑了起來:“走吧,我們先找今晚要住的地方。你爸爸是不是說拜托了一個叔叔安排我們住宿?”
龐倩點點頭,又猛烈地?fù)u起頭來:“不行的,我們就兩個人,要是被那個叔叔知道,他告訴我爸爸,我就死定了!”
顧銘夕想想也是,但是他們倆都沒有身份證,怎么住店啊。
他思考了一下,還是覺得住宿比較重要,叫龐倩打電話給那個叔叔,龐倩死活不答應(yīng):“我不要打,顧銘夕,之前是你說不要告訴我爸爸的。”
顧銘夕皺眉:“那你不聯(lián)系他,你爸爸不是照樣會知道,反而會更擔(dān)心?”
龐倩眼珠子一轉(zhuǎn):“有了,我就給他打電話,說我們另外有同學(xué)的親戚幫我們安排住賓館了,所以就不去找他了!”
顧銘夕無語:“那你打發(fā)了他,我們晚上住哪?”
龐倩撓撓頭發(fā),自作聰明地說:“只要有錢,哪兒都能住吧。”
顧銘夕徹底被她打敗。
龐倩真的在公用電話亭給龐水生的上海朋友打了電話,撒謊說自己四個同學(xué)已經(jīng)找好了住的地方。打完后,她又給家里打了電話報平安,顧銘夕也硬著頭皮和李涵說,自己安全到了,一切都好。
掛下電話,顧銘夕抬頭看看火車站周圍,倒是有許多小旅館、招待所。
他知道這些地方很不安全,但又拗不過龐倩,正在這時,一個拿著賓館照片的中年女人走過來招呼他們:“小弟小妹,住店嗎?有熱水,有電視,有空調(diào)。一個晚上八十塊,要不要去看一下?看好了住,不好就送你們回來。”
她對顧銘夕的殘疾視而不見,見兩個孩子愣愣的,干脆去拉龐倩的手:“走啦走啦,天都要黑啦,有車送你們?nèi)サ模芙模驮谂赃叀!?br/>
龐倩已經(jīng)跟著她走了,顧銘夕急得叫起來:“龐龐!站住!”
龐倩回頭看他,有點兒害怕,想要掙脫女人的手,那女人笑嘻嘻地松了手,說:“阿姨不是壞人,不會害你們的。看你們的樣子也是找不到住的地方,你倆有身份證么?”
顧銘夕沉默了,他判斷出這個女人的確是個拉人住店的,并不是人販子之類,而他們的確沒有身份證,不禁有些動心。
這時候,一直不吭聲的龐倩突然咧開嘴哭了起來,她噠噠噠地跑到顧銘夕身邊,貼著他的身子,嚇得渾身發(fā)抖:“顧銘夕……嗚……”
顧銘夕:“……”
中年女人哭笑不得:“哎呦,我就知道,一眼就看出來了!你倆是小情人,家里不同意,這是私奔吧?唉……你倆也太小了,趕緊跟阿姨去住一晚,別在街上溜達(dá)了,就收你們五十塊錢。明天趕緊坐車回家去吧,家里大人肯定擔(dān)心壞了。”
龐倩嗚嗚咽咽地哭個不停,顧銘夕看著漸漸變暗的天色,覺得自己都快要哭了。
坐在那輛一開起來就咣當(dāng)作響的面包車上,龐倩已經(jīng)緊張得話都說不出了。她和顧銘夕坐在最后一排,前面除了那個中年女人,還有另外三個被拉去住店的旅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