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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2 凰鳳

    凰鳳
    此起彼伏的驚訝聲連番而至,就連一直裝著淡定的纖鳳神色中都浮現了幾許荒謬和不可置信,居然讓她在大街上當眾為另一女子演奏鳳求凰,一縷怒色極快的自她眼中劃過,該死的葉韓,你居然敢如此折辱本……宮。
    她抬頭朝葉韓瞪了一眼,卻發現他的目光始終都放在了那神色淡淡的紅衣女子身上,瞧著青年身上的肅冷堅毅都仿似化開了一般,纖鳳攥緊了指尖,抿著唇走到另一張桌子邊坐下,然后朝后招招手,一個小廝迅速把一方古琴放在她面前。
    空悠纏綿的琴音慢慢在安靜的街道里響起,細聽下來竟帶了幾分鏗鏘大氣,雖說配上這曲子有幾分怪異,但卻又仿似極是適合面前坐著的青年。
    看來京城傳聞六月樓花魁纖鳳琴藝獨成一家并未妄言,如此英氣勃發的曲藝,的確可以算的有些氣象。
    站在樓上和大堂里朝街上觀望的人眼中都有了沉迷欣喜之色,看向這邊的眼神染上了幾許灼熱。只是,如此無雙的曲藝在眾人眼底都只是坐著的兩人背后的樂景而已。
    中宵立晚,如此佳人如此夜,可堪一時佳話。眾人心底不由得閃過了這句話。
    寧淵看著自琴聲開始就未停止笑容的青年,抬了抬手低聲道:“你倒真是好興致,以如今的形勢,你不怕明日封祿就把你喚進皇宮給你賜下婚事?”
    皇帝過去也許會因為忌憚葉家的軍權而不去勉強他的婚事,可他更加不想看見葉家和洛家有任何交集,葉韓這樣做只不過是把葉家推上刀尖浪口,根本對自己毫無益處。
    葉韓放下了酒杯,神情有些悠遠:“管這么多做什么?我還能老提防著他不成,不過今日之事你至少得負一半責任。”
    寧淵聽得此話一怔,朝對面的青年挑了挑眉。
    葉韓朝前微微一探身,眼中的眸色慢慢變深,壓低了聲音道:“我在京城經營數年才讓別人相信我不近女色,一直以來也是以此才能絕了皇城里那位的念想,今日一過,想必我身上的是非定是不斷,你惹出來的事自是要你負責。皇家不是講究情緣天定嗎?我倒要看看他是不是要搬起石頭砸自己的腳。”
    幾個月前那個新科狀元的話可是歷歷在目,宣和帝既然能以此為借口罷了兩家的婚事,如今自然也就不能再強求他和洛寧淵的婚事。
    恐怕那位帝王在幾個月前躊躇滿志的頒下圣旨的時候絕對想不到會有作繭自縛的一天。
    寧淵明白他話里的意思,神情有些愕然,他這是在為自己出氣,還是以其人之道還其人之身?
    寧淵挑了挑眉,面色有些和緩,壓下了心中所想瞇起眼,右手拇指輕繞了個圈輕叩在桌上道:“我記得我告訴過你,不要再打一樣的主意。”
    “有什么關系,我敢肯定,要是不這樣的話……不出三日你洛府的門檻定會被那些皇子踩破,你該謝我才是。”
    謝你,洛家的名聲都被敗光了才是!
    寧淵沉吟片刻道:“你到底在想些什么?這么做對葉家毫無益處。”他想要天下,怎么會在這種時候激怒宣和帝,找死不成?
    葉韓笑了笑,表情有些幽深:“我這個人有些懶,可沒有百里的毅力,一步能做到的事還是快刀斬亂麻的好,我可不想一個一個的去打發那老頭子給你準備的夫婿,如此這般正合了我的心意……”
    他壓低了聲音,深沉的眸子里淺淺的流光一閃而過:“你要文能安邦、武能定國之人,他日我以江山為聘,你看可好?”
    青年定定的凝視讓寧淵有瞬間的怔忪和錯愕,江山為聘?她頭一次仔細打量對面坐著的青年,卻發現難以看清那黑色的瞳孔中印著的顏色。
    伴著葉韓斬釘截鐵的聲音,一旁彈著的旋律也仿似彈至高處,兀的戛然而止,葉韓坐直了身子,面色如常的轉過頭朝彈完了琴的碧衫少女開口:“纖鳳姑娘琴藝非凡,多謝。”
    他眉眼此時極是溫柔,略帶暖意的一句話讓纖鳳瞬間紅了臉色,她抱著琴站起身道:“得少帥贊譽,纖鳳實在愧不敢當。”
    她說完便立在一旁,定定的看著面前坐著的寧淵,并無半點離開的意思。
    寧淵瞧她神色有異,淡淡道:“怎么?纖鳳姑娘可有見教?”
    纖鳳搖了搖頭,面上早已不見剛才的雜色,只是輕笑著道:“小姐大概不知道六月樓的規矩,纖鳳受人所托為小姐彈奏一曲,只是不知小姐可付得起價錢?”
    她今日受此大辱,葉韓她動不得,但這不知從哪蹦出來的女子她倒偏要折其顏面,這滿天下也不是誰都受得起她楚鳳熙一曲鳳求凰的!
    寧淵朝街上和青樓里那些如癡如醉明顯還未從琴音里回過神來的人看了看,伸手撐住下顎突然笑了起來。
    這女子還真是有趣,在葉韓手里吃了虧倒要從她身上討回來,居然還說她不配聽這一曲?南疆迷音術雖說也是不傳的秘術,可對隱山而言卻只是些上不了臺面的功法而已。
    寧淵神色淡淡,緩緩拿起手中的酒杯,酒自里面慢慢溢出,她手腕一動,酒珠突然朝一旁擱置的古琴飛去,頃刻間各色音域驟然響起,如敦煌疊音,卻又帶著豪邁不羈的瀟灑,層層回繞在安靜的街道里。周圍沉溺的人漸漸清醒過來,互相看了幾眼神情里俱都帶著幾分迷惑。
    “繞梁三日,如夢初醒,纖鳳姑娘覺得這回禮可好?”清冷的聲音在纖鳳耳邊響起,她臉上的笑容再也掛不住,急忙退后幾步朝寧淵的方向屈膝行了個禮。
    “多謝小姐。”纖鳳轉身朝六月樓走去,臉色有些蒼白。
    她身后的小丫環急忙扶住她:“小姐,你……”
    纖鳳擺擺手,勉強掛起了一個笑容:“無事,我們進去。”
    “你倒是半點虧都不肯吃。”剛才還悶不做聲的青年朝寧淵挑挑眉,一臉無奈。
    “別說你不知道剛才她為何會突然用了內力彈奏。”
    明明是他剛才在說最后一句話的時候加重了力道讓纖鳳聽了去,她才會突然改變曲風注入內力彈奏,若她真的是手無縛雞之力的閨閣小姐,今天這丑當是出定了。
    葉韓摸了摸鼻子沒有出聲,只是望向寧淵有些疑惑道:“南疆巫蠱一門的秘術很少為人所知,你倒是知道得清楚。”
    那一聲破音若是弄得不好,恐怕中了此術的人都會大損經脈,她只用一音便能破解,恐怕就連浸淫此功數十年的人也做不到,就算是洛家藏書極豐,也不該了解的這般清楚才對。
    寧淵微微一笑,對他的話不置可否。
    “走吧,尋你的人來了。”
    寧淵朝街口看去,不知從何時開始一輛金燦燦的馬車便停在了那里,玄衣青年單手扶劍,站得筆直堅毅,青衫少女眼睜得極大,翹著頭望過來的神情里滿是揶揄和笑意。
    寧淵眼底拂過幾抹溫情,臉上冷意頓消,露出了幾許連她自己都未察覺的笑容朝青年望去。
    “同歸?”微微上挑的雙眼,回轉之間慵懶攝人。
    葉韓微微一怔,眉宇一松,笑道:“卻之不恭。”
    如果他沒記錯,這是第二次從她嘴里聽到這句話了。只是,青年有些喪氣的皺皺眉,他剛才說的話難道一點意義都沒有,面前這人怎么好像忘記了似的?
    寧淵起身朝攤子外面走去,及腰的黑發緩緩垂下,柔美的月光下浸透著黑玉般的色澤,大紅的衣袍逶迤慢走間瑰麗深沉。
    葉韓瞇著眼,瞧著那背影笑了起來,不懂又如何,這般冷清的性子,還真不相信有人敢去接近她。他慢慢的撬,總有松土的一天,至少要比百里那小子追塊榆木疙瘩要好一些。
    青年起身跟在后面,慢慢的追上前去,并行的身影說不出的契合般配。
    兩道人影順著月色漸漸融合在了一起,漸行漸遠。
    “想不到洛家的小姐居然是這般模樣,思言,你有福了。”
    略顯陰沉的聲音在六月樓二樓的包廂里響起,倒聽不出來真的是恭喜還是別有用意。
    “王爺言重了,只不過是一些不實的傳聞罷了,您無需介懷。”坐在下首的青年擺了擺手,他朝窗外看了一眼,壓下了眼底的遺憾接著道:“不過我確實想不到葉韓居然會喜歡洛家的小姐,如今看來兩人倒是很般配。”
    封辛的臉色愈加難看,哼了一聲舉起酒杯一飲而盡,沉著聲道:“那也要看他有沒有這個本事。”
    他朝對面的封思言望去,神色莫測難辨,他知道父皇現在絕對不會再將洛寧淵賜給端王世子,只是端王一支在宗室里一向頗有聲望,他既然對洛寧淵勢在必得,自然要先將封思言安撫好才是。只是沒想到居然會在這里遇到洛寧淵和葉韓,他們居然毫不避人耳目一起出行,簡直正大光明得匪夷所思。
    封辛皺著眉,眼底極快的閃過一道暗光,他緊緊的捏住酒杯,暗道,洛寧淵,我非要不可。
    封思言看著封辛陰沉的神色,微微斂起了神情,眼垂了下來,奪嫡之爭已經開始,可誰又能料到,居然是那從未入過京城的洛家小姐卷起了這層風暴。
    如今,誰能得了洛家女,誰便坐擁大寧三分之一的天下。
    只不過……他嘴角勾起了一抹嘲諷的笑容,洛家的女兒不可能為側妃,平王就算想求娶洛寧淵,也根本不可能,這般愚蠢,怎么可能得登大寶?
    封思言抬眼朝已經走遠的紅衣女子看去,純黑的披風長曳及地,披在她身上有種淡淡的悠遠,他輕嘆了一口氣,至于自己就更加不可能了。
    洛寧淵,他舌尖輕輕劃過這幾個字,眸色漸漸黯淡下去。求而不得,若是如此,還不如從來未見得好。
    “小姐,你沒事吧?”青衣丫環扶著纖鳳走進內堂,看著臉色蒼白的小姐急忙問道。
    “素衣,我沒事。”纖鳳擦掉嘴邊逸出的血跡,擺了擺手盤腿坐在床上休息了片刻才睜開眼來,她神情疲憊,但一雙眼卻極是晶亮,眉宇間完全不見剛才的溫柔婉轉,甚至是多了幾分戾氣倨傲。
    “素衣,你說剛才的那女子是誰?”
    素衣瞧著她家小姐的臉色紅潤,也放下心來,微一思索便道:“應該是洛家的小姐洛寧淵,我剛才看到來接的那輛馬車全身金黃,滿京城也只有這一家了。”
    “哦,是嗎?”纖鳳伸手在桌上輕叩了幾下,慢悠悠的開口:“我那皇姐對葉家的這個小子如此上心,你說她要是知道葉韓有了意中人,是不是還會為他守身如玉?”
    “公主,大公主做事一向有道理,也許她并不單單只是為了葉韓?”素衣皺了皺眉,顯是不知道該如何回答這個問題。
    “哼,要不是為了他,皇姐都二十了怎會還不招駙馬?你別忘了,我們南疆的公主雖然同樣有皇位繼承權,但是不成婚的話就等于自動放棄了這個權利,就算是能力再強也沒用。現在倒好,我甘心到大寧來當探子,她居然還為了這么個男人不肯成婚,父皇就算再不喜歡二皇兄,也不會把王位交給沒有子嗣的公主!”
    纖鳳,不,應該是南疆三公主楚鳳熙才對,她憤憤不平的敲了敲桌子,臉色更是不愈。
    素衣臉色一百朝外看了一眼急忙道:“公主,您小聲點,這六月樓里雖說都是咱們的人,但今日來得大寧勛貴也不少,他們身邊肯定會有高手,您得謹慎些才是,大公主有交待,葉少帥的事我們不能插手。”
    “哼……”楚鳳熙撇了撇嘴,想到剛才洛寧淵臨走時的一瞥,不安的擺擺手:“去,素衣,給大姐傳個消息,就說洛寧淵能破我們巫門的秘術……還有告訴她,要是她再猶豫下去,她心心念念的駙馬可是快要沒有了。”
    素衣一愣,點點頭退了下去,三公主雖說行事一向自在不羈,但這句話倒真是說得沒錯。
    楚鳳熙看著素衣退下去,不耐煩的挑了挑眉,大皇姐一向豪氣干云,什么都好,就是對這個葉韓溫吞得不得了。真這么想要他,只要打下了大寧,管他是不是南疆戰神,搶回去入贅不就成了。現在推三阻四的,等媳婦跑了就虧大了。
    大姐是個死腦筋,這事還要靠她來謀劃才成?不過那個洛寧淵還真不簡單,居然輕易就破了巫門的秘術,難道是有外人潛進了門內不成?
    南疆巫門傳了幾百年,說起來也是個古老的門派,當初楚氏能另立旗幟建立南疆也多得這個門派相助,是以這些年來皇室對巫門頗為仰仗,宗室子弟也大多拜入此門之下。
    但巫門秘術很少為人所知,楚鳳熙皺著眉,神情有些凝重,望向窗外的神色更是悠遠起來。
    六月樓下守著小攤的老夫婦望著已經走遠的人影,隔了半天才回過神來。老婦人走到桌邊一邊收拾東西一邊開口道:“不知道是哪家的閨女,這小模樣還真是俊,老婆子我還沒見過長得這么像天仙的小姐。”
    老頭嘿嘿的笑了兩聲,拿起手上的煙槍在地上戳了幾下,道:“你這個老婆子,見到誰都說是天仙,前兩天見到碧綠樓的麥禾姑娘也說是天仙呢。”
    老婦人瞪了他一眼,有些沒好氣的喝道:“這哪能一樣,瞧著這小姐就是個貴氣人,咦,老頭子,你來看看,這是個啥?”
    老攤主聽到這聲驚呼,懶洋洋的抬抬手:“大呼小叫什么,沒見識的……”他的聲音陡然停了下來,看著自家婆娘手里握著的東西瞪大了眼。等他回過神來,一把抓過老婦人手上的東西,拿在手里仔細端詳起來。
    溫潤光潔的暖玉,中間雕著繁復古樸的花紋,但是和他剛才送到六月樓里的那塊完全不一樣,上面偰著個小小的‘洛‘字,精致小巧,略帶幾分不羈的瀟灑。
    老攤主神情有些懵懂,隔了半響才循著那輛早就遠去的馬車喃喃道:“原來她就是洛家的寧淵小姐。”
    老婆子走過來接了一句:“哪個洛家?”
    有些懷念的聲音慢慢在攤子里響起,在深夜的街道里聽著顯得格外悠久空明:“老婆子,還記得十幾年前咱倆在城門口為洛家的兒郎送行不?”
    “怎么不記得,那些小將軍個個都是頂俊的,不過,可惜了……我聽說好多人都沒回來呢,哎,可憐的緊啊!”
    “就是那個洛家。”蒼老的聲音帶了點嘶啞,但卻極是堅定真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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